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火烈

  楚旸刚走近牢房, 就看见一个狱卒靠坐在牢房边上,满身的酒气,身下还在流着淡黄色液体。

  李德忙差人把这个失礼的小卒拖走,又叫人清理了地面。

  而楚旸见叶羁怀受此等委屈, 也顾不得许多, 直接走向门边。见叶羁怀要起身行礼, 慌忙道:“老师无须多礼。”

  李德催促狱卒:“开门!”

  狱卒主管慌慌张张找钥匙, 开了牢房门, 楚旸也丝毫未顾及太子身份, 直接进了牢房。

  那狱卒主管受了应典指示,这两日没少难为叶羁怀,此刻见当朝太子如此看重这个阶下囚,抖成了筛糠。

  李德见这人如此失礼, 帕子掩鼻对小太监交代道:“待会儿殿下离开后, 都处理掉。”

  小太监忙应“是”。

  楚旸对叶羁怀道:“学生主审老师的案子,现在是来接老师出去的。”

  叶羁怀望望小太子,淡笑答:“劳殿下挂心, 臣罪该万死。”

  楚旸让李德把外袍拿上来, 亲自给叶羁怀罩上, 搀扶着叶羁怀出了牢房。

  牢房外站了一排狱卒, 各个儿胆战心惊, 垂眉敛目地恭送太子一行离开。

  然有一双眼睛,却在叶羁怀经过的时候, 直勾勾打向了那个牵着叶羁怀小臂, 意气风发、嘴角扬笑的少年。

  楚旸离开天牢, 沐上日光后, 才忽然问李德:“刚才可有什么人进了天牢?”

  李德忙答:“主子, 您进去之前已经清场了。”

  楚旸只是忽然觉得背心一阵发凉,却也不知缘由。于是对李德吩咐道:“牢里阴气重,叫太医院准备药膳,替老师补身子。”

  但叶羁怀拒绝了楚旸:“殿下,臣戴罪之身,不可。”

  楚旸无奈,只得道:“那叫本宫宫里厨房做,就说是本宫想喝点暖身子的东西。”

  李德得了吩咐,忙去准备了。

  楚旸却在所有人离开后,再次转身望向了天牢。

  叶羁怀被楚旸接到刑部住下。

  虽说是软禁,可因为太子的关系,叶羁怀的住宿条件比天牢好多了。

  而太子如此安排,面上的说法是方便随时提审叶羁怀。

  这三日楚旸也确实忙碌。

  每日翻阅案宗卷宗,与礼部官员会谈,与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的人商讨,翻出叶羁怀科考那年的档案细细查看,几乎住在了刑部。

  应典与阮施就在旁边办公,每日看着那偏殿人进人出个不停,往里头送各种吃穿用度。叶羁怀一个戴罪之人过得比他们这些审罪之人还要滋润,更别提他们每日还要辛苦替太子整理案宗,忙得腰都直不起来。

  阮施实在忍不下去了,趁楚旸出宫之际在屋里拍桌子:“狗娘养的叶羁怀!他娘的吃的比我都好!刚送进去的是今早才到的进贡蜜桃,那个头大的……我这辈子都没见那么水灵儿的桃子!他娘的!”

  阮施说着又看到了桌案上那碟放了一夜已经发黑的花生米,抬手就掀到了地上。

  “放肆!”应典大吼一声,瞪着阮施道,“若叫太子殿下听见你的话,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

  阮施顶嘴道:“你倒想得美,你看太子理我们吗?材料都不过我们手,明显就是不信任咱俩!也不知那姓叶的给小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妈的邪门了!”

  应典合上门,又返回来看着阮施,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太子不信任我们就好。可你也得知道,今后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阮施猛地抬头望向应典:“你……你什么意思?”

  应典走到阮施身边,将阮大人的衣领提起来,凑近人耳畔恶狠狠道:“意思就是,这是我们唯一保命的机会,继续给陆果当狗,然后一起死,还是对小孩表忠心,先活下去再找叶玉声报仇,你自己选。”

  应典说完就扔了阮施。

  阮施颤颤巍巍地晃了几晃,才撑着桌沿站住:“你是说……我们要……对陆大人下手?”

  应典翻着桌上的案宗,唇角勾起淡淡的嘲讽:“对付陆大人,还用下手吗?对太子殿下实话实说便是。至于陆大人问起来,便是太子明察秋毫,而你我办事不力罢了。”

  阮施还在发愣,应典往他怀里扔了一卷本子:“还愣着做什么?太子殿下今日要看张级温大人这些年来的主考记录,还有同官员的往来记录。”

  阮施捧着应典扔来的册子,手还在发抖。

  然而他明白,应典说的不错。

  若他们还像现在这样,忠心耿耿地给陆果当狗,那等正泰帝离世,小太子登基,陆果失势,他们也将一同被清算。

  但如果这一次,他们帮了太子,那之后新帝登基,他们还有一丝生还的余地。

  然而阮施还是怕。

  因为那可是陆果,可是这大魏朝上下最心狠手辣的陆首辅。

  若是真得罪了这位陆大人,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到楚旸登基那天。

  就在这时,应典捡起地上一片被阮施打碎的瓷片,割破了手。

  应典用那根滴血的手指在阮施脸上从太阳穴向下抹去,一字一顿阴笑着道:“阮大人考虑得恐怕太远了。”

  应典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摞原本准备送去销毁的陆果与张级温的来往书信、银钱记载。

  回来后铺好纸,又恭敬将笔递到了阮施手边:“成与不成,全看阮大人的了。”

  阮施怔然看向应典那浑不似人的表情。

  若说陆首辅心狠手辣,那他这位同僚也毫不逊色。

  这一刻阮施清楚了,应典不是在同他商量,而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要他去当这个刽子手。

  叶羁怀在刑部被软禁了整整两个月。

  从立冬一直持续到深冬。

  这日,楚旸怒气冲冲地进了叶羁怀所住偏殿。

  原本楚旸邀请叶羁怀在庭审时旁听,叶羁怀以避嫌为由拒绝了。

  而今日楚旸一进殿,就先呼一声:“老师,旸儿生气。”

  叶羁怀倒了杯茶,递到楚旸手边。

  楚旸一面接茶一面请叶羁怀坐回了位子,也打开了话匣子。

  “张级温口口声声说老师当年找他买题目,那个什么邓珠珠说是老师托她爹去送的银子,说亲眼看见老师拿到题目,还说正是因为她爹帮老师做了这件事,才被怀恨在心,她爹下毒之事也是冤枉,说老师是蓄意谋害。”

  楚旸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叶羁怀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老师,这些话学生一个字也不信。”楚旸望着叶羁怀道。

  叶羁怀答:“殿下可是已经找到证据,还微臣清白了?”

  楚旸一脸兴奋地叫李德递来一厚本材料:“快翻开,给老师看看!”

  “老师,这是应郎中给我的,里边全部都是张级温这些年与陆果的金钱往来记录,里头有张级温在户部时替陆果强收百姓田产,有张级温在兵部时从陆果名下铺子买军用物资,还有张级温如今每次重大典礼时的贪腐情况,陆果统统都有参与。不止这些,应郎中还给了学生许多陆果的罪证!老师放心,此次父皇叫旸儿清除乱臣贼子,这一回,旸儿定不会叫陆果逃了!”

  叶羁怀听着楚旸兴奋的描述,看着那整理成册的陆果罪状,面上却浮起几丝忧色。

  “老师怎么了?学生有哪里做得不对吗?”楚旸问。

  叶羁怀答:“殿下做得很好。”

  叶羁怀伸手翻开一页,那上边记载着张级温侵占农田的罪状。

  他眼底掠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沉痛,开口时语调却平淡道:“可殿下若想铲除奸臣,可否听微臣献一言?”

  楚旸忙答:“老师请讲。”

  叶羁怀望着楚旸兴奋的面容,淡淡问:“殿下可知,陆果罪在何处?”

  楚旸连忙答:“陆果触犯多条大魏律法!老师等学生一一数来。”

  叶羁怀制止了楚旸,淡道:“殿下可否先答微臣,大魏律是为谁而定?”

  楚旸愣住了,见叶羁怀直直盯着他眼睛,半晌,他答:“老师同我讲过,典狱权在执政者手中,百姓是绝对弱势,若要达到平衡,须限制执政者权力,法为民立,方是王朝持久之计。所以,大魏律该要为民而立。”

  叶羁怀朝楚旸淡淡笑道:“殿下说得不错。”

  楚旸却敛了神色,对叶羁怀道:“学生知错了,学生只想着如何铲除奸佞,却没顾及最大的受害者乃我大魏百姓。”

  听到小太子说出这番话,叶羁怀十分欣慰。

  然而,还不够。

  叶羁怀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定会伤及他与楚旸的情分。

  然而,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开口了。

  “殿下,陆果罪该万死,然这些年与圣上相伴左右,难免生了君臣情分。”

  楚旸道:“旸儿知道父皇宠幸陆果,老师可有法子?”

  叶羁怀道:“若殿下真想一试,微臣有一法。”

  楚旸忙问:“老师请说,是何法?”

  叶羁怀缓缓抬起头,望向楚旸双眼,说了一个名字:“陆昭。”

  同日。

  叶羁怀无罪释放,解除监.禁。

  徐千前日也从诏狱释放。

  路石峋在宫外等候叶羁怀,将人扶上轿子,接回了家。

  阿福已经做了一桌子叶羁怀爱吃的菜,在门口看见叶羁怀又瘦了一圈的身形,连忙背过身去,抹着眼泪跑了。

  吃过晚饭,路石峋就待在了叶羁怀院中。

  叶羁怀没办公,而是从柜子里抱出了路石峋送他的那把古琴。

  路石峋见他义父要抚琴,抬眸望向叶羁怀。

  叶羁怀感受到了小崽子的目光。

  路石峋问:“义父,今夜可是在等什么消息?”

  叶羁怀淡笑不语,路石峋替他将琴放好。

  然后搬了个凳子坐到一旁,语气十分乖巧道,“我陪义父等。”

  叶羁怀手掌覆上琴面,两指一拨,浑厚的音节便从琴腔震出。

  这一声与叶羁怀此前的抚琴风格完全不同。

  是激烈的,甚至是躁乱的。

  路石峋的心也随着叶羁怀的琴音被生生揪起。

  叶羁怀此刻心情的确不平静。

  这么多年,他虽扳倒了金直,可陆果把控着朝政,他做任何事都只能束手束脚。

  今夜,楚旸就将面见正泰帝。

  陆果与他的结局也将揭晓。

  然他此刻这般心绪,却远不是因为他在等待的那个消息。

  而来自于身边这个坚定望着他的人。

  他给楚旸当了五年老师,给路石峋当了五年义父。

  这两个孩子他都了解。

  楚旸生性单纯善良,路石峋生性叛逆顽皮。

  楚旸好发问,耳根子软但肯听劝,能将他的教导谨记于心。

  路石峋却喜欢自己死磕,不喜提问,有事总放心里,从不找旁人帮忙。

  为了除掉陆果,今日他对楚旸说,可将当年隔墙听见的陆昭那番大逆不道之言讲给正泰帝听。

  他知道说出这番话,楚旸定会察觉,多年前自己宫里跳进凶恶死囚的那日,不单单是个巧合。也定会推断出,这个局里,布局的是自己的老师,入局的是陆昭,又何尝不是自己?

  然而叶羁怀还是对楚旸说了。

  因为时至今日,陆果必须死。

  铁弗虽按兵不动,但上次的交战已经暴露了大魏军事实力的疲软。铁弗不可能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不下口,柔然又一直在同铁弗私下示好。

  铁柔联军一旦进攻,朝廷大乱,他再想动陆果,就是天方夜谭。

  而陆果晚死一日,大魏就离灭亡更近一步。

  但小太子的刀太钝了,他如今在朝中势力也太单薄了。

  只有正泰帝一人之手,能杀此人。

  以他如今的能力,本可以提前除掉张级温,避免被举报舞弊下狱。

  可他还是给了应典这个可乘之机。

  因为他须借应典之手拿到陆果罪状,再由楚旸亲手送到正泰帝面前。

  当年他引陆昭说的那番话,是他为陆果准备的杀招。

  然而只要楚旸真的对正泰帝说了,以这对父子的才智,也不可能不怀疑到他头上。

  这步棋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只是无可奈何。

  他这些年所做之事,看似步步为营,却也是在雾中探行,已将半截身子埋入了土里。

  当棋盘之上无子可用,他便只能去做那个子。

  可是这一刻,叶羁怀并没思考未卜的前途命运,甚至停了脑中那盘棋。

  他没在想如果失败,陆果反扑,他明日又会成为阶下囚。

  也没在想今日过后,他与楚旸的师生情分会经受何种考验。

  此刻他满脑子想的竟是,若今日在刑部他面对的是路石峋,便不用说那些。

  甚至许多事,他都不必做。

  路石峋不用他提点,便能与他心意相通。

  他更无须担心小崽子同他起什么龃龉。

  这不单单是因为楚旸贵为太子,路石峋在大魏不过一介平民。

  到了今日,叶羁怀不得不承认一件他总在刻意回避之事。

  那便是路石峋懂他。

  甚至是这世上唯一无需言语,便能懂他之人。

  可这世上只有一个路石峋。

  否则,他也不必背负那些看似轻飘实则重若千斤的骂声。

  路石峋送他一把琴。

  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

  他何德何能,竟得琴又得钟子期。

  路石峋在听琴,亦在听人。

  他能从琴音分辨今夜他义父情绪的起伏。

  他有些不解。

  只因这世上能叫叶羁怀情绪如此变化的人跟事,他至今未曾见过。

  路石峋知道,叶羁怀今夜在等陆果是死是活的消息。

  这次入狱,他义父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要陆果死。

  然而人心隔肚皮,被威胁到儿子头上的皇帝究竟会何种程度地发怒,怒火又会烧到多少人身上,他义父不是神仙,怎能算到。

  但路石峋就是不愿相信,他义父此刻在乐声里表现出的不冷静不从容,是因为陆果跟那老皇帝。

  那些人不配。

  不配入他义父的琴音!

  忽然,路石峋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望向叶羁怀。

  与此同时,叶羁怀琴音骤歇。

  路石峋后来才知道,他买的这把琴名叫火烈。

  纯黑色的琴板上藏着火红色暗漆,一丛丛火舌真挚而压抑,就像他小心翼翼瞒了这么多年的心事。

  路石峋起身,在叶羁怀身侧跪坐下去,伸手抚上了琴弦。

  毫无预兆地一阵心乱。琴弦被他碰出几声杂音。

  他眼眶微颤。另一只手在空中无所适从地晃了下,指尖扫到叶羁怀的鬓边发。

  抚琴者坐姿讲究正襟危坐。

  一个危字最难把握,既要抚琴者端正,又要抚琴者忧惧。

  叶羁怀却能将一个危字把握得恰到好处。

  只因他就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巅。

  独自一人。一站就是五年。

  高处不胜寒。

  一直以来压抑在叶羁怀心头的那些沉如山、深如海的委屈与憋闷在这一刹涌向堤口。

  那毁堤之人偏还低下头来,在他颈侧呼出温热酥痒的气流。

  叶羁怀琴上的手指微蜷。

  路石峋喉结滚了下。

  叶羁怀偏头之时,几根手指伸入他发丝。

  月色流照在小院里的秋千之上,窗上勾勒出两个跪坐之人快要贴合成一人的影子。

  那京中独一把的扬州名琴忽然发出土琴才有的打板杂音。

  烛火骤熄。

  屋中人吻得如胶似漆。

  作者爪子爬到最后一段脑子才知道他们这章要亲。。

  真不是偷懒没写纲。。。但纲里真没有。。

  这就是爱情(划掉)的魔力吗

  望纲沉思[哭泣]

  //

  题外话:作者听劝。。《九千岁》的预收恢复了orzzz卑微哭泣感谢在2023-04-10 00:36:53~2023-04-11 01:0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漂亮老婆?拿来吧你!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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