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中直升机的轰鸣声, 和重卡碾过沙砾地时的吱呀声音交融在一起，林念屿苦苦寻求的答案，昭然若揭——
火种计划。
在这样热烈的日光下, 林念屿只觉得浑身冰凉。
他不是没有猜测过这个可能性，可当现实直白地摊开，展露在他面前，依旧残酷得让人不能呼吸。
如果说前世秦随风的死局, 只是曙光基地的反噬，或者某个势力纷争下的结果, 那么林念屿只要保证秦随风不再以“人形兵器”的身份与实力进入到曙光基地就行。
可这一模一样的、直白的火焰图案，打破了林念屿的幻想。
围剿秦随风的，是一股藏得更深的势力, 是末世未曾爆发就已经开始准备的“火种计划”。
林念屿对它一无所知。
除去秦随风这个异常因素，作为普通幸存者的林念屿，依旧不敢保证这个以国家作为依托的势力是友非敌。
已知秦随风前世死局正源于这个庞然大物, 如果今生再遭倾轧，他们又有多少力量能够对抗？
车队远去, 围观的人也纷纷四散开，到后来，这片空地上，只有他们两个还顶着明晃晃的毒辣日光，麻木一般地站着。
“如果, 我是说如果。”林念屿慢慢开口，他声音沙哑，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气管里割出来的, 带来一阵阵干涩的痛感, “你的异能、你的秘密公之于众, 会怎么样？”
那团张扬的火焰，是否已经察觉到秦随风的存在？
林念屿实在不是一个擅长伪装的人，从他的眼神里，秦随风已经读出太多。
更何况火种计划还是由秦随风告知林念屿的，看到那图案，再联想到林念屿曾说过的与自己有关的梦境，秦随风还有什么不懂的。
“会被抓起来研究吧，找不到用处，或者没法控制的话，估计还会被直接销毁。”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秦随风盯着沙地上留下的车辙，眼中冷意乍现，“毕竟这样的异能，把握不住就是一大祸患。”
“啊。”
林念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勉强扯起嘴角，想笑一下缓解气氛，可那笑容比哭起来还难看。
不是如果啊，就是前世他所围观到的事态走向。
确实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是，不过是——
狡兔死，走狗烹。
鸟尽，弓藏。
而已。
当权者手上有一盏天平，当秦随风带来的威胁已经远远重过他的用处，那么他的一条性命，与千千万万的其它幸存者相比，就显得过于轻飘飘了些。
如果秦随风没有被放上天平衡量，林念屿会因为末世还会有国家力量的干预而感到欣慰，甚至多出一丝对未来的希望。
可偏偏秦随风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天平的另一端放着太多另外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当权中眼中或许重要，或许没那么重要，可秦随风的异能本身就存在巨大的威胁和隐患，一旦他展露出丝毫不受控制的迹象，他对面的东西立刻便能重有千钧，秦随风则成了天平翘起的那一端。
成为选择中被抛弃、被更重的筹码取代的那一个。
林念屿想起梦境中被风沙半掩的尸体。
只觉得胃里有酸水不停上涌，他麻木地吞咽着口水，却被更深的刺激扰得五感混乱，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起来。
他们来找答案，而答案已经直白呈现。
林念屿已经看不清了，他觉得脸上冰凉一片，胡乱地说着——
“哥，我想回家。”
秦随风抹去他脸上的泪水，答应他。
“好，我带你回家。”
他们来得随意，离开得也急。
小军刚刚安顿好，过来找林念屿，就听到他要辞行的消息。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没想到再一抬头，看到负责背包的是秦随风……
两人是打算一起离开的。
意识到这点，小军心里又是无奈，又是舍不得，却也懂事地没有让林念屿留下。
少年憋了憋嘴，说出口的话不知是在劝对方，还是劝自己，“离开也好，这儿没什么好的，离开也好。”
林念屿和秦随风在基地无牵无挂的，又无物一身轻，唯一的双肩包还是为掩盖林念屿空间而特地带着的，此刻背包一拿，立马就能走人。
可惜的是这次不能顺手捞一些新式武器回去。
毕竟曙光基地运回武器前肯定清点过数量，唐宋显然有些盯上他们，在这关头丢失武器，他们就不好离开了。甚至还会影响到小军，毕竟这傻孩子无意间说出了太多关键信息。
两人并没有过多计较得失，林念屿向先前一直在跟的队伍打了声招呼，便和秦随风出了基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而小军恋恋不舍地送了他们许久路。
一直到曙光基地被落在身后，望去已成个小山头模样时，林念屿才无奈地将他拦住。
“行了，你这是打算跟我们一起走呢？”
小军当然没打算离开，可他知道，今日一别，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可能此生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他还想再多陪一会儿，可林念屿已经在拒绝他了。
如果少年长了尾巴，此刻必定是耷拉着的。
“哥，谢谢你救了我。”他突然开口。
“其实我挺自私的，说着不让你来这里，怕人来人往的你会暴露，但我都没有设想过你不发出那些视频就好了。”
“如果没有那些视频，你的秘密不会有被发现的可能性，也不用惴惴不安后果，但如果没有那些视频，我不可能活到现在，更不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说一句谢谢。”
“你做了一个很冒险的决定，但这个决定救了我。”
“救了许许多多个我。”
少年的言语掷地有声，怀着热切的感恩，和卑劣自责的情绪。
风扬起林念屿额前的发，他眼中的惊愕慢慢化开，一双猫似的圆润眼睛随着小军的话，一点点地变弯。
他莞尔一笑。
那天让他思虑了许久的问题，关于他有没有做错，秦随风回答他没有，但林念屿心中还是有些摇摆的。
是小军的话让他的心彻底坚定下来——
他没做错。
小军也跟着他笑了，缠着他，说：“那……那你再教我点什么呗。”
林念屿缓缓摇头，“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
他拍拍小军尚带青涩味道、却逐渐显露男子力量的肩膀，祝福道：“祝你一切都好。”
“后会有期。”
告别小军，林念屿又和秦随风踏上风尘仆仆的回程路。
好在他们在入夜前找到了一辆还能启动的弃车，林念屿灌满油箱，夜里好歹能有个铁盒子不让丧尸轻易朝他们近身。
车也是真的破，一脚油门一个哆嗦，跟得了支气管炎的病老头一样，哼哧哼哧响个不停，车灯还坏了一个，远光也开不了，只有一盏近光灯打在车头前的一圈范围。
现在可没有路灯指引，林念屿虽然能看清道路，但有些坑是非要凑近了才能注意到，真到那时，已经避闪不及。
碰上些同样破得可以的马路，这车几乎能飞起来。
林念屿开着车的人，有两回都觉得自己的屁股离了座，他恨恨道：“真是癞蛤蟆翻田坎——上蹿下跳。”
这是小时候他调皮时林婉常骂的，稍微长大些，顾忌着孩子的自尊心，林婉便没有再提及过。林念屿之前从没想起过这么一句话，是这车蹦哒得狠了，不知触及到他哪根神经，让他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愣住了。
车里一阵沉默，只有车子哼哧哼哧的声音。
良久，秦随风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朗的笑声原本还有些克制，可视线在触及林念屿依旧发懵中的神情，却再也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把原本埋头赶路时的沉闷气氛挥散了。
林念屿原本还有些发窘，可听到秦随风开怀大笑的声音，心骤然就软下一块，顾不得丢脸不丢脸，只想着能逗男人笑也是极好的。
昏暗的车里，他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到了后半夜，秦随风接过方向盘，继续前进。
林念屿窝在副驾驶，有些困顿，却怎么也睡不着。
秦随风。不死者。人形兵器。火种计划。
……
这些都不停在林念屿的脑海里打着转，他尝试抽丝剥茧，将它们各自分类。
人生大小之事，当下的、未来的，一部分落在可控系统中，一部分落在不可控系统中。
比如前世今生都自有一套运转法则的火种计划，完完全全处在自己的不可控系统中，对于它的信仰、构成和最终目的，林念屿一概不知，也没有能力去控制与它相关的事态走向。
而秦随风，前世的他与自己毫无瓜葛，一切的所作所为也处在不可控系统中，可今生，林念屿救下被锁在病房里的孱弱之躯，带他跨越过半个C国，避开他一开始就进入曙光基地的命运。
秦随风不再是什么行走的“人形兵器”，更不是所谓的“永生者”。
他只是林念屿身边一个可靠的兄长、亲如家人的同伴，陪着林念屿种田摘瓜、喂鸡摸蛋，是最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他们正在远离曙光基地，和林念屿曾经做过的所有一切，都是在把秦随风从那个不可控系统中，一点点拉到林念屿的可控系统中。
林念屿对上后视镜中秦随风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告诉自己——
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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