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前面骇人的黑云已经散去,灿灿天光照耀江面。
渔民们却没有因此安心。相反,他们看着比前头天阴时更加波澜滚动的江面,心头升起浓浓的不安来。
为什么会这样?
按照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天阴则浪涌,天晴则风息。这等天色之下,纵然也有起浪的时候,却不会像现在这样啊!
满心忧切的渔民,并未留意到此刻照在自己身上的天光有哪里不同。
岸上的草叶、水中的鱼儿,却已经有所感知。
小草努力地舒展身体,鱼儿则活跃地浮在水面之下,竭尽全力,吸取这天雷之后的造化金光!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与平日不同的光色是从何而来、因何而有,只是凭借本能,想要给自己争得更进一步的机会。
顺道“咕噜噜”地吐着泡泡,羡慕地看着上头船上的人类们。
不提天道对渡劫者同族的眷顾,光看这身高,就强过它们许多了。
造化金光自然先照顾自己先碰到的渔民,再来照顾它们。
算啦,不想这些。
小草甩甩叶片,鱼儿晃动尾巴。
趁着金光还没有消散,多吸一点!再多一点!
杨春月、潘桂来到江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两人细细看了一圈儿,见渔民们虽然颠簸,却都还算安稳,心中跟着安定许多。
可以分出思绪,去关注江水之下的情况。
“不知道争流和映寒怎么样了。”
杨春月忍不住道。
潘桂笑笑:“他们有天道相助。区区一个荣王,还奈何不了他们。”
杨春月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依然忍不住挂心。
潘桂看在眼中,知道但凡是小辈外出征战,当长辈的,总会经历这一遭。
同样的感觉,在自己儿子头一次上战场时自己也有过。这种时候,外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有亲眼看到小辈们平安归来,春月侄女才能安心。
明白这点,潘桂转向渔民。
此刻波涛没有波及江岸,不代表待会儿也不波及。早早盯着,好过之后发生了什么,己方防备不及。
那么距离“发生什么”,还有多少时候呢?
江面之下,白、梅正追着身前“酒壶”碎片前行。
行进之间,脚下一片水声。
他们已经来到墓穴深处,距离主墓室越来越近。
偶尔还会触发墓道中的机关。又抓住一根歪歪斜斜射向自己的毒箭,白争流随手将其撇开,口中道:“不知道秋女郎、蒋家夫妇现在如何了。”
以荣王前头的话音来看,三人已被他抓到江下,这才有了蒋金顺被威胁之事。
白、梅因此教蒋金顺坑害。再细想来,能在荣王身边做数年小厮,蒋金顺当真会有他说的那样清白无辜吗?
两人并不知道答案。
可蒋金顺如何是一回事,秋女郎与蒋家夫妇的安危又是另一回事,不能混为一谈。
听到刀客的话音,梅映寒神色微凝,“若他们被困在哪里,怕是不妙。”
当下,最危险的已经不是怨鬼游魂们了,而是这无处不在的水流。
万一他们被困在某个密闭空间,等水流涨上来时无处可去,就此淹死……梅映寒深深吸了一口气。
白争流听着,同样肃起神色。不过,对秋娘三人的去处,他有另一种看法。
刀客问:“映寒,若你是荣王,这会儿要如何对待秋女郎三人?”
梅映寒微微一怔:“我……”从自己的忧虑中抽身,转而思索起情郎的话,“若我在危急关头,旁边儿却有三个事先抓住的俘虏,自然是先杀了他们。防备待会儿看守不及,让他们逃出,日后再到旁处作恶。”
白争流失笑。也对,就算处境互换,映寒也还是那个映寒。不会伤及无辜,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恶人逃窜。
“但荣王定然与我不同。”梳理一番思绪,梅映寒又道,“墓穴被毁至此,他却留在其中。看这碎片走向,还在不断朝内深入……他要么是极有把握,觉得在老巢中能斩杀你我。要么,就是已经被天雷扫中,受了伤,只好留在这儿,而不是往外逃出。”
白争流听着,神色一点点严肃,“我也这样想。”
梅映寒继续道:“两种可能里,我更倾向于后者——若他真的有把握,怎么会到这会儿还不出现?”一笑,“怕是正防备你我呢。”
要是半日之前的剑客听到这话,怕是自己也要觉得他太过自大。可现在,梅映寒说得理所当然,一旁的白争流也听得理所当然。
两人都知道,自己已经与从前不同了。
“嗯,”白争流跟着笑,“既要防备你我,秋娘三人便是现成的人质。同样的,只要咱们给他一点儿希望,秋娘三人便能活着。”
梅映寒:“希望——”
白争流:“以此为前提,攻他个措手不及。”
梅映寒眼皮颤动一下,抬起手,摸上自己胸口。
那里整整齐齐,放着他与白争流早前在岸上画的灵符。
看着他的动作,白争流就知道,情郎又与自己想到了一个方向。
他知道当下不是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想:“有情郎若映寒,于我来说,实在是至幸之事。”
……
……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酒壶”的碎片终于在白、梅面前停下。
白争流一把将其抓住,内力一震,碎片登时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粉末,落入他身下水中。
白争流不曾低头。他目光定定望着眼前一片空间,不出意外的话,这儿就是整个荣王墓的核心,荣王本人棺椁所在。
此刻,黢黑的空间内,正传来隐隐约约的“咯吱”声,又有模糊的哭响。
若细细去听,便会发觉,哭响层层叠叠,有男声也有女声。间或夹杂哀求,“王爷,饶命啊王爷——啊!!”
惨叫之后,“咯吱”声又传来了。
白、梅已经看清。原来此时此刻,他们身前的主墓室空间被分成两半。秋娘子三人正在右边一半儿,身前身后都是空空旷旷。
他们并不知道白、梅已经来了,只道周遭危险,四处都是恶鬼怨魂,于是都想自己挡在前面,让其他人到自己身后躲避。奈何四处都是鬼嚎,实在不知道究竟算是“前方”。到最后,也只是三人彼此支撑,相互安慰。
至于墓室左边,则挤了不知多少恶鬼。让人奇怪的是,这些游魂非但不急着往墓室深处去,反倒不断往外挤——也不是真的要出来。真到了墓室边儿上,它们又要匆匆刹住脚步。推搡之间,往往就不小心把自己重新落到后头。
白、梅看得迷惑不已。怨鬼怕天雷,他们知道。不想到前面被雷劈,于是不想出来,很好理解。
可后面呢?又有什么洪水猛兽,让游魂们避之不及?
两人正疑惑,这时候,落后的游魂大叫一声。
接下来,白、梅便看到一只手巨大、肥硕的手从墓室深处的黑暗里伸了出来。光是手指头,都有寻常游魂半个身子那么长。指尖儿在一群游魂脑袋上摩挲,被碰到的游魂无一不满面苦色。可他们非但不敢挣扎,还要尽力在这时候保持乖顺平静——等等,有个游魂抖了一下!
就是他了。白、梅便见那个巨大的手向发抖游魂收拢,转眼就将他捏在掌心。
旁侧游魂们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再接着,手朝来时的方向收回,白、梅听到清晰的:“咯吱……咯吱——”
白争流面皮抽搐一下,看着墓室深处的黑暗。再一定睛,那又哪里是“黑暗”,分明是一个极高大、壮硕的鬼影!
荣王!
曾经在“酒壶”之外,与白争流、梅映寒见过一面的荣王!
他的情况明显不妙。坐在墓室深处,枯燥地重复着抓游魂、送入嘴中吃掉的动作。可现在,看到外面的白争流与梅映寒,荣王依然不惧,还低低地笑了声。
他的笑声又阴又哑,让白争流想到了过去见过的废弃多年、难再启用的水轮。勉强推着那玩意儿转起时,也会有这样拉耳朵的响动。
白争流心想:“这便是所谓‘虚张声势’吧?”
刀客并不惧怕,反倒朝着墓室当中呵道:“还不快把秋娘子、蒋伯父一家交出来!”
听到他的嗓音,秋娘三人猛地抬头,脸上露出既是惊喜,又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荣王则又笑一声,这才开口:“不过三个凡人,为了他们动此干戈,你们又是何苦?”
白争流做出极为在乎秋娘三人,偏偏又投鼠忌器,不敢直接进入墓室的状态:“不过三人犯人,你将人放了也就是了,何必多费口舌?”
荣王问:“我将他们放了,你们便能放过我?”
白争流:“……”假意停顿片刻,“是。”
“呵,”荣王嗤笑,“黄口小儿,连说谎都不会!”
白争流:“……”没,你现在不就觉得我拿你没办法了吗?
荣王自然不知道刀客真正的心理活动。他还是冷笑:“如此小儿,那劳什子天道却待你们多眷顾,为了你们拿雷劈我……咳、咳咳!”
他一面讲话,一面起身。
动作之间,整个地下墓穴中的水流都开始震荡。
岸上,渔民们被骤起的骇浪惹得焦头烂额。没有留意到,自己歪掉的东西,总会悄无声息地落回船上,滑入水中的鱼儿也三番五次再次回网。
而水面之下,墓穴之中,荣王终于站直了身子。
白、梅这才看清,原来荣王心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足有人高的孔洞。
望着墓道中的两个青年,荣王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想要救回他们吗?拿你们自己换吧。
“本王要求也不多。他们三个,只换得你们一个……
“有了你们这样的灵体,本王的伤势便能复原了——”
作者有话说:
小白、小梅:这个人,好像不太聪明(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