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无庸现在所在的位置与舞台隔了大半个体育场。他站在观众席最后方, 只能通过舞台两侧的大荧幕看清舞台上的动向。
自从文玥出场后，在场的所有观众全都站了起来, 向舞台的方向拼命挥动手臂, 这些人群好像变成了密不透风的围墙，将舞台簇拥在最中央。
疯狂的人们几乎把通道堵死，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靠近舞台变成了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与其想着穿过这数量可怕的人群去舞台上把直播摄像头全都拆下来，倒不如想想办法, 看看能不能通过直播软件把直播强行中断。
看着手机上那眼花缭乱的直播软件, 刘无庸重重叹了一口气。
无启教的人估计是早就想到了直播有被中止的可能, 所以才找了这么多直播平台做推广。短时间让这些平台全都停止直播, 可以说是相当困难了。
不行, 这两条路都走不通，还得从文玥身上下手……得让她停下这可怕的魅惑。
刘无庸重新看向舞台。
音箱中开始传出十分有节奏的沉闷鼓点, 鼓点伴随着悠扬哀戚的萧声，竟有种庄重严肃的感觉。
舞台上那些戴面具的‘伴舞’身上穿着没有任何装饰的古朴长袍, 衣服颜色与他们脸上的面具是一个色调。他们踩着玄奥的罡步围绕在文玥身边, 乍一看之下舞台上仿佛并不是演唱会的表演, 而是什么祭祀仪式, 而被围在正中间的文玥就是那个被献祭的祭品。
刘无庸视线下移，看向那些‘伴舞’在裙袍之下露出的鞋——都是一双令人十分眼熟的红色高跟鞋。
很显然, 这些带着可怕面具的人，全都是在密室中被绷带鬼附身后失踪的那部分人。
他们变成面具的模样挂在了墙上，然后又被文玥带到了演唱会会场。
前两天刘无庸找到乾尘道长的时候，曾向他请教过这个面具是怎么回事。
乾尘道长根据他的描述，确认了那些应该是傩戏的面具, 就是不知道无启教的人在上面做了什么改动。
傩戏又名鬼戏, 原身是花国最古老的一种祭神仪式。
相传傩戏的表演者可以通灵、与鬼神沟通, 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表演者都会戴着造型夸张模样十分恐怖的面具。
这种仪式最开始是由皇帝亲自主持的庄严祭祀，后来流传到民间就慢慢演变成了一种戏曲形式……但脍炙人口的唱腔和精彩绝伦的剧目桥段都无法掩盖其最初的作用。
傩戏本就是为了驱鬼逐疫，祈福免灾，酬谢神明，娱乐神明。
昭萍市是傩文化最盛行的地方，当地保存了五十多座傩神庙。刘无庸虽然居住在昭萍市，但他是后来搬到昭萍市的，对这种本地民俗并不了解，所以当初观看日游神播放的密室影像时才没认出来那些面具。
从舞台上的状况来看，现在文玥并没有想要操控那些痴迷于她的狂热观众自|杀的意思，所以在活祭开始前，无启教大概还需要做其他准备。
不过如果这个准备是傩戏的话就有点奇怪了，傩戏是驱鬼的啊，无启教弄这一出是怕路过的野鬼捣乱吗？还是说他们在傩戏上做了什么手脚？
刘无庸只负责演唱会场地调控，玄学布置则由乾尘道长全权负责。
说到乾尘道长……刘无庸突然想到一件事。
当初他提到那些傩戏面具的时候，乾尘道长为了安慰他，好像说了句‘放心，小友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如果乾尘道长口中的这个小友指的是谢璲的话，那就是说这位道长可以实时联络到谢璲？？
刘无庸现在真的对舞台上的文玥没辙了，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谢璲的准备了。
希望乾尘道长真能实时联络到谢璲吧。
*
乾尘道长现在正在体育馆的员工休息室内和了空和尚下棋。
刘无庸在外面焦虑得头发都快白了，但这两老头却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十分悠哉。
员工休息室是个没有窗户的暗室，在员工通道附近，完全看不到体育场内部的情况。
乾尘道长捻起一颗黑子，沉思了好一会儿，轻轻将棋子放在棋盘之上。
他身边悬浮着两道用道韵凝结出来的符箓，一道是在温泉旅馆送给谢璲的传音符，另一道则是感知类的符箓。
看着乾尘道长的落子，了空和尚沉默的时间比乾尘道长还要长，他雪白的长眉完全挡住了双眼，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样。
乾尘道长也没催他，捧着杯子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
这茶叶是他从员工办公室抽屉里翻出来的，不知道是哪位员工遗留下来的茶包。里面的茶叶全都是碎茶沫子，泡出来的口感虽然稀碎，但乾尘道长却一点都不嫌弃。
“唉……”了空和尚长叹一口气，把手中棋子放了回去。“是我输了。”
看着乾尘道长脸上浮现的笑容，了空无奈地摇了摇头：“找到灵子就这么开心？以那位小友的性格，他肯定不愿与你回上清派，还是别有太多期待。”
“我知道。”乾尘道长轻轻点了点头，“只要他存在就够了，足够了……贫道不奢求太多。”
说罢乾尘道长看向那道悬浮在他身侧的感知符箓，眼中满是怀念：“今天过后，巽风师兄这二十多年的污名终于可以得到澄清。如果巽风师兄现在还在就好了，真希望他也能看到坎无的结局。”
了空和尚神色复杂地看着乾尘道长。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又叹息了一声，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偈：“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注1]”
乾尘道长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老友。
了空和尚把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捡下来：“乾尘，你心中执念过重了，最后的结局很有可能并不是你预想中的那般顺遂……那位小友可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呐。”
乾尘道长还没说什么，就只见悬浮在他身侧的那道感应符箓剧烈晃动了一下。
“坎无出现了，咱们也该做准备了。”乾尘道长站起身，把手中保温杯放在桌子上。“放心吧，自从看到那位修心的全真道离清道长寸步不离地跟着谢璲，我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
“不管谢璲除灵子这个身份以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不便公开的身份，我都会好好接住他，让他安稳落地。”乾尘道长拢了拢袖口，视线看向远方，“他是巽风师兄救下的孩子，我永远相信巽风师兄的选择。”
*
上清派掌教坎无是凭空出现在舞台附近的，他穿着一身玄色道袍坐在场地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脸上戴着一张空白无面面具。
他只是默默坐在那里，并没有其他动作，好像在等舞台上那出戏目演完。
舞台上的傩舞已经进行了一半。
就像刘无庸猜测的那样，这傩戏并不是什么驱鬼逐疫、祭神通灵的祭祀舞蹈。
这只是上清派掌教为了提高召唤白虎胎煞成功率而做的第一场献祭仪式而已。
献祭已经开始了，傩舞结束之后，首先死去的将会是那些被绷带鬼附身之人……他们的魂魄将会被抽离出体外，为白虎胎煞的降临铺路。
等傩舞献祭仪式之后，才会是大规模的活祭仪式。
坎无原本也不想弄出这么大动静的……这次祭祀之后绝对会引起官方注意，如果这次也无法成功炼化白虎胎煞彻底掌控长生，再想尝试就很难了。毕竟再一再二不再三，两次失败，足以证明他与大道无缘。
……那他就只能放弃炼化白虎胎煞这个捷径，通过缓慢积攒信仰来实现长生了。
真没想到这次行动没有谢同尘的阻拦，也依旧十分坎坷。
因为留守在榕城的晋禄仁和晋隆韬两兄弟接连失去音讯，由他们两个负责的任务环节自然也全都失败了。
这两兄弟属实没用，都没能把死前讯息传回教中。
上清派掌教只调查出晋禄仁好像在收集八字特殊的孩童时招惹到了一个灵宝派邪修，然后被那邪修在婚礼上杀死了。
至于他弟弟晋隆韬怎么死的上清派掌教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人只是一个靠自己哥哥得到鬼市的庸才，上清派掌教平时不会在这种庸才身上多留心。
……然而就是这两个庸才的任务失败，让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就损失惨重。
最让人无奈的是，这两人负责的明明不是多么困难的任务，任务目标全都是普通人，上清派掌教完全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把任务搞砸的。
晋禄仁主要负责林家的事情，然而这没用的家伙不仅没能把林家祠堂的东西拿到手，连他负责收集的八字特殊孩童魂魄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还有他弟弟晋隆韬不仅丢了一个鬼市，用樟柳神抓捕的那些孩童生魂也消失不见了。
没一个中用的。
召唤白虎胎煞的符阵极其复杂，需要年头够久且已经诞生出灵韵的古董作为阵眼。
这种拥有灵韵的古董全都极其珍贵，不是被珍藏在国家博物馆中就是在不知名的收藏家手中，想要获得极其困难。
无启教之所以盯上了林家，除了想要获得林家的钱财，还有就是因为林家祖传下来的古董。
林家祠堂暗格里的东西是一串由高僧舍利制成的手串，这串手串一直当做传家宝放在祠堂中，和祖宗牌位一起接受香火供奉。
林家从古至今的主要产业一直都是造船，古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做过沉船打捞的业务。这串手串就是林家先人以前从海底打捞上来的，被林老三从祖坟中偷走的古董也是和手串同时期被打捞上岸。
林家的这些古董，是上清派掌教特地用灵宝派的罗盘精心挑选出来的，是最适合当做阵眼的物件。
为了以防万一，无启教还准备了不少后手。像这样的古董，无启教或是拍卖或是明抢地收了好多件，无启教通过压榨商人和信徒收敛过来的钱财一部分收购黄金制造纯金丹炉，另一部分就是收购古董以及炼化白虎胎煞所需的名贵药材了。
召唤白虎胎煞不仅需要复杂的符阵，还需要足够的孩童怨气，后续炼化白虎胎煞也是个大工程。
计划得很好，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需要的孩童生魂不够，用来当做阵眼的古董也没有林家古董灵韵高，再加上有一个随时都可能来现场捣乱的灵子，召唤白虎胎煞的失败率呈直线上升。
没办法，质量不够的话，只能用数量堆了……所以上清派掌教才策划了抽奖活动和全网直播，他要尽一切可能造成更多人死亡。
凶星神煞应天灾而降世，这世间越是动荡不安，死的人越多，怨气越重，召唤的成功率就越高。
上清派掌教最开始其实并没有全网直播的计划，毕竟把狐仙力量完全激活增幅也需要耗费很多珍惜材料，甚至还要在文玥这个普通人身上浪费一些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信仰力量。
如果按照原来的步骤走，如果所有东西都齐全的话，用演唱会现场这些观众活祭绰绰有余。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全网直播之后，无启教就会和整个国家以及所有玄门释教的对立，他上清派掌教的身份也很有可能因此暴露，所以召唤白虎胎煞这件事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上清派掌教坐在VIP座位的破折叠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距离自己极近的舞台。
他不允许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他倒要看看，有谁敢在他面前与无启教为敌。
作者有话说：
[注1]《法华文句》卷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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