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日上三竿风露消,南风馆的跑堂刘柱子打了个哈欠,抹布搭在肩上,正收拾昨晚的狼藉,蓦地见一少年双手拎着桶热水从后院跑出来直往楼上走,一路摇摇晃晃洒了不少,刘柱子悄悄跟着,看他进了三楼最里面的房间。

  那是风月的浴房。

  不一会儿又跑出来,咚咚地下楼,接着又提了一桶,周而复始。

  刘柱子知道平时都是小月儿凑在跟前讨好,跑跑颠颠的事都是他在做,骤然换了个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很快,楼上传出瓷器砸碎的声响,风月发了大火,“怎么这么慢?好半天了,连沐浴的水都还没备好,是要我在这儿干等吗 ?小少爷,”最后三个字被刻意拉长了音调。

  李静训天不亮就被拖起来烧水,肚子里空落落的,四肢无力,强撑着打水,干重活,只走了几趟,手被磨出了水泡,他忍耐着继续提,水泡破了皮,手心里湿漉漉的。

  风月莆一进来就看见只有一半水的浴桶,当即砸了桌上的茶杯,动了肝火。

  李静训头皮绷地紧紧的,十七岁的少年,刚填饱肚子没两天,身形瘦削,在风月面前显得像小鸡仔似的。

  风月见他不说话,倾身上前,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李静训能闻到对方身上若有若无的梨香。

  风月嗤笑道:“怎么,给人骂两句就受不住了?您还以为您是那锦衣玉食贵公子呢!不屑与我们这些娼妓为伍,那伺候娼妓的又算什么呢?”

  如此侮辱之言,李静训身躯一震,当初他二皇兄弑君篡位,几个兄弟中只有他侥幸在大火中逃出生天,流落民间受尽了生活的苦,后来走投无路把自己卖了厚葬李巍,也是埋葬了他人世间最后一个亲人,从此只有平民李静训,再无八皇子李静训。

  平民就该过平民的活法吧!寄人篱下,饶是心中再不甘,也先忍辱负重,待来日再寻机会。

  手心传来阵阵痛楚,李静训摩挲着手指,道:“今天慢了些,明日不会了,”像个受训*的学生。

  风月冷眼看他,一挥手,“赶紧把水弄好,否则,小心你的皮。”

  李静训转身跑下楼,底下的人从摔碎那茶杯就开始围过来看戏,刘柱子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疏尔转头一看,阿四不知何时来了,脸色一变,“大哥,您今儿怎么起这么早?活都小的们干就行了,您歇着。”

  阿四顶着个光头,日光下锃亮,虎背熊腰,棉麻衣套在身上遮不住壮实的肌肉。他本是从小在黑巷长大,赌钱斗殴,打架生事,喝酒嫖妓的日子是过惯了的,后头跟一帮小混混,没几年就打出了名气,二十岁那年失手打死了人,跑了。他爹死的早,他娘早先跟南风馆老板有一腿,走关系塞银子,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过个几年阿四跑回来就改头换面,送进了南风馆做杂役,他生性暴烈,手上又过过人命,没几年就成了这杂役里背后的头。

  寻常小厮见了,称一句:四哥。

  他也从不干活,每月的工钱还不够他在牌桌上输掉一把,他的规矩,跟他的小厮、杂役按时上缴孝敬钱,新来的都要规规矩矩拜山门。

  此刻他袒露着胸膛,搭着腿坐在角凳子上,下巴一抬,“这骚*又怎么了?大清早的吵老子睡觉。”

  刘柱子忙道:“那新来的,不知怎的犯到他手里了,一大早的拖起来烧水,估摸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新来的?老子怎么不知道?”阿四有些懵。

  刘柱子赶忙提醒,“就是上回在后院没弄上的那个,老板发了话,说不卖了,以后做杂役还债。”

  阿四眼露惊异,“那老头子转性了?发他娘的慈悲?”

  刘柱子道:“谁知道呢?老板都发话了,开始都议论,说这小子看着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别是在哪儿有什么背景。”

  阿四一脚踹过去,“背景?老子就是背景,进了我的地盘儿就得按规矩来,管他玉皇大帝还是天王老子。”

  刘柱子点头哈腰的说:“大哥说的是,要真有什么背景,还能到咱们这儿来当个低等下人?回头就让他知道厉害。”

  这边李静训匆匆提了水回来,终于装满了浴桶,汗水涔涔,他用袖子一抹,正欲离去,又听见风月的声音,“往哪儿去?没人教你要伺候少爷沐浴吗?”/

  李静训愣了一愣,只好目光巡视一圈,拿了角落的浴巾,心里飞速回忆着从小到大李巍是怎么给他洗澡的。

  风月却一动不动的坐在交椅上,抬脚搭上了李静训的肩,冷冷的道:“把鞋袜脱了。”

  李静训木了一下,开始动手,取下软底鞋,再去脱白色的布袜,露出莹润洁白的足,光滑细腻,骨骼均匀。脱完一只后,风月却不把脚放下,犹自搭着,在他胸口乱蹭,细腻的脚趾把衣襟扯得松散了些,从脖颈处伸进去。

  热水腾起白雾,房间里一片氤氲。

  虽然外公管教严厉,成年后也没个侍妾,但李静训也不是不通人事,此刻的调戏颇有些情色的意味。

  但,戏弄就是戏弄,给两条腿夹在中间,李静训只好低下头,闭上眼忍受,那玉足却不打算放过他,在他脸上来回地摩挲。

  不知是给那水汽蒸的,还是怎么,李静训的脸蓦地红了,羞愤难当,只觉得被人如此对待,心头有难以抑制的囧意。

  他一下推开那双足,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去。

  “一会儿滚过来收拾,”还没走出门口,风月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李静训顿了一下,没有接话,径直出去了。

  二楼抄手回廊处撞见了折枝。

  折枝今早送走了客,便听说了风月为难李静训的事,一大早受了苦,便等在这里。

  此刻见他低垂着头,眸光之中隐隐忍着泪光。

  “别……”折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宽慰的话,原以为机缘巧合下不必卖身,好歹能安稳的过,谁知李静训不知道犯了什么太岁,竟撞在南风馆里人人惧怕的风月手里。

  折枝叹了口气,握住李静训的两只手,才发现他掌心通红,好几处都磨破了皮,遂抽出丝帕给他擦手,又扶了人坐下,道:“当小老百姓就是这样的,以前我家里还务农的时候,头上有县官老爷压着,地主还要我们按月交租,若是不交,一年的生计就都黄了,后来进了京城,卖进南风馆,馆里有老爹爹做主,王妈妈管事,风月少爷还有阿四一句话能磨去半条命,”折枝轻轻吹了吹那通红的小手,又说:“慢慢熬着吧!兴许就熬过去了呢!”

  李静训摇摇头,却说:“这是什么规定?我朝自有律法,你说的那些人还能大过律法去吗?”

  折枝看他的眼神像看个冬瓜,“我真好奇,你到底是什么出身。”

  楼上,一双眼睛从头到尾盯着并肩攀谈的二人,突然大喝一声:“聊这么高兴?还不滚上来收拾。”

  折枝旋即惊起,暗自给李静训使去眼色,在风月怒气的目视下,匆匆离去。

  李静训将用过的洗澡水倒掉,又把大大的浴桶推进耳房里,做完这些已是累的虚软无力,折枝不知从哪里跑来,往他手里塞两个白白的馒头,李静训看四下无人,便狼吞虎咽的塞进肚里。

  后又在小山的指挥下,李静训拿一块抹布,一桶净水,进了风月的寝房。

  “少爷喜欢干净,卧房里每天都要打扫,不能有一点灰尘……”

  “那是古琴,少爷的宝贝,碰坏了一点,有你苦头吃……”

  小山恶声恶气的交代了几句,大摇大摆的离去。

  李静训环视四周,宽敞的寝房,被屏风并帷幔隔成两进,雕花绣床,紫檀木立柜,茶桌并四方矮凳,螺钿镜立于梳妆台上,上面妆匣无数,临窗处置一古琴,通身黑曜。

  在南风馆这么个卖弄风情的地方,显得古朴雅致。

  李静训抹布在水桶里一浸,再捞起来,粗粗拧了拧,兀自还滴着水,便大干特干起来,书案、茶桌、妆台仔细的擦拭。

  风月进来的时候李静训正埋头劳作,汗水凝结在额心,有几缕碎发从耳边垂下,给那窗棂上透过来的阳光一照,愈发肤白胜雪。他看了一眼,没出半点声,歪到塌上。

  李静训劳作了半晌,有些气喘吁吁,抹布一扔丢进水里,抬头便见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风月倚在塌上,单手扶额,两指捏了细细的金丝烟杆,缓缓吐出一朵云,眼角含了几分淡淡的愁绪与慵懒。

  李静训有些莫名的不自在,这人也不知道进来多久了,怪自己闷头做事,全然没有察觉,现下是走是留?还是打个招呼?正在痛苦的思索中,却被风月突如其来的打断,“李—静—训,真拗口,谁给你起的名字?”

  李静训道:“十月怀胎,一朝落地,名字当然是父母起的。”他是李氏皇族第十八代孙,从静字辈。

  风月缓缓吐出一口烟,说:“这儿没人叫这种名字,以后你就改一个,就叫小训,省的我费脑子。”

  风月又打量他一眼,重新填充了一些烟丝,又说:“你这种富贵人家的少爷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李静训脑中梭巡了一圈,道:“我家里本是士族,因为卷进了大案,让人冤枉,抄了家,族中都被贬,我爹带着我逃生,现在也只剩我一个了。”

  风月手里烟还燃烧着星火,手却没动,过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 “那看来是你命不好,跟我们这些人也殊途同归了,哦,不对,应该是更低贱才是。”

  李静训心里有怒火和委屈,他逃出生天以后,只想好好地生活,对得起李巍拼死救他,可就如折枝所言,做个老百姓所受的欺压似乎半点不少。

  他从没与人起过冲突,心中不管多恼怒脑子里也只有那几个词,“斯文扫地”、“仗势欺人”、“寡廉鲜耻”,索性闭嘴不再答话,气冲冲的去擦那古琴。

  抹布上的水渍滴在琴案上,“咚”的一声,黑曜古琴摔落案下,四分五裂,振聋发聩。

  李静训当场愣住了。

  风月也愣住了。

  小山脚步匆匆的冲进来,望着一地的碎琴,顿觉傻了眼,怒发冲冠,挥着拳头揍过去,李静训嘴角立刻渗出了血。

  跟着冲进来的是折枝,他赶紧抱住小山的腿跪下,不住的哀求:“风月少爷,您饶了小训吧!他一定不是故意摔坏的,小山哥几拳下去可就将他打废了呀……”

  “小训?”风月一挑眉,烟杆砸成两截,恶狠狠地道:“南风馆这么多下人,谁敢碰这把琴,他今天是找死,你是要替他出头吗?”

  门口多了很多张望的脑袋,议论纷纷,“那是尚书大人送的琴吧!可值钱了,这新来的这下可惨了……”

  “可不嘛!听说那把琴价值千金,小月儿进去打扫摸都不敢多摸一下,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

  李静训被小山几拳撂倒在地,脑子嗡鸣,人群的笑声、议论声,折枝的哀求,风月的恶言恶语都齐刷刷冲进耳内,他用袖子一抹嘴角的鲜血,头脑晕晕的拦在折枝前面,对风月道:“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别牵连旁人。”

  这倒大大出乎风月的意料,胸口剧烈的起伏,“知道这把琴多贵吗?卖了你也赔不起。”

  李静训仍然挡在折枝身前,不避不让,道:“任君处置,与人无关。”

  风月眼底似有火焰燃烧,吼道:“把他扔到后院去罚跪。”

  众人愣了一下,立即窜出两个人,架着李静训就带走了,折枝忙追了出去。

  人都走了以后,风月气急败坏的操起茶盏扔出去,“滚,都给我滚。”

  众人都惹不起这尊大佛,纷纷撒腿跑的没影了。

  房间里,只有小山暗自垂泪,心疼的把碎木块和断裂的琴弦捡起,收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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