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竖炉和木炭, 沈怀瑾只能将温度提高至锻出海绵铁的程度，要想以此铸造震天雷的外壳, 还是远远不足的。这也是他为什么要绞尽脑汁地改进冶铁炉，又换煤炭作燃料的原因。
是夜。
烛光下，厉手持几张图纸，指着其中一张问道：“这是什么？”
沈怀瑾往他手指着的地方一看。
“是水排风箱。”他解释道，“依靠水力鼓风的工具，既能加大出风的量，又能减少人力的消耗。就是上面的曲柄难做，得先去问问石，看有没有办法做出来。”
厉的眉头微微隆起，指尖在纸上的曲柄处慢慢拂过, 不发一言。
沈怀瑾偷偷打量他，看厉一副重担在身、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是欣慰又有些想笑，他低低咳了两声。
“不着急。”他温声劝慰着，“再不济用双人风箱，加上改进后的高炉和煤炭，一样能达到目的。”
银发兽人将图纸往边上一放, 双手枕在脑后，眼神有些迷茫，“瑾，为什么我们之前不用煤炭来炼铁，现在又需要了呢？”
“之前不用煤炭, 是因为硫。”
“硫？”
“嗯。”沈怀瑾不急不缓地解释道：“煤炭虽然能达到理想的高温冶炼效果，但它含有的硫会在煅烧过程中渗入到铁中，这种东西的存在最终会导致锻造出来的铁具发脆, 不好使用。我们暂时还没有脱硫的能力，不过锻造海绵铁已经不成问题，所以当时也就退而求其次地选择木炭了。”
厉恍然大悟，微微撑起上半身，睁大了眼睛，语速飞快，“但我们现在准备铸造的铁壳是用来装火药的，本身就会面临着炸开的结局，所以脆不脆就无所谓了！”
“你想的没错。”沈怀瑾的眼神中透露出赞赏的意思。
“等我将前些日子蒸好的竹泥造成纸后，我们就叫上石一起去基地，最好在那里住上几天，把需要的东西都改造好了再回来。”
夜色渐深，两人交谈的声音也逐步弱了下来，屋中的烛光一灭，留下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第二天两人都起了个大早，开始将囤积了好一阵的竹泥尽数倒入水池中。
其中一部分中，沈怀瑾还往里加了些各种植物汁液调和而成的绿水进去。两人一次又一次地荡料入帘，待多余的水流出竹帘后，将竹帘一反，湿润的青纸便落于板上，一张张地叠了起来。
即使有工棚的遮掩，在高温天气下，这活干久了也不好受。沈怀瑾擦了擦满头的汗，又反身揉了揉腰，长处一口气。
厉倒是一刻不停地忙碌着，深色皮肤蒙上一层湿意，反复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好看，惹得沈怀瑾休息的时候还顺道观赏了两眼。
这头厉在荡纸，那边沈怀瑾也开始烘纸，好在日盛天晴气温高，这回的纸倒是干得最快的。
直到将那些青纸、白纸、硬纸、软纸都烘干并且分类摆放好以后，两人才有闲暇前往基地。
又是起了个大早，沈怀瑾与厉只随意吃了些食物就动身去找石，和他交流了好一会儿。
石看着图纸，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拧得更紧，良久，他双手互相搓磨着，终于开了口，只是语气很是为难。
“这……也不是不行，但需要的时间应该比较久，而且我不能保证做得很完美。”
能得到这样的答复，沈怀瑾已经很满意了。他眼睛一亮，道：“不需要完美，只要能用就行。只不过……”沈怀瑾顿了顿，“风箱挺大的，来回搬动不方便，如果要花很长时间的话，就得麻烦你在基地住下了。”
石很是随意地摆摆手，“这都是小事，基地那里有棚子，条件已经很好了，以前我们什么地方没睡过……”
沈怀瑾与厉对视一眼，知道石又要讲起从前那点往事，赶紧岔开话题。
银发兽人一个健步往前，搭上石的肩膀，“时间不等人，走，我们先去基地看看再说。”
石的眉头已经拧得不像话，被带着往外走的途中还嚷道：“我说……厉，你别拉我，我东西还没拿呢！”
沈怀瑾拽起放在边上的皮质工具包，高声道：“拿上了拿上了！”
两人丝毫不给石反抗的机会，一举连推带拽将他拉出了山谷，沈怀瑾还对着归来的采集队打了个招呼，“安，我们去基地了嗷。”
沈怀瑾这几日不时就会与大家谈上几句，亚兽们自然知晓他的去意，因此也不多问，只是纷纷抬手朝他们摆了摆，“知道了。”
安站定叮嘱道：“瑾，你在那边注意安全。那些什么高炉啊风箱啊，一时可能也做不完，地基住着难受，你就回山谷休息好了。”
沈怀瑾无奈道：“灵这个崽子都住过这么久，还怕我不习惯吗？”
安撇撇嘴，“灵皮实，哪像你。”
“……”沈怀瑾一时语噎。
边上的厉好笑地摸摸自己无意识弯起的唇角，“安，你可别说了，到时候瑾又要发脾气。”
沈怀瑾踹了他的小腿一脚，眼中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走了！”
石拎上自己的工具，面无表情地跟上。
三人走大道，行进得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基地。由厉去和凛交涉高炉的事情，沈怀瑾和石则踱步到边上途径的溪流旁，考虑如何安装风箱才好。
“就这儿吧要不，边上也有地方搭建高炉，正好。”沈怀瑾脚踏在溪边，提议道。
石对这些事情没什么看法，他顶着大太阳走了两圈，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看着也没什么差别啊，瑾，就听你的吧。”
基地这边还没怎么开工，要忙活的事情不多，兽人们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乘凉谈天，倒有些惬意。
见状，石连忙招呼了边上的几个年轻兽人，让他们帮着去砍些木头来。
看着兽人们利索起身、渐渐远去，没有丝毫偷懒的意思，石才放心地转回头来，慢悠悠道：“不论是多难的事情，开头是最重要的。你的手一旦摸上了木头，原本看来再复杂的构造，也能慢慢地清晰起来。”
沈怀瑾耳听心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石，你说的没错。嘴上说再多遍难都是没用的，开始上手做才有可能成功。”
他生来谨慎，有时候变得做事瞻前顾后，反成累赘。
如果有石的心态，那之前炼铁的时候，他肯定早就积极地将水力风箱的图纸拿出来，边研究边上手做，而不是因为担心做无用功就退而求其次。
要是做成了，效率还不知能高多少倍。
石见他眉头紧锁的模样，笑了两声，真情实意地劝慰道：“瑾，你的做法也没错，只不过并不适用于所有事情。我看厉的性格像我一点，你们以后办事前多沟通，就不怕出错了。”
沈怀瑾连连点头。
正这时候，厉与凛也走了过来，看凛脸上已经是了然的神色。沈怀瑾也不多说，只与他寒暄了两句，便将高炉的图纸拿了出来，又叫来边上的兽人，大家围在一起研究。
“这里面弯弯绕绕的，看起来确实复杂好多啊。”一个年轻兽人憨憨开口，说话时手指头还无措地扣着脑袋，显然是真的有些困惑。
“没事，瑾和我会跟着大家一起做。”厉沉声道。
边上的凛也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厉，瑾，有你们这句话，我肯定是放心的。”
在场的人行事都不是拖泥带水的，还没闲聊几句，手已经痒痒着想开始干活了。沈怀瑾也不再多说，一声令下，石跟着他去做水力风箱，凛则和厉一起研究冶铁高炉。
兵分两路之前，沈怀瑾看了厉一眼。后者朝他笑了笑，低声道：“放心，我都学会了。”
沈怀瑾微微点头，这才放心走开。
一帮人几乎是夜以继日地在忙活，而且基于对竖炉的了解，还是厉他们那边先研究出了高炉，沈怀瑾这边才后一步地将水力风箱安装完毕。
双方摩拳擦掌，互相给了一个眼神，“试试呗？”
说干就干，煤炭与细碎的矿石粉被层层投放进高炉内部，风箱大开大合，将亮橘色的火焰吹得愈发往上。
在数日的大火高温锻炼之后，在一个依旧热火朝天的夜里，亮橘色的液体终于从炉门处缓缓地流出。
众人一愣，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怀瑾，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后，他们兴奋地跳起惊呼道：“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沈怀瑾没有跟着凑热闹，脸上的笑意却掩饰不住，他紧紧攥着厉的手，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银发兽人捏了捏他被煤灰弄得有些脏兮兮的脸，将铸造用的泥制铸模拿了出来，“来，试试吧。”
“嗯！”
沈怀瑾与厉携手，将流动的液体倒入中空的铸模中，让它尽情流淌开，然后在一点点的降温中，慢慢被塑造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厉敲开铸模，众人纷纷好奇地探头看，只见落在地上的是两块接近半圆的形状。
沈怀瑾将两块半圆的铁片拾了起来，并在一起，手指在缝隙处一划，“然后把这两半烧热了接上就行。”
大家按他的指示做好后，沈怀瑾拿着晾凉的铁壳，指着上面留出的一个小孔，“到时候火药从这里放进去就行。”
解释完，沈怀瑾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试一试，往铁壳肚中加了火药，又加上引线。
为了安全，大家都事先躲在了大石后面，引线一被点燃，就让厉大力地往远扔了出去。
还没多久，只闻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火星燃烧的味道立刻飘了过来。
大家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只见远处被震天雷砸下的那块泥地已被炸出个坑陷来，边上的草木上火星点点。再仔细一看，那铁壳已化成数个边缘尖锐的碎片，狠狠地扎进了树中、土里，不难想象陷入肉中是一种怎样的威力。
这下，沈怀瑾终于也跟着说了一句。
“我们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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