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露一手

  伴随安伯的讲述,常宅旧事的结局逐渐在众人脑海中浮现:

  黄小姐脾气暴烈善妒,终于还是磋磨死了柳氏。而死去的柳氏化作怨鬼,先是杀死了自己的仇人黄小姐,而后又将曾经一起折磨自己的常宅下人们一起拖下水,要他们也为自己陪葬。

  分明是日头高照的时候,众人却一阵发冷。像是有阴风从脖子后面钻过,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顾邈搓搓手臂,忍不住道:“照这么说,你们夫人不是罪有应得吗?”

  傅铭则道:“若是我兄长娶了这样的夫人……”定然早早就被大臣上书,要他废后。

  但话也不能这么说。以他兄长的尊贵,哪里还用像常老爷那样隐瞒已经婚配的事实?

  安伯面露无奈:“主家的事,非我等下人能置喙。几位大侠,具体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要怎么处理,你们可有想法?”

  他越说越是恳切。

  “若是想到什么法子,一定请说!我们常宅虽然人跑得七七八八,可总还有些积蓄银两。诸位只要有吩咐,我们便要竭尽全力——

  “不怕各位大侠笑话。”安伯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苦笑,“毕竟谁不想活下去?”

  在场诸人:“……”我们也想活,但你们这怪宅子不让我们走啊!

  算了。既然走不了,就还是得从当下想办法。

  白争流把常老爷、黄小姐和柳氏都放到一边,直接分析:“如今来看,柳氏白日会在池水中出现。沿着这个思路想,她兴许也能出现在那口井中。”

  傅铭、顾邈一个激灵:“那我们可千万要绕着水走!”

  梅映寒的想法正好相反:“那最好趁白天,去她往日的住处探上一探。”

  傅铭、顾邈惊呼:“梅大侠!”“大师兄!”

  白争流赞同梅映寒:“是该去看看。”

  光是看还不够,重点是后面要怎么做。

  他集思广益,问众人:“一般来说,碰到这种状况,要怎么处理?”

  傅铭、顾邈:“……”不知道,没碰到过。

  梅映寒拧眉思索。

  众人一时沉寂,反是王氏犹豫片刻,接话:“我们村里有时候碰到小孩儿丢了魂儿,都是去请神婆。”

  白争流看她,眼神微亮:“请神婆?然后呢。”

  王氏被刀客的目光鼓舞,腰杆都挺直一些,道:“神婆来了,要给带走小孩儿魂儿的孤魂野鬼供上好肉好酒。等它们出现,再好声好气与之商量,问它们究竟怎么样才肯把孩子还回来。”

  白、梅两人若有所思。

  王氏继续道:“但也有不论拿出多少好东西,那孤魂野鬼都不答应的状况。这种时候,神婆就要斩鬼了。”

  傅铭、顾邈:“斩鬼?”

  王氏脸上浮出一点坚定崇拜,还有对神婆能力的畏惧,道:“她把符水含在嘴巴里,冲着虚空那么一喷,再一斩!鬼就现了原形!”

  这种场景十分少见,并且不是每个神婆都会。王氏也是在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见过一次,而后就记到了现在。

  她面露向往。

  自己要是有神婆那么厉害,如今一定不会被狐狸大仙困住。

  同一时间,王氏身侧,白争流眼神微微闪动。

  这“神婆”……

  听起来像是耍把戏的骗子啊。

  和师父行走江湖的时候,师父和他说过此类伎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无非是神婆含着的符水里混合了姜黄水,和剑上涂着的碱水碰到一起,就显出红色来。

  类似的伎俩还有什么“伸手下油锅”——全靠硼砂;

  口喷火龙——把嘴巴里的姜黄水变成酒……

  小时候的白争流还会被唬到。但当他自己也试着把手伸进油锅,发觉看起来翻滚冒泡的烈油摸起来压根是温的之后,白争流就不信了。

  也因此,他从前对鬼神之说更多是敬却不信。直到当下,面临的诡谲场景超出想象,白争流才不得不转变想法,认为世上虽有乡里神婆那样的骗子,但也有真正怨鬼。

  听了王氏的话,白争流想了想,先没去揭穿“神婆”,而是道:“总归说起来,就是两条路子。要么好好商量,要么将她解决干净。”

  王氏听着迟疑,点点头:“是这么回事。不过,柳氏也是个苦命人。若能商量,还是商量吧。”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在王氏看,整件事里,最糟践人的明明是常老爷。

  他辜负柳氏在先,欺骗黄小姐在后。再有,后来磋磨柳氏的是黄小姐没错,但那不也是常老爷“不忍阻止”的吗?

  傅铭和顾邈只感叹黄小姐心狠,完全把常老爷抛在脑后。王氏却觉得自己、自家女儿这辈子都碰不上一个“黄小姐”,却很有可能遇到“常老爷”。

  可傅、顾二人出身非富即贵,王氏不敢把心思说出来得罪他们。再有,前面给自己念叨的那么多句“少说话,莫得罪狐狸大仙”多少起了作用。

  她只好暗暗想:“柳家大妹子,你糊涂啊,唉!”

  “阿姐说得不错,”王氏身侧,白争流道,“咱们是要与柳氏商议。这样,安伯,劳烦您准备些黄纸来。我们烧给她,看她愿不愿意收下。”

  安伯叹道:“这些俗物,我们也烧了不少,但……”看起来不太乐观,但还是应了。

  白争流又道:“也不单单是黄纸。还有其他各色纸、笔墨、浆糊,统统来一些。”

  安伯还是点头。

  他把一行人带到一处院外,随后就匆匆去准备东西。

  人一走,院外诸人立刻开始激烈讨论。

  傅铭、顾邈不赞同白争流来柳氏院子里的决定,只是有安伯在时,他们顶着个“被请来解决怪事”的名头,不好直接反驳白争流。到此刻,才直接提起:“若是柳氏再来,你当如何?”

  白争流想一想:“看能否与她沟通?”

  傅铭又气又好笑:“沟通?你还想沟通?争流,你没与那女鬼……没与柳氏正面相对过,不知道那东西有多骇人!我等还是躲得远远的,总归她怨的也是宅子里的人,与我等有何关系?小心防备些,不要靠近水,她便不至于找上我等。”

  白争流闻言拧眉,如在思索。

  傅铭只当他在考虑自己的话。他暗暗叹气,心道:“争流还是天真,并不知这些毒妇心狠……”完全没发现,顾邈正看着自己。

  发觉傅铭被从水里救出之后,待白争流的态度就多了很多亲近,顾邈眼神微暗。

  这时候,白争流总算开口:“若是真这么简单,常宅里的人会想不到?可他们还是接二连三死人。”

  梅映寒补充:“早上你们从正厅走后,有个丫鬟匆匆来找平哥,表情又慌又怕。我想,也许昨夜我等都不曾出事没错,却不见得宅中没有其他人出事。”

  白争流没再看傅、顾二人,转头和梅映寒分析:“倒是道士、和尚来的那几天,平哥不曾说起宅中下人亡故。”

  梅映寒皱眉,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低声道:“怕是柳氏每日都要杀些人。不是他们,就是我们。”

  其他人被这句话骇到,顾邈脸都白了。

  傅铭强撑着,喃喃道:“不会!我们与她无冤无仇——”

  白争流干巴巴道:“那些和尚道士也和她无冤无仇。”不过,兴许柳氏觉得要“超度”她就是仇呢?

  傅铭不说话了,顾邈也没心思再想些情情爱爱。

  他勉强笑笑,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其他人,道:“但是总归,我们不碰水,还是能多坚持些时候的吧?”

  白争流:“哦,忘记告诉你们了。”

  其他人:“什么?”

  白争流:“昨天夜里,我与梅兄便与柳氏打过交道。”

  其他人:“什么???”

  梅映寒:“也就是说,到了入夜之时,她的活动范围将不再受水源限制。”

  “……”所有人僵住,脸色一个个变得苍白难看。

  换句话说,他们根本逃不过?

  出又出不去,留下来,则只会与常宅中的下人们一起,被女鬼一个个弄死!

  这下子,连对女鬼充满惧怕的傅铭几人也不反对白争流的做法了。烧点贡品,说些好话,虽然十有八九没用,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

  ……

  安伯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抱了白争流要的东西过来。

  傅铭原本想直接烧纸。但白争流拦住他,先把黄纸叠成元宝,红纸则变成一个个红果子。

  他动作灵巧,手指翻飞时恰似蝴蝶飞起。旁人看得咋舌,俱没想到整日提着长刀的青年还会这么一手。

  傅铭和顾邈恍惚了,梅映寒则观察片刻,从白争流的动作里大概弄明白元宝、果子要怎么叠,开始坐在一边帮忙。

  还有王氏。与还要学学的梅映寒不同,她是原本就会这些活计。平常农闲暇时候,经常会买来黄纸,一边与村子里的妇人聊天,一边将黄纸灵活地叠成元宝。再把这些元宝卖给纸扎店,赚取一点微薄的铜板,算是补贴家用。

  这会儿一边叠,还要一边小声念叨:“大妹子,你不值啊!不值。”

  有三个人忙活,几人面前的元宝与果子很快堆成高山。

  傅铭、顾邈在一边眼巴巴地看。

  他们其实也想过帮忙。但一是没耐心,二是不细心。非但帮不上忙,还浪费黄纸。

  白争流干脆打发两个人去写悼词。

  这就是傅、顾两人的强项了。九王爷自小接受的教导自不必说,顾邈同样出身于江南巨贾之家,年幼时父母给他请的先生最低也是翰林学士。

  两人精神一振,商量几句,就开始运笔如飞。

  没一会儿,傅铭放下笔,吹一吹纸上的墨,道:“好了!诸位,我读给你们听听?”

  其他人:“读。”

  反响不太热烈,但傅铭很会自我勉励。他昂首挺胸,念出一串儿华丽哀切的长文。

  顾邈听得抹眼泪,白争流、梅映寒,加上一边儿的王氏:“……”

  白、梅两个还好,虽然很多用了典的地方他们没太听明白,但大概意思是弄懂了。

  无非是“我们路过贵地,听闻了柳夫人您的事儿,为您感到深深地难过痛苦。黄氏毒妇死有余辜,其他人为虎作伥同样死了活该,但是我们是无辜的”。

  中心思想暂且不论。白争流转向王氏,问:“阿姐,你听懂多少?”

  王氏茫然:“啊,这位郎君已经念完了吗?”

  白争流皱眉,对傅铭说:“你写得不行。”

  傅铭一愣:“为何不行?”

  他前面还在想呢。自己过往与兄长的儿子们一起读书,课业一直处于中流水平。没人夸他,也没人打他手板。

  其中是有九王爷刻意低调的原因,但自己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傅铭还是清楚的。

  刚才那篇悼文,对他来说算是超常发挥。仔细想来,大约是求生意志迫切,所以激发了创作灵感。

  结果白争流非但不夸他,反倒直接否认他?

  傅铭眉毛跟着皱起。对白争流的感情起起伏伏,原本因对方救了自己一事,有高涨趋势。到现在,又急转直下,模糊想:我与争流,果真不是一路人。

  白争流不知道傅铭这些心思,此刻瞥他一眼,言简意赅:“王阿姐都听不懂的东西,柳氏能听懂?”

  傅铭皱眉:“此妇不过村中老妪,她听不听得懂……”

  说到一半,九王爷哑然。

  想起来了。王氏是村妇,柳氏也一样是村妇。

  没办法,傅铭只好把悼文揉了重写。

  写来写去,却总不是那么个味儿。

  到最后,白争流他们已经把黄纸红纸叠完了,傅铭也快把白纸糟蹋完了。

  白争流看不过眼,干脆直接找王氏:“阿姐,你有什么话想对柳氏说?”

  王氏犹豫:“这,合适吗?”

  白争流道:“怕是只有你合适。”

  他这么一说,王氏不再犹豫,“那我便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只是,这字儿,我也不会写啊。”

  白争流沉默。是个问题,王氏不会写,意味着柳氏多半也不会认。

  这时候,一边的梅映寒开口:“我许是有些办法。”

  说着,他拿过纸币。信手一涂,就在纸上涂出几个生动的小人来。

  白争流眼前一亮,笑道:“原来梅兄还有这么一手。”

  梅映寒半笑半叹:“从前在门派中,师弟师妹们常喊着山上无聊。那时他们年纪尚小,师父不放心他们下山闯荡。几个人便缠着我,要我给他们讲山下的事。

  “光是口中说说,他们又道难以想明。一次次下来,我便学了几笔。”

  顾邈曾经也是其中一员。

  日后也只会是其中一员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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