第19章

  翌日,天边刚擦出点鱼肚白,沿街的叫卖声刚起,幽兰室里的男人掀开被子匆匆起身,从地上捡起凌乱的衣衫环佩,急急的往身上一套,两脚蹬上玉靴,在镜前仔细的照了照,确认脸上没有什么胭脂印记一类的,才回到床前,掀开帷幔,亲了一口道:“美人,爷走了,明儿见,”说罢,便推门而去。

  半晌,折枝抬起头,确认那人是远去了,才利落的翻身下床,从柜头抄起一件寝衣,披在身上,坐在妆台前。铜镜里,一个面目姣好的少年正在梳妆,他眉如远山,眸似杏仁,双唇微丰,脸颊浮出一层淡淡的红晕。

  两只黄鹂在枝头叽叫,尤是三秋时分,却莫名生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春意。

  李静训对自己的朋友有些奇怪,比如说,从来不会在这个时辰起身,不会打扮得这样艳丽,更加不会一个人偷偷的傻笑。

  于是,他很好心的上前摸了摸朋友的额头,再摸摸自己,不烫啊?

  折枝佯装娇怒的瞪了他一眼,“谁病了?就算病,也是相思病。”

  李静训抓了抓头走开了,折枝就这样一个人傻笑了一整天。

  风月半倚廊柱,衣衫半挂,轻轻挥动一柄玉扇,口中三分不屑,“小妹妹年轻,小心遭人哄骗。”

  折枝一下站起来,对上风月的视线,一边是不甘和怒气,一边是嘲弄和得意,僵持了一阵,一字一句从后糟牙挤出来:“赵郎绝不会是此种人。”

  “哦!你认识他多久?他可有带你见过父母亲朋?可有财产身家尽数交于你?可有要与你结发相顾一生一世永不相负?”

  “我……赵郎与我是自小的情份……”

  风月满脸不屑的冷哼一声。李静训看着满脸通红的折枝,插了一句:“古人云,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在青梅竹马的眼中,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折枝朝李静训投来感激的目光。

  风月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扭头便走了。

  屋子里的银炭烧的通红,小山拿了火钳轻轻拨了两下,挑了两块最小的,搁进火斗。

  那件绿衫锦袍已经洗干净平铺在夹板上,小山定定了看着他,蓦地将手中火斗重重一砸,“凭什么老子还要给他烫衣服?他是个什么东西?还能配得上这么好的料子。”

  那天听到少爷丢下这句话后,小山心中如同给沸水浇过一般,顿时将衣服揉作一团,跳上去一顿猛踩,仍不解恨,又冲到后院去,欲将那人狠狠揍一顿,没成想转了一大圈,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小山回到寝房,看着那件被揉烂的衣衫,终是碍着风月,想了想,还是捡起来,收拾整洁。

  正独自闷闷不乐,风月推门而入,玉扇随手一扔,倾身上塌。小山全程没得到一个眼神,像是屋子里就没他这个人一样。他捕捉到一个敏感的信息:少爷不高兴了,可他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不高兴,他追随风月已十年有余,第一次愈发看不懂他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焦躁,内心有一股火,时时刻刻要喷涌而出,让他抓耳挠心,辗转反侧,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门,让他与少爷,相隔千里。

  迟疑下,还是开口了,“少爷……不高兴了?”撇过脸去,“是因为那人吗?”

  半晌,那背对着的人才缓缓开口,“四书五经六艺,书香门第,礼仪之家,算是世间第一流,此间最上等了罢,”五指在眼前张开,朝虚空中一握,“一出生便一览众山小,还有什么没见过。”

  小山的手紧握成拳,喉咙像堵了一团棉絮,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案板上,那火斗正落在衣衫上,将心口的位置烧出个破洞,滋滋作响。

  李静训听到前厅哐当当的重响,随后便是女人尖利的咒骂声。他扔了扫帚,往前面走去,半路拉住一个小厮询问,那人朝他嘿嘿一笑,说了两个字:捉奸。

  花厅里已经围满了人,折枝给人压着跪下,脸上赫然几个五指印,打扮华丽的贵妇坐于交椅上,李静训一眼看到她腰间的玉髓,双鱼形制,首尾相连,且纯净无杂,红得像血一样。记得当初荣华郡主下嫁御史公子的时候,陪嫁的礼单里便有这么一块玉髓。

  这边耳光打得清脆无比,妇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王妈妈殷勤的奉着茶,那样子,恨不得找个地缝躲了进去。

  李静训冲上去护住折枝,对那妇人道:“夫人何故如此?再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动手的侍卫一身精悍的盔甲,腰间佩刀寒光乍现,闻言停了下来,拿眼神问询主子。妇人笑道:“又一个小情人,这贱婢勾搭的不少嘛!只可惜,打错了如意算盘,贱婢就是贱婢,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竟也妄想飞上枝头作那凤凰,小兄弟,我观你气度不凡,不是俗人,给你一个忠告,这种出身的人最会演戏,眼泪巴巴的装可怜,其实内里阴险狡诈,负情薄幸,跟你在一起只是为了贪图眼前之利,为自身计,还是趁早看清的好,”说完,眼神一抬,示意继续。

  李静训正要跳上去阻拦,被另外几名侍卫压着,手脚都被束缚,他用力挣扎,却感觉如蚂蚁搏力大象,半点不能撼动,那些侍卫们个个肃穆威严,未有多一句话,心下了然这些人并非普通家奴,而是训练有素的兵丁,而能够豢养家兵的,非王即侯。

  那边王妈妈明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老板直到这时候都闭门不出,其态度已不言而喻。

  他在心里飞快的思索,怎么办?对方人多势众,且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自己现在莫说皇子了,连个良民都不算,这样的身份,如何护得住身边的人?

  蓦地,一个男子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大喊:“娘子且慢。”

  一看到他,倔强着不肯示弱的折枝瞬间眼泪就流下来了。

  “赵郎。”

  那男子还喘着气,看了看折枝,对那妇人道:“娘子见谅,我与折枝相识多年,在他被送进南风馆之前便已是两情相悦,后来我上京赶考,博取功名,可父母并不允我们在一起,只能偷偷私会,如今,有了娘子,我自然心中爱你敬你,只是,还望你高抬贵手,理解为夫的一段前缘。”

  妇人立刻站起来,眼里闪烁着泪花,“好一个未尽的前缘,你与我成亲之时所说的话可还记得,终其一生以我为重,怎的现在又多出来一个?我堂堂镇平侯的门第绝不可与这下贱的婢子共侍一夫,今日且要你一句话,十声之内应承与我,是要我还是要这贱婢,”说罢,向那侍卫一抬下颌。

  “一,”清脆的一巴掌。

  “二,”又是一巴掌。

  ……

  折枝的两边脸高高的肿起,有的地方已经皮开肉绽,那些家兵都是训练有素的,只怕十巴掌抽下去,连命都保不住了。

  姓赵的男子看着折枝那触目惊心的伤痕,慢慢闭上了眼,别过脸去。

  李静训大骂:“姓赵的,你薄情寡义,辜负与他的情份,你还配做人吗?他若因此丧命,你良心何安?”

  “五。”

  “六。”

  ……

  “够了够了,捉奸的戏码演的不少,可惜我不爱看,要唱戏还是长生班排的小戏热闹。”

  妇人未料还有人敢来现身,只见来人一袭雪白长褥,身材狭长,面如冠玉,细看之下颇有些眼熟,再仔细一想,上元佳节,群贤夜宴,作为压轴出场,登台抚琴的似乎正是此人。

  侯门嫡女,自小身边都是非富即贵,能在那种场合出现的,即便是个仆人,也一定有些来头。

  妇人疑虑的看着他快步走向李静训,心里飞速盘算着分寸的拿捏。众人如分水岭一般向两边退却。风月见李静训被两三个身着甲胄的兵丁用膝盖顶在地上,两手被反压在后背,面部紫涨,顿时怒气上来,“夫人要捉奸尽管捉去,可地上这个是我的人,与他何干?”

  妇人一挥手,那几个侍卫便放开了,“你的人,自己管好了罢!”

  李静训被放开,手腕被压得一片淤青,风月心疼的拢在手心里,拉着他离开,李静训却不肯走,拽住风月的一只袖子,眼里有些哀求的意味。

  风月一愣,很快就明白了,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对妇人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夫人与其费尽心思对付外头的,就没想过其根源还是在自家夫君身上吗?”

  妇人看着折枝道:“这个我自然知道,本夫人的家事自会解决,外头的狐狸精,也别想好过。”

  风月落坐在他身旁的高凳上,“夫人请听我一言,这件事还是大事化小的好,他与你的夫君暗生私情,这本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夫人捉奸无可厚非,可要是真的打死了他,你的夫君会怎么想?或许现下不会说什么,可难保这件事不会成为一根刺,从此二人生了嫌隙,再也弥补不回来。”

  妇人看了看自己的郎君,他一直未有回答,转过脸,眼神似是不忍,又克制。

  风月接着道:“夫人高门出身,很应该明白做得正妻就要有容人的雅量,为了这点事情打死了人,传出去恐怕会落得个善妒的名声,为了这点事,值得吗?既然您的丈夫已经愿意放手,不如就此作罢,倒显得您大度。”

  “相信经过这件事以后,他们两个再也不可能了。”

  折枝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泪水无声的划过布满伤痕的脸颊,腰背微弓,隐隐发抖,喉咙里给什么堵着,像溺水之人拼了命的挣扎出水面,却又无力的愈来愈沉……

  李静训被硬拉到风月的寝房,强行卧在塌上,拿了药,细细揉那手腕上淤青的地方。他最近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懵,一时搞不清怎么回事,对适才的相救却还是充满了感激。腕间传来冰凉温柔的触感,一时降了些疼痛,风月低着头,剑一般的飞眉落入几缕鬓角的乌发中,让他没来由的心口一阵荡漾,想起了那晚月下的琴音。

  莆一抬头,两人目光相视,一不小心鼻尖凑得极近,又飞速的避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香,窗外的桂树已经遍布金黄,桂子花瓣给风一扬落了几许在窗棂上,小小的花儿,在这个初秋,默默绽放。

  李静训不自在地抽回了手,握着那只手腕,道:“我……自己来就好了,嗯……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风月转过身去,“要是今儿我不在,看你怎么办?平时你还算稳重隐忍,怎么到了别人身上就冲动了?那个,折枝,对你这么重要?”

  李静训坦言道:“他对我很好,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风月一句:老子难道对你不好,被硬生生憋了下去,半晌,嘟囔了一句:“镇平侯的女儿,你几条命也不够花,傻子。”

  李静训心道:镇平侯沈威,世袭三代的爵位,传到他身上已经是最末的一代了,这人能力平平,却善于钻营,为人好大喜功,善走旁门左道,从前外公曹氏一族在朝之时不得重用,一直远在西北封地,看来改朝换代之后,这样的人也抓住机会,扶摇直上了,只是这样的人一多,朝政不知溃烂成了什么样子,现下又叛军四起,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

  风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半晌等不到回应,将药瓶子往他手里一塞,推门而出。

  小山端着盘精致的桂花糕迎面走来,“少爷……”

  话还未说完,身旁的人一阵风似的过去了,小山端着盘子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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