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主意

  聂、卢夫妇离开之后,山林忽而变得安静了下来。

  众人又逃了一会儿,意识到孟玉娘再没跟来,慢慢停下休整。

  受伤的江湖客们要包扎,纯粹又开始疲惫、气喘吁吁的钱贵也需要休息。一行人在林子里找了一片相对干净平整的地方,各自取出伤药,又简单生了火。

  虽然有被火焰暴露的风险,但他们手上并没有能够拿来给刀子消毒的烈酒。只好把火堆弄得小一点,再围得紧密一些,希望这边的动静不会被孟玉娘发现。

  梅映寒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在火焰上烧了片刻,再抬头看白争流,道:“白兄,我先来?”

  白争流知道眼下不是相互推辞、耽搁时间的时候。他没说话,点头。

  梅映寒便用刀锋割开他手臂、腰间带血的衣服,再将山匪造成的伤处进一步破开,要尽量从里面挤出毒血。

  过程颇为疼痛。

  饶是已经很习惯受伤的白争流,在天山大师兄开始挤血的时候,依然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梅映寒侧头看他一眼,见刀客眉尖微微拢起,俊逸的面孔在火光照耀下朦朦胧胧,倒是更添了一重神秘韵味。

  手上动作没停,梅映寒却在此刻开口,道:“不能只是一味地逃。”

  白争流眼皮一颤,同样侧过头来看他。

  毕竟天暗,又是处理伤口这样必须接近对方的事儿。两个人此刻距离极近,一方讲话的时候,另一方甚至能感觉到后者落在自己身上的吐息。

  刀客知道剑客一方面是真的商量此事,另一方面却是要帮自己分心。他打起精神,说:“自然。否则的话,待咱们伤处严重了,食水吃完了,照旧走投无路。”

  梅映寒轻声说:“想想办法……”

  刀客:“唔。”

  两人这边商量着事儿,气氛严肃,却还不算凝重。另一边,君家兄弟那里,则是截然不同的状态了。

  最先也是君阳替君陶挤毒。这时候,君陶就看着白、梅两个早前带回来的水囊干粮默默出神。

  割开伤口,很痛。在伤口附近挤压,更痛。但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君家兄弟发现聂、卢两个没有跟上时的心痛。

  于他们这些从小拜入门派的人而言,师门中的师姐弟,便和真的一母同胞姐弟没什么区别。尤其在君家兄弟初至峨眉的时候,颇长一段时间都是师姐带着他们练基本功、为之后的正式习武打下基础。对于他们来说,聂清娥不但是关心爱护自己的师姐,同样也是半个师父。

  当初师姐与卢师兄相识、感情萌生,最先看出这点的就是君阳。他一有意识,君陶自然也知晓。

  两人心头既有“阿姐终于还是要被抢走了”的酸溜溜,又有“武当卢郎功夫好、人品佳,倒是个难得的好郎君”的欣慰。后面一路看师姐与卢师兄相处,又有血魔之乱时卢青与聂清娥的并肩作战与彼此维护,君家兄弟真心接受了这个姐夫。当然啦,这不妨碍他们在师姐与卢青结婚的时候待新郎官儿稍稍作弄。

  就连历来看起来比弟弟沉稳许多的君阳也参与其中。如果问得更细一些,君陶还会告诉旁人,“其实我家阿兄才是主谋。”

  再往后,就是师姐住去了武当。天高路远,临别之前,师姐弟三人,加上其他同门的师兄师妹,一行人围坐一起,凑出好大一桌酒。众人说着对聂清娥的祝福,又说着“若是卢郎辜负你,咱们峨眉女郎一定要硬气起来,我们帮你打上武当”……听得聂清娥哭笑不得。君阳在一边摇头,“这下子,倒显得咱们不相信师姐的眼光了。”

  那夜的天色很好。明明是晚上,月光却将众师姐弟齐聚的峨眉巅照得清晰明亮。一杯杯酒喝下去,众人醉了。君阳和君陶拉着师姐,说她即便成婚了,也不能忘记“娘家”人们。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回峨眉看看。再有,等师姐与姐夫有了孩儿,他们两个是要当干爹的。

  聂清娥听着弟弟们这话,又是好笑又是窝心。像是两个师弟还小的时候那样,她手指在君阳、君陶额头上各戳了一下,笑着说:“自然。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们。”

  再后来啊。

  师姐与姐夫成婚要一年了。聂清娥请人递信回蜀,说自己近期将回峨眉探亲。收到消息,师门上下都欢喜。师父嘴巴上不说,可君阳、君陶可是看到了,师父的嘴角一直没有压下去过。

  明明是一件大好事。可接下来,师姐、姐夫始终没有出现。两个月过去了,君阳君陶终于忍耐不住,决定自己出门找寻。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碰到白、梅两个,从他们口中听到一桩诡事。更没想到,师姐与姐夫卷入了一场类似的事件里。

  好吧。就算卷进去了,难道他们还不能与两人一同从“谭家”逃走吗?像是白大哥、梅大哥,他们不是早早从“常宅”脱身,还有许多经验告诉他们?

  君家兄弟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然而,如今……

  就像是聂清娥说的,在发现水囊沉甸甸,食物也一口未动的时候,君家兄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既是痛心,又是痛恨。不但恨害死师姐、姐夫的谭家,也痛恨眼瞎心瞎的自己。对啊,明明听谭家庄的中年女人说起过,师姐和姐夫是一个半月之前来的!这么长时间,两人留在谭家,如何能有机会活命?……他们殒身于此,可笑自己兄弟还对此亦无所觉。

  总想着离开谭家、回到峨眉之后,师门上下要好好叙话。没曾想,今晚的寥寥对白,就是他们与师姐、姐夫最后说的内容了。

  有这些想法,后面君阳伤口的毒血也挤完了,两人依然没有喊过一句痛。只在默默地撒上药粉、默默地包扎……自然还会有残毒留在体内,但这已经不是现在能顾及到的事情。

  他们心头空空落落,又有些茫然。

  为挡住孟玉娘的追杀,师姐、姐夫走了。两人不敢想象聂清娥与卢青违抗了此地主人,后面会有什么在等待他们。只是沉默、压抑地自问:“师姐、姐夫为了我们要身死第二次,我们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声:“两位大侠,你们这是在画什么呢?”

  君家兄弟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他们一并看到了白、梅两个捡了木棍,正在地面上涂画的东西。仿佛是一个长条形状,里面有颇多弯弯曲曲的线条。

  等线条多了,钱贵就看出一点端倪:“这、这仿佛是一张符?”

  白争流“嗯”了声,“你们记不记得,早前我们在常宅的时候,曾经撕下一枚在井中镇压柳娘子的符纸。”

  众人瞳仁一同收缩。

  紧接着,钱贵惊喜道:“镇压——也就是说,咱们有办法对付那女鬼了?”

  白争流却摇摇头,说:“只是一个想法。事成却颇难,咱们缺了画符真正要用到的东西。这还是其次,要紧的是那符纸我只粗略看过几眼,并不确定它是否真是这个样子。

  “再有,常老爷是个阴毒狡诈的老鬼,他用出的符,怕是也有伤天和。”

  哐哐哐,三个问题砸下来,原本略有振奋的钱贵、君家兄弟又开始蔫头蔫脑。

  没蔫儿多久,旁边与白争流一起回忆符纸内容的梅映寒开口:“虽难,却也有可行之处。我们考虑过了,在符上起到作用的一是上面的形状,而是画符用的东西。如果我们能把符上的内容回想个七七八八,画符……”

  他看一眼众人的伤口。

  白争流道:“两位君师弟,可还记得我前面变给你们的那个戏法?”

  钱贵茫然,君阳、君陶的目光却微微亮起,异口同声:“血!”

  钱贵听着这话,一个哆嗦。

  白争流点点头,又叹气:“这也是没办法时的办法。”

  君家兄弟各自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再抬头时,便十分大方,道:“这伤处本身就在流血,不用反是浪费。白大哥,勿要客气。需要多少,咱们取用就是!”

  白争流没有应这句话,心中想的却是“我们自己都不确定的东西,自然不能先用你们的血”。

  他这样打算,梅映寒也是一样念头。听完君家兄弟的表态,他没说“好”或“不好”,而是岔开话题,道:“至于‘有伤天和’……都到了这地方了,也顾不上这些。”

  众人一同点头。

  林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可比起前面的沉寂,此刻,他们心头到底多了几分希望。

  几人看着白、梅两个商议许久,终于弄出了一个还算确定的符纸画法。然后撕下一片干净的衣服,蘸着两个人的血,将符文绘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众人心头沉甸甸的,又开始琢磨:“这玩意儿当真有用吗?……罢了,若孟玉娘再来,手上有些东西,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后半句被钱贵讲了出来。他原意是看白、梅两个眉尖拢起,似是还有诸多不满意的地方,于是出言鼓舞。没想到,自己刚说完,旁边林子里就传来响动。

  钱贵恨不得抽自己巴掌,乌鸦嘴啊这是!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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