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屿听到这话时, 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的双手隐在桌下，手指不住地扣着掌心晶核不规则的棱角，良久才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救你的。”
秦随风：“我知道。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留下的。”
林念屿有些发懵, 秦随风说的“这个”是指哪个，救命之恩吗？既然不是，为什么对方又要主动提及这个？他脑子乱糟糟的，还没来得及将这些连轴的问题问出口, 男人又出声了。
“你呢，不希望我留下吗？”
掌心的晶核已经被体温捂热, 剔透外表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汗渍，怎么抹都抹不干净，林念屿索性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你要想留下呢, 我当然也拦不住你。”
青年说出口就后悔了，这话看着是洒脱，但配上他别别扭扭的语气, 就好像一脸渴慕地盯着橱窗内精美礼品的小朋友，在家长问及想不想拥有时, 却要故作矜持，臭着脸说一句无所谓的样子。
这回秦随风却没趁机逗弄他一番，只低低笑了声，主动提及旁人，“金维, 你呢？”
金维：“！”终于轮到他说话了。
“我！当！然！要！留！下！”
金维难得亮高了嗓子，厚重的镜片也挡不住他眼里闪闪发光的渴望，“林哥, 我和Lucas都想留在你们身边, 我们之前配合得多好呀！”
Lucas的机械眼转动两下, 连忙帮腔：“要留下要留下要留下！”愣是凭借电子音嚷出了三百只鸭子的阵势。
这种被坚定选择的感觉属实不赖，林念屿忐忑许久的情绪终于得以安稳，唇角的笑意再也按捺不住。
他缓缓抬起头，先瞥了秦随风一眼，视线又在几人身上扫过一遍，这才慢条斯理又难掩欣悦道：“既然想法达成一致，那我们就一起另寻出路吧。”
臭着脸的小朋友还是得到了橱窗里的糖果，自然是满足的。
此时探险者X依旧在排队的车流中，与其它车辆保持着一种距离上的默契，缓慢地朝着基地入口挪动。
林念屿盯着窗外车流，能感受到周边前来投靠的幸存者中有异能者的存在。
B市基地不仅拥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军队的退出也意味着幸存者能在这里拥有大展宏图的机会，在通讯未完全失效的当下，确实吸引了一波能人，让新望基地得以最早立足。
林念屿的视线回到了因晕车而躲在林婉怀中的小女孩身上，由衷替她感到高兴，“姜可盈，你现在解脱了烙印，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被坏人利用，损耗精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接下来你可以安心留在基地，里面管事的人会安顿好每一位幸存者。”
“你既是个孩子，又是位能力不菲的异能者，会收到很好的接待。”
他从自己剩下的晶核中挪了一小部分出来，打算送给小孩作为离别礼物。
晶核对于异能者是傍身立足的好东西，林念屿原以为她会喜欢。但当自己将打算告诉对方后，姜可盈显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安心来，反而敛下眉眼，一手还忍不住攥紧了林婉身前的衣料，嘴巴很小幅度地张了张，最终却没说些什么。
是一种拒绝的姿态。
林婉轻柔地抚着她的背，满脸担忧地低头去看她，后者这回倒是没有再躲。
咦？！
林念屿察觉到姜可盈对离开的抗拒和对林婉满心满意的依赖，有些震惊，毕竟这小孩在不久前对他们还是全然的不信任。
“怎么了？”青年尽可能地软下嗓子，柔声去问她，“是害怕陌生的环境吗？”
姜可盈依旧没说话，也不愿意动弹，哪怕是坐在林婉柔软的怀中，整个人也是僵着的，简直比方才的秦随风更像一座雕塑。
直到Lucas悄悄凑近，用它冰凉的手指挠了挠姜可盈的掌心，后者才如有所感，从一种僵持的氛围中破出，先是舔了舔干燥苍白的嘴唇，随后才讷讷道：“……会有坏人。”
林念屿“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而是耐心劝道：“每个地方都会有坏人的，姜可盈，你应该去学习如何辨别一个人的品行，而不是抗拒一个各方面都好的新环境，就因为那里可能存在的坏人。除非……你决定在末世中独居而活。”
“你跟她说这个干嘛？”眼见着林念屿越说越远，林婉忍不住插了一嘴，打断了他的话。
“我没别的意思。”林念屿有些尴尬地假咳一声，意识到在姜可盈表达出对基地的抗拒后，他再说这番话，倒更像是一种“赶人”的姿态了。
“现在不比从前，小孩多学点也是好事。”
“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姜可盈轻轻地跟了一句。
林念屿眉尾一挑，“姜可盈，这就觉得我是好人了？”
“我没有说你是好人，我只是说你现在说这些话是为我好。”
姜可盈语速轻缓，嗓音轻柔而坚定，表明这两个说法是有很大区别的。林念屿在她心目当中，暂且还称不上一个完整的“好人”。
林念屿笑了，这小姑娘倒是有点意思。
他知道对方没在看自己，于是故意换上一种恶劣的、冷酷的声音，说道：“所以你知道，以后我们也是有可能利用你、欺负你的？”
姜可盈身子一僵，将脸彻底埋进了林婉怀中，不愿再说了。
林婉如她所愿，将怀中的柔软身躯又搂紧了些。就在一个月前，像这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哪个受了委屈不是躲在妈妈怀中的，怎么可能轮的上自己这样一个认识还没多久的陌生女人来安慰，只是如今……
林婉叹了口气，帮姜可盈将凌乱的发丝重新规整拢在一起，顺带着露出了她泛红的耳根。
小姑娘一声不吭，唯一展露出来的情绪全在上头。
别说是慈母心切的林婉，此刻车上其他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带着养吧。”林婉提议道：“你不是说咱们就在基地附近找个地方定居吗，等小孩养好了，再让她选择要不要回来就好。”
还不待林念屿说些什么，那头秦随风冰凉的眼神已经扫了过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曾将这一打算告知他，当下莫名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勉强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这个不愿吭声的小孩身上。
五个人，外加一只猫猪。
二十岁的林念屿感到了沉重的养家负担。
眼见队伍挪动，车子离基地大门越来越近，负责驾驶的金维忍不住问道：“林哥，咱们还往不往基地开呀？”
林念屿朝着前方望去，他们已经到了队伍的前头，隐约可见基地最外侧大门外一道又一道的检查流程。
在经历了“内患”后，B市基地对幸存者收容的要求极高，每个人都要光着身子接收检查，一旦身上有伤口或者哪里不对的地方，一律拒收。
大门外站满了光裸着身子的人，女同志的队伍还好点，勉强有块布稍微拦着些视线，偶尔有几个也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只不过这时大家都急着进到基地中，没人会特地去看，也早没了那所谓的羞耻心。
这样的场面，再见时仍是唏嘘。林念屿摇着头回身，正撞上Lucas渴求的大眼睛。
“pleaaaaaaase～”
他烦躁地抓了抓一头凌乱的杂毛，“走吧走吧！”还去啥啊，看车上几个人（器？）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送孩子去受虐待呢。
“wow！”Lucas欢呼一声，车上的气氛也欢快了起来，连金维脸上都带了笑，利索地掉头，滑出队伍，朝着车辆反方向开。
林念屿靠在沙发上，掀开身侧的窗帘。
探险者X正与一辆越野吉普擦身而过，吉普两边的窗户都大开着，只驾驶座上坐了个精瘦女人，无袖背心下露出的胳膊肌肉结实线条流畅。林念屿看出去的同时，正巧与她对上视线。对方的眼神似鹰隼逼人，即使只有擦肩而过的一瞬，也叫林念屿感到莫名的……
有点熟悉。
女人对着后视镜中离开的房车吹了个口哨，她单手操控方向盘，右手勾了勾副驾驶座上的柠檬盆栽，调侃了一句，“真漂亮。”
在金维的驾驶下，探险者X告别B市基地后就开得飞快，林念屿根本没有太多回忆与思考的时间。
他从后视镜中，看着B市基地越来越小，直到在一个拐角后消失不见。
远离B市基地后，金维感觉自己地位稍稳，大概率不会再被随便丢下，过了一会儿便大着胆子问道：“林哥，你为什么不相信国家的力量啊？”他们路过好几个官方基地，就没见林念屿动摇的时候。
林念屿正往身上套皮肤风衣呢，闻言白了他一眼，“别胡说八道，广播现在还能听着几声响呢，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国家？”
不论前世今生，C国的行动都是绝对迅速到位的，至少在末世来临后的前一个月内保持住了国内一部分基础设施的最低限度运作，在前两到三个月内，军方和官方基地的营救工作大大提高了人民的幸存率，比大洋彼岸一早便乱成一团放弃挣扎的那些国家好上太多。
“只是我有自己的打算而已。”
既然车上的人都没打算再走，林念屿就将接下来的计划大致托出。至于为什么不留在大型基地，他将尸潮的理由换成了其它相近的说辞。
也不管几人信不信，总之上了他的车，就得听他的话了。
林念屿做好防晒措施后，带着望远镜，和Lucas一起攀上了正在行驶中的房车车顶。
待机械蜘蛛转变成合适的形状后，林念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它身上，享受着Lucas随着光影而努力变换外形为他遮阳的举措，一边举着望远镜四处观察。
接下来，是该找到他们自己的归宿地了。
作者有话说：
柠檬盆栽啊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要不是有大纲我都快忘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