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入寒没多久, 还不到天最冷的时候，一些已经换到毛衣的亚兽们也跟沈怀瑾一样, 敢在雪停的时候，出门走走，做些简单的活计。
当然，寒季并没有什么要紧的活，因此部落里绝大部分的成员还是以窝在屋里为主的，倒是有几个崽子，偷穿了家中阿帕的毛衣，在广场上玩雪。
中午时分，安来沈怀瑾这儿要了些辣椒，顺便把其它亚兽们刚刚纺好的毛线给送了过来。沈怀瑾出门送他时, 正好见到了溪对岸崽子们玩闹的一幕。
想起年初时教厉写字的时候便产生的念头，他拉住了欲走的安，把教学的打算告诉了他。
安挠了挠头发，疑惑道：“文字？”
沈怀瑾点点头，道：“文字源自我的家乡，能够记录下语言，以无声的形式表达语言。我想着大家要是能学会, 肯定多少有些好处。”
为了更直白，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了几个字，然后一一对应着解释着安听。
安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倒是明白了沈怀瑾的用意。
“可是我们没地方学习你说的文字啊。”安犹豫道：“天太冷了, 我们最多也只能在屋外待一小会儿，时间够吗？”
沈怀瑾笑道：“这没关系。我的屋子大，收拾收拾挤下十来个崽子倒不成问题。这个寒季我只打算教崽子们, 成年的亚兽和兽人若是有兴趣，可以在自家的屋子里学习。效果如果好的话，下个寒季之前我们就建个大的学堂，让大家都能学上。”
“学堂？这个好！”安兴奋地双手一拍，“我这就去通知几个崽子和他们的兽父亚父们，明日就去你那儿学，你看怎么样？”
“当然可以，中午的时候过来就行。”
第二日，为了迎接几个小朋友，沈怀瑾起来后收拾了屋子，又焖上了红薯。他刚刚唤厉拿出奶粉时，几个崽子们就上了门。
因为与沈怀瑾最相熟，领头的是雨，他很有礼貌地敲响了屋门，正站在边上的沈怀瑾立刻开了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个鼻尖冻得通红但笑容满面的崽子。
“快进来！”沈怀瑾连忙招呼着。
“瑾，我们来学文字了！”
“屋子里可真暖和，还烧着火呢。”
“什么东西这么香？瑾你看，我们也带了好吃的来！”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声音，崽子们鱼贯而入，手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食物，有的是果脯，有的是兽肉，有的是粮食，各式各样。进了屋子，他们便自觉地将送来的食物放在了一起。
除了还小而离不开阿帕的，部落里能来的崽子都来了，一共有十四个。其中有大有小，大的有诸如雨、溪等快成年的，已经是少年模样；小的便像最爱哭的叶一般，还是矮矮的一小个。但都是零基础的人，一起学习倒不会有问题。
为了方便就坐，两人已经提前将屋子里的桌子和其它家具收了起来，中央空出来了一大片。
厉见大家到齐了，连忙拿出各式各样临时打造的椅子，放在了屋子中央。
“坐好。”他言简意赅道。
接收到他的信号，崽子们立刻严肃起来。
沈怀瑾在一旁笑眯眯地补充道：“大家就按个头的高矮一排排地坐下，个子矮的在前面，个子高的在后面。”
众人来之前都是被家长耳提面命过的，又有一贯“凶神恶煞”的厉在边上站着，哪敢胡闹，听着沈怀瑾的指挥，很有纪律地排排坐好。
三排椅子都对着床的位置，等大家齐齐坐好后，沈怀瑾领着叶这几个还比较小的崽子们，坐在了床沿上。
厉把焖好的红薯分给了崽子们，大家捂着温热的红薯，闻到了甜蜜的香气，一时间都有些兴奋，沈怀瑾笑道：“先吃吧。”
崽子们得了允许，立刻扒开了薯皮，欢快地啃了起来，甜蜜的薯肉立刻抚慰了他们刚才身上因为屋外寒意带来的不适。
一直到他们开始心满意足地舔手指头时，沈怀瑾才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你们知道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吗？”
“知道。”坐在后排的黑率先出声回答道：“是让我们来学习文字的！”
沈怀瑾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你们知道文字是什么吗？”
雨受了沈怀瑾提前的嘱托，很谨慎地没有作声，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确实是不清楚。
“不知道没有关系，我先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吧。”
“在遥远的部落，有位亚兽每日都去采集，日出就干活，日落就休息。
有一日，他外出采集。突然，有一只受了惊吓的野鸟，从他正在采集的树上掉了下来。他就停下采集，拿着野鸟，高高兴兴地回部落做了一顿叫花鸟，吃得满足。”
“哇！”崽子们显然都想起了叫花鸟的鲜美味道，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第二日，亚兽还是出门采集，但总是免不了想着那头野鸟，他在树下走来走去，还是等不到，只能不甘心地回部落了。
之后，他已经不想采集了，每日蹲在树下，专门等着野鸟掉下来。然而再也没有野鸟出现，到了寒季，没有采集够食物的亚兽就饿死了。”
听到这里，崽子们脸上原本满是期待的神色都僵住了，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结局，几个胆小的已经抓住了身边小伙伴的胳膊。
沈怀瑾拍了拍手，让大家回神，“大家听了这个故事，都有什么感受呢？”
坐在他身边的叶吸了吸鼻子，拽了拽沈怀瑾的袖子，怯声回道：“我们不该捡从树上掉下来的野鸟吃，很危险，会死。”
沈怀瑾：“……？”
好在坐在后排的雨很快补充道：“瑾，我觉得这个故事我们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为了其它的事情舍弃了该做的事情，最后的结局就会不好。”
沈怀瑾点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不愧是他教过一段时间的少年，有基本的对信息归纳总结的能力。
这下，边上几个崽子都对雨投来了羡慕的目光，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雨不动声色地挺起了胸膛，眼里闪烁着骄傲的光芒。
沈怀瑾道：“这个故事带给我们的启发很多，不仅像雨所说的，我们都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也告诉我们，只有努力才能有好结果。”
后排几个少年显然是懂了些，一副思考的模样。
沈怀瑾给了他们一些消化的时间，然后问道：“你们觉得这个故事值不值得让你们的阿父阿帕也听听？”见大家齐齐点头，沈怀瑾笑了，“那回去以后，你们都要讲给自己的阿父阿帕听，然后把他们的感受传达给我。”
这下，大家都吵闹了起来。
“瑾，我没记下来！”
“我该怎么讲？瑾，我怕讲不好。”
“瑾，要不你再讲一遍吧，这回我们一定牢牢记住。”
沈怀瑾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想，现在就是需要文字的时候了。”
他拿来了一张未裁的纸，用炭笔一笔一划地把故事写了下来，然后用木钉把纸扎在了墙上，展示给大家看。
溪最先反应了过来，“这就是文字！文字把这个故事记录了下来！瑾要教给我们的就是这个！”
沈怀瑾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说出的话，都能被文字记载。只要这张纸一直在，哪怕十个炎寒以后，大家都会清楚这时的我们说了一个怎样的故事，获得了什么样的感受。”
“甚至只要我把你们的名字都用文字记载在这张纸上，在很久以后，所有的陌生部落都能知道，东大陆上第一批学习文字的崽子，就是你们。”
文字会突破口语在时空上的限制，将精神财富传承下去，文明由此，生生不息。
这话里的诱惑太大，坐着的崽子们的双眼几乎都在放光，沈怀瑾知道此时已经完全吊起了崽子们的兴趣，便趁热打铁，赶紧让厉给每个崽子都分了纸和笔，先教他们拿笔的姿势。
崽子们都很聪明，尤其协调能力是这个种族的优势所在，因此大家学得都很快。
随后，沈怀瑾又抽取了故事中的“日”、“树”、“亚兽”、“野鸟”这些常见的字，将它们一一教给了大家。
相比厉当初而言，崽子们学得并不算快，不过沈怀瑾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教，看崽子们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出汉字时，沈怀瑾忍不住偏过头眨了眨眼，化去了眼中的水汽。
由于是第一天教学，崽子们需要更多的消化时间，沈怀瑾就没有再多教，只是让他们各自带上纸笔回家，并且布置了回家临摹复习的任务。
当然，最后，沈怀瑾还是又认真重复了两遍“守株待兔”的故事，希望崽子们回去以后也能在家长那里转述这个故事，多少传递点价值。
看着崽子们大手牵小手，连蹦带跳地过了桥，安全回到了溪对岸，沈怀瑾才放心地关上门。
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沈怀瑾一点一点挪开小椅子，走到了床边。他看着满纸的汉字，那些熟悉的横竖撇捺，看到了自己的字迹从稍显生疏到越发娴熟。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银发兽人从身后搂住了他，沉默地表示着安慰。
屋子里焰火哔啵作响，沈怀瑾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
“我想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离家一年半了（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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