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丝绸之乡

  文兴县。

  自从文兴铁厂的督监梁圆等人被砍头, 铁厂新址迁到河边,并进行了全面的技术升级改造后,从上到下焕然一新。

  县城最近很是热闹, 一间一间的冶铁新作坊不断筹备建立,各种民用冶炼手工业规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几乎每天都有新的招工牌子挂出来。

  草创的文兴冶炼技术学院,正式挂上了牌匾。方远航留下了穆棱,暂时在学院里帮助当地招募的匠人老师傅, 搭建草台班子。

  又一封书信回京城的皇家技术学院,调来更多有经验的老师和学子。

  冶炼学院专攻金属冶炼相关的一切技术知识,文兴县本就有悠久的冶铁历史, 并不缺有经验的人才, 缺的是资金和鼓励技术研发和创造的安逸环境。

  现在这两块缺口,终于被萧青冥补齐, 学院搭建起框架以后, 暂时还没有开始对外招生,而是优先招录文兴铁厂工人们的子女。

  萧青冥特地派人回京,从“女驸马”文博士林若手里, 调来上十个教习僧人, 这些人已经接受过林若的思想教育,性格安分老实, 一心只想早日脱离“戴罪之身”,重新过上良民的日子。

  对调来文兴县的“分院”, 给这里的工人和小孩扫盲, 丝毫没有抵触, 甚至有人还暗自庆幸, 老实巴交的工人们, 可比京里皇家禁卫军那些骄兵悍将,好应付多了。

  县城里最大的一间戏楼,来了一个新戏班,戏班的台柱是一对美貌双胞胎,两人初登场惊艳亮相,立刻就引起了附近百姓的轰动。

  为了吸引观众,新戏班的第一场戏是完全免费的,戏剧名恰好就是最近文兴县茶余饭后最热门的大事——《斩铁记》。

  这出戏讲述的是,一位名叫陈老四的铁厂工匠夫妇,被监工和贪官欺凌压迫,最后怒发冲冠,奋力反抗,和其他工人们一起状告贪官,却险些被冤屈至死,最后朝廷派来的钦差为众人主持公道,斩杀贪官,还百姓朗朗乾坤的故事。

  如琴和如棋化着浓妆,出演年轻版陈老四夫妇,起初,观众们更多的是看他二人美貌,渐渐的,越来越多观众完全沉浸到戏剧剧情之中。

  戏班也不知是哪位厉害人物编排的剧本,几乎把所有广大百姓最爱看的元素,全部杂糅成了一锅大杂烩,有陈老四平凡夫妇相互扶持的爱情,有好色监工图谋不轨结果被反杀。

  最重要的还是观众们最喜闻乐见的,青天大老爷登场惩治贪官。

  贪官从一开始的嚣张狠毒,到被砍头前的痛哭求饶,主角陈老四从怀才不遇还被欺凌的贱籍工匠,到被大官赏识,飞黄腾达。

  众匠人们从一开始的忍辱苟活,到最后被朝廷废除匠籍,迎来新生。

  戏班的戏子们演的分外卖力,如琴如棋更是百里挑一的专业戏剧高手。

  观众看到动情处,甚至有人完全把戏当了真,为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陈老四落泪,恨不得冲上去,把饰演反派监工和贪官的演员狠狠揍一顿。

  大家伙儿看得津津有味,一场戏结束还意犹未尽,不停呼唤着戏班再来一场。

  一连三天,戏班轮着排了好几场,场场座无虚席,甚至名头都传到了隔壁乡县,有人专程赶着驴车跑来看戏。

  新戏班就这样一炮而红,声名鹊起,不光在文兴县表演,还在附近好几个乡县,来了一趟巡回演出,所到之处,无不场场爆满。

  文兴县发生的事情,在如棋戏班的奋力宣传下,彻底出名了。周边的其他乡县,不断有听闻此事,而慕名前来打工的。

  尤其是宁州那几个乡县镇子,最近几个月,本就被京州的分田政策吸引走了不少佃农,这下又有文兴县大量招工的消息传出去。

  大量被地主豪强兼并了土地的佃农,找到了一条新活路和新希望,不愿意在地主的土地上被吸食血汗的农民,纷纷带着家眷抛弃了他们,跑到文兴县来务工。

  宁州附近的村镇,能招到的佃农越来越少,不得已之下,只好被迫提高了佃农的待遇,减租的减租,降息的降息。

  临阳县的大户李家,就是其中一个。

  他本来安排了家中管事的儿子李计,前往京城寻找小少爷李长莫,没想到小少爷没有劝回来,李计反而也丢在京城,在印刷厂干活干得不亦乐乎,干脆不回家了。

  李老爷对京州上下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这么大吸引力,少爷下人都不肯离开?

  彼时,萧青冥等人已经整顿好行装,准备离开文兴县,继续前往宁州一行。

  路上经过临阳县时,如琴如棋的戏班正好在县里的戏楼唱《斩铁记》。

  李老爷本在看戏,身边的管家突然激动地拉住了他的袖子:“老爷,老爷,快看,那人是不是小少爷!”

  李老爷定睛一看,那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小儿子李长莫吗?

  他们虽然不认得萧青冥等人,但李老爷见多识广,一看衣着和几人的气度就感觉很不一般。

  李长莫也注意到了自家老爹,向萧青冥告了罪,立刻赶过来。

  分隔数年的父子两人意外在戏楼相遇,自是一番长吁短叹。

  李老爷看着小儿子高高瘦瘦的身量,反复捏着他的肩膀和越发粗实的胳膊,又摸摸对方晒黑的脸蛋,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一个劲地抹眼泪:

  “儿啊,不读书也没有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长莫哭笑不得:“爹,您该不会以为儿子在外面吃苦头了吧?”

  李老爷疑惑地看着他,那么大一个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矜贵小少爷,如今变得又黑又瘦,难道不是吃了大苦头吗?

  李长莫无奈地摇摇头,指着台上的戏班,问:“爹,您老人家看了这《斩铁记》了吗?”

  李老爷:“看了,那怎么了?”

  李长莫暗暗指了指萧青冥所在的方向,露出颇为自豪的表情:“我家大人,就是这戏里的那位,从京城来的钦差大老爷。”

  “什么?!”李老爷和管家震惊地对视一眼,满脸的不敢置信。

  李长莫微笑着看着两人惊讶的表情,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我家大人在朝廷中身份尊贵,是一等一的厉害人物。”李长莫一打开话匣子,就绘声绘色把文兴县的见闻说了一遍,满口称赞,滔滔不绝。

  李老爷听得一愣一愣的,结结巴巴道:“你是说,你竟然成了那位喻大人面前的红人了?”

  李长莫听得脸色一红:“那倒没有,只是得过一次夸奖,混了个眼熟罢了。”

  李老爷哈哈大笑,满面红光:“一样的一样的,我儿子要飞黄腾达了,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管家得知自己儿子在京城的工坊干活,而且还生活得不错,也是老怀快慰:“真是老天开眼!李家要光耀门楣了!”

  李长莫一阵无语。

  前些年他刚踏入京城国子监,准备科举时,确实抱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想法,可事到如今,在眼界和见识彻底开拓,思想也跟着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学院里学习各种圣贤书里不会教授的天地自然之理,跟着老师和其他学子,一起将学院的新发明投诸实践,造福百姓,到如今跟随“喻大人”微服私访。

  每当他看见百姓们因他造出来的东西,得到实惠,周围的一切因他有所改善,收获百姓们真诚且质朴的感激时,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哪怕日后有幸金榜题名,御街簪花,也不会有如此切实的满足感。

  当官儿就一定能飞黄腾达了吗?自从他去了皇家技术学院,见过的大小官员比以往多多了。

  像方博士这样一心钻研学问不经营官场的,照样得到陛下重用,像梁督监之流的贪官污吏,也会被当众砍头,甚至编排成戏剧遗臭万年。

  李长莫也不要当梁督监这样的“大官”,要当官,就要像“喻大人”那样,学识和实干兼备,上能威慑贪官污吏,下能善待平民百姓才好!

  李长莫一想到心中追逐的目标,和宏伟的志向,便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干劲。

  “好了,爹,我们马上就要上路了。”李长莫匆匆向父亲告别,“您老人家多保重,明年等儿子高中,衣锦还乡时再回来看望您。”

  李老爷连连点头,绝口不提让儿子离开皇家技术学院的事。

  开玩笑,早知道去技术学院读书,能跟随朝廷大官做事,他恨不得把自家那些个不成器的后辈,一股脑全塞进去。

  他一咬牙:“儿子出息了,咱回去,摆流水席!哦,还有,听说那个文兴县现在都在筹备新工坊,咱家地也够多,将来宁州会不会像京州那样分田可不好说。”

  李老爷双眼精光闪烁:“既然儿子跟了大官,咱们李家不如拿出钱来,去文兴县开工坊,说不定,将来咱们李家的前途,都要靠长莫呢!”

  ※※※

  宁州。

  碍于文兴县的传言越来越多,花渐遇提议前往宁州不要再打喻行舟的旗号,以免叫人识破,节外生枝,干脆伪装成富商,去宁州做买卖。

  宁州商业发达,商人数量是全国最多的地方,正好掩人耳目。

  既然要扮作商人,自然要把戏做足,萧青冥叫人准备了一车钢针一同上路,带到宁州去卖。

  宁州手工业繁荣,最著名的有三,丝绸产业,瓷器产业,以及造船业。

  首府惠宁城,正是最负盛名的丝绸之乡,每年都有无数慕名而来的商贾,汇聚于惠宁城,贸易丝绸,再从陆路、水路、海路贩卖到外地。

  由于启国一直以来奉行重农抑商的政策,商税课税高达十税一,各地官府胥吏盘剥,巧立名目增税。

  再加上商人在社会中地位低下,除了一些背靠豪门大族的大商户,大部分小商人都是被剥削的对象。

  前几任皇帝时,中央朝廷掌控力还强,由于有些海寇时常伪装成海商,凭借武力,骚扰沿海城市和渔村,以至于朝廷不待见外国商人,海外贸易被严格约束。

  宁州只开放了一个对外贸易港口,就在惠宁城附近,但民间走私和私自出海行为屡禁不止。

  直到燕然南下,中央朝廷一年比一年衰弱,对钱粮军饷的需求逐年增加,迫于压力,宁州的海贸得以放松了控制,前来贸易的海外商人,变得越来越多。

  其中利润最大的,正是丝绸和瓷器的买卖。

  前往惠宁城的路上,萧青冥坐在马车里,挑起车帘,眺望道路一侧的良田。

  从京州过来时,道路两旁大部分耕地都是麦田或者稻田。

  自从踏上宁州地界,越是往东去,沿途田地里的稻田,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而桑田则是阡陌成片,密密麻麻的桑树漫山遍野,偶尔还有麻和棉。

  花渐遇坐在他身侧,沉默地看着外面的桑田,手中竹骨扇轻轻敲击在掌心。

  他脸容沉肃,有些感慨:“陛下,臣出身自宁州,记得生前,宁州还不是如此景象,那时稻田还很多,农户们种桑麻,还是为了给自家织布缝衣。”

  萧青冥取出纸笔,在一张信纸上随手写了几行见闻,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道:

  “惠宁这几年来,丝织业不断发展壮大,光是一个城的织工就超过八千人,丝绸利润大,桑田是不用交粮税的,因而当地大户追逐利润,不断兼并土地,改稻为桑。”

  “而宁州人口稠密,这一带恐怕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方,每年都有很多失去土地的农人,要么成为大地主的佃农,要么进城务工,做纺织工,瓷匠,船匠,或者在港口做搬运工。”

  白术不懂这些,他怀抱着朴素的耕者有其田思想,问:“陛下,那我们以后也在宁州,给农人分田不就好了?然后把这些桑树都砍掉,改回稻田,大家就不怕饿肚子了。”

  花渐遇瞬间皱起了眉头,以他大商人天生的嗅觉而言,劳动力大量涌入手工作坊,创造的利润价值,比在农田里一年到头伺候庄稼高多了。

  “这恐怕不妥。”他摇摇头,“像丝绸这样的暴利产业,纺织工的工钱会相对较高,他们在手工作坊里赚得,恐怕会比种粮还多。”

  白术随手指了指田地里,一个衣着破旧,打满补丁的老汉,皱起眉头:“可是,这里的丝绸布匹再多再漂亮,他们还是穷得连像样的冬衣都穿不起啊。”

  花渐遇哑口无言,只好把目光投向萧青冥。

  这也正是作为皇帝该思考的事情。

  ※※※

  宁州首府,惠宁城。

  扮作商人的萧青冥一行,入城时立刻被守城的官兵拦下来。

  守门将上下打量萧青冥几眼,道:“来做买卖是吧?入城先交入城税。”

  有官兵将他们带来交易的货箱打开看,里面满满的全是缝衣针,嘿笑道:“一两银子。”

  萧青冥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白术和莫摧眉则是瞬间沉下脸,秋朗已经默默按上佩剑,只等他发话。

  只有花渐遇最为淡定,朝守将拱了拱手,笑道:“我家公子第一次来惠宁,尚不知这里的规矩,请问只需要交一次入城费,就可以进城买卖了吗?”

  守门士兵笑了笑,道:“这只是入城费而已,里面还有过桥税,等你们出城时,还要再交一笔。”

  莫摧眉瞬间无语,白术嘟着嘴小声嘀咕:“比奸商还奸……”

  这时,城门口一个掮客模样的中年男子注意到他们,走过来,拍了拍花渐遇的肩头,压低声音笑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商人吧?”

  花渐遇操着一口宁州口音回道:“也不是,就是很多年没来惠宁而已。”

  “哦?”掮客顿了顿,道,“那好说,其实交税也没这么麻烦,只要你们肯给蛟龙会交保护费,官府就不会为难你们,而且只需要交一半的税就行。”

  “蛟龙会?保护费?”

  掮客侃侃而谈:“惠宁的蛟龙会可是远近闻名的,会首孟苌公子,人称宁州小孟尝,为人康概大方,乐善好施,是出了名的公道之人。”

  萧青冥和花渐遇对视一眼,前者缓缓勾起嘴角,这宁州可真有意思。

  明明商税课税高,朝廷每年收上来的却没有农业税的零头多。

  后世人人喊打的黑势力和黑道老大,现在反而被百姓赞颂公道,商人向当地的地头蛇交保护费,竟然可以免去一半商税,官府也不闻不问。

  他倒要看看,宁州那些出了名暴利的产业利润,那么庞大的财富,究竟流向了哪里。

  ※※※

  柳梦娘是惠宁一家缫丝作坊的女工。

  这天天色蒙蒙亮,她照例早早起床,在家中煮好稀粥和几个粗硬的烫饼,放在锅里温着,就急匆匆出门,前往作坊上工。

  进了作坊,踏入缫丝间,一股热腾腾的滚烫气息扑面而来。

  已经有几个来的早的女工开始上工了,她们身上穿着薄薄的衣衫,袖口挽到手肘,每个女工面前都有一个烧得滚烫的大缸,缸里蓄满了热水,正腾腾冒着热气。

  柳梦娘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待面前的水缸滚沸后,她立刻将已经烘干的蚕茧投入沸水中不断蒸煮。

  一边煮,她一边擦汗,用索绪帚反复在蚕茧上擦帚,直到蚕茧被热水煮开,开始出丝头时,她飞快用捞勺将蚕茧捞出来,放到另外一个温度略低一些的热水缸里,开始抽丝。

  找出蚕茧丝头抽丝是个细致活,无法用别的工具,只能靠女工们灵巧的双手,这也是缫丝作坊往往选择有耐性的女性织工的原因。

  水缸的温度依然很高,柳梦娘熟练地探入热水中,准确地找到一只蚕茧的丝头,轻轻捏住抽出来,然后卷绕在丝筐上。

  缠完几枚蚕茧,她的手指变开始快速泛红,她轻轻低头吹了吹发烫的手指,又开始继续缫丝。

  一个上午过去,柳梦娘的手指已经疼得要命了,她勉强处理完最后一颗蚕茧,把烫伤的手指简单地浸在冷水里泡了泡,稍微减轻一些刺痛感。

  暂时下工,她没有直接从工作间的正门离开,而是而是从旁边一个小门出去。

  门后,是一个很狭窄的房间,四面都没有窗户,黑洞洞的,只有一前一后两扇门。

  除了她之外,已经有几个女工等在里面。

  几人刚打过招呼,不一会,外面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量矮小,生得贼眉鼠眼。

  他带着两个壮实的妇人,打着哈欠懒洋洋走进来,一看见柳梦娘丰腴的身段,那双吊梢眼就亮起来。

  几个女工都有些瑟缩和惧怕地看着他,此人正是这间缫丝作坊的管事。

  “别耽误时间,快过来搜身。”管事朝两个妇人努了努嘴。

  两人便一人抓过一个女工,手法粗暴地快速将女工们的衣服全部摸索了一边,确保她们没有将任何一点属于作坊的东西带走,哪怕一枚蚕茧,一根丝线。

  女工们忍受着被当做贼的憋屈,陆续走出搜身室,最后就剩下柳梦娘。

  她咬着牙被搜完正要离开,没想到,管事却抬手拦住了她,故意凑近,拍了拍她的肩膀,猥琐的眼睛上下打量,嘿嘿笑道:“我觉得怕是搜的不够仔细吧?”

  说着,竟然抬手朝她的胸口伸过去,柳梦娘一惊,立刻用力拍掉管事的手,极厌恶地瞪他一眼:“已经搜完了,你不要胡说!”

  管事看着对方转身跑掉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嘿嘿直笑。

  柳梦娘忍受着几乎日日都要忍受的屈辱和手指的疼痛,快步回到家中。

  她本是惠宁城郊一户农人的妻子,家中有丈夫、婆婆和两个女儿,日子清贫但也勉强能糊口。

  自从好几年前,她家的田地被周边的富户以各种名目侵夺了大半后,日子就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十亩不到的薄田根本养不起一家人,其中种稻仅只六七亩,其余都是当地官府要求种的桑麻田。

  为了谋生,夫妇两人合计后,决定农田由丈夫和婆婆照料,她自己则进城务工补贴家用。

  她做过刺绣,织布,可惜手艺实在有限,最后只能去缫丝作坊做缫丝工。

  这行很辛苦,一双手烫伤起泡乃是家常便饭,挑破了再长,久而久之,手上结了厚厚的茧,一到冬天天冷,冻疮干裂,越发难以忍受。

  但是好在工钱高,一天能有十文,若是勤快,一月下来能攒下三百多文钱,加上家里的田,勉强够全家开支。

  柳梦娘回到家中,丈夫和婆婆已经上桌吃饭了,丈夫一见到妻子回来,立刻给她盛了饭:“快吃快吃,还热着。”

  婆婆斜眼瞥了她一眼,敲了敲桌子,不满道:“她没有手脚吗?你吃你自己的,一会还要下地干活呢。”

  “知道了娘。”丈夫不好忤逆母亲,只好尴尬地看她一眼。

  柳梦娘端了碗到厨房,混着冷掉的咸菜下饭,忽然听见里间断断续续传来婆婆的声音。

  “我的傻儿子你可长点心吧,她整天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说不定心都野了,你没看她后肩膀的地方,有一个油手印吗?不检点……你知道街坊邻居说话多难听吗?”

  “娘,您能不能少说两句?梦娘赚钱很辛苦的,还要带孩子……”

  “哼,指不定是外面什么野男人给的……一连生两个女儿,有什么好带的……饭也不好好做,哪有媳妇在外面,叫丈夫和婆婆做饭的道理?”

  柳梦娘委屈地浑身发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双手捧着破旧的陶碗,恨不得把脸埋进去。

  这样的日子,她受够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娘?你吃饱了吗?”小女儿轻轻从后面探出圆溜溜的小脑袋,把怀里一块热乎的饼给她。

  “没吃饱的话,茵茵这里还有,娘好辛苦的!”

  柳梦娘心尖一颤,赶紧抹一把带着湿意的眼睛,把乖巧的女儿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心中又酸又怜。

  “娘不辛苦,为了你们,娘什么都可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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