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璲把手中旗袍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步伐缓慢地走到了裁布的桌子旁，检查了一下桌上的熨斗。
熨斗目前没有通电, 不会造成火灾。
谢璲又把整间房子检查了一遍, 确定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引起火灾后，这才往门口走去。
见谢璲要离开这间屋子，塑料模特里的小鬼并没有出来阻止他，塑料模特的独眼却一直随着谢璲的脚步缓缓移动。
阿婆的家是一个二室一厅, 大概五十平左右, 房屋整体布局像个‘十’字。他所在的这个房间在西边, 正对门个小卧室, 两个房间中间是个被杂物堆满的客厅。
谢璲之所以对阿婆家布局了解得这么清楚, 是因为不久前那纸人老头曾带他来过这里。
那次谢璲没有在裁缝铺看到阿婆，让他做寿衣的是一团分辨不出原来形态的焦黑物质。
那团焦黑物质像个不透明的史莱姆, 它身上的温度应该很高，胶状物的身体上偶尔会崩出带着火星的高温气泡。谢璲他们进来的时候, 它像是进食一样不停在各种面料上攀爬。它所过之处, 都会在布料上留下一道道烧焦的痕迹。
最开始谢璲都没注意到这团流动固体就是这裁缝铺的鬼怪, 毕竟相比于其他地方的鬼怪来说, 这团史莱姆不管是从气势上还是外观上都没有任何存在感，而且和裁缝铺的风格一点都不搭。
当谢璲被拉入这个空间变成阿婆后, 他也并没有在房间中看到那团高温焦化的史莱姆……它大概是火灾后才出现的鬼怪。
谢璲打开门，走出缝纫室，来到客厅。
现在是大白天，但客厅却昏暗无比，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全是满满当当的杂物。
虽然房间布局一样, 但上次谢璲跟纸人老头来的时候, 客厅里并没有这么多杂物, 只有挂满墙壁的寿衣和铺在地板上的面料。
现在他看到的这个堆满杂物的场景应该是火灾发生前。
老年人基本都有囤积癖，喜欢往家捡各种没用的废品。
这个裁缝铺阿婆虽然也囤了很多垃圾，但全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屋子所有空闲空间都被垃圾占据，但只是看上去很拥挤，没有什么异味。
扫视了一遍客厅的杂物，谢璲叹了一口气。
全都是纸箱纸板等易燃物……
说实话，他此时已经有点相信起火点是阿婆的裁缝店了，就是不知道大火是怎么从这栋楼跳到别的单元楼，然后蔓延至整个小区的。
谢璲走到客厅尽头，他本想打开院门去院子里看看，然而却没能拧开院门。
他皱眉观察了一下院门。门没锁，开门的区域也没有被杂物堵死……谢璲一手扶着旁边的墙壁，一手扶着门把手，身体前倾，试图靠自己的体重把门打开。
门把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谢璲扶着墙壁，稍微平复了一下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脸色凝重地重新回到了缝纫室。
他来到靠窗的缝纫机前试图打开窗户，然而窗户也打不开。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谢璲还是依次试了一下玄关大门和卧室的窗户。
全都无法打开。
这个屋子的门窗全都无法打开。
门窗锁死是这个空间的规则，还是曾经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这场波及了整个小区的火灾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是谁想杀一个没什么钱财的孤寡老人？
谢璲回到了缝纫室，看着长桌上那断电的熨斗陷入了沉思。
总该不会是阿婆自己放的火吧？
可那戚城文兄弟俩说这裁缝铺的阿婆性格很好，一直都在接缝缝补补的单子努力生活。从他们的形容中，阿婆怎么看都不像是想要自|杀寻死之人……而且就算想要寻死，正常人应该也不可能用放火这种会波及到他人性命的极端自|杀手段吧？
在谢璲思索之时，刚才还很老实的塑料人模突然动了起来。
他现在是背对着塑料模特的状态，以这具老年人身体的五感，谢璲完全没感觉到塑料人模的异动。
塑料模特那只有一根钢管和三角滚轮支撑的下半身缓缓旋转，让自己的上半身正对谢璲，然后它那缺了一半的左侧脸颊中，探出一张青紫色的小脸。
小鬼看了看不远处那个脊背佝偻的苍老身影，用它那发育不良的短小四肢跳到了旁边的柜子上。
连续几个跳跃，小鬼就跳到了谢璲身侧的柜顶，然后它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扑向谢璲。
这么多年抱孩子抱鬼婴，谢璲都养成习惯了。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地把从天而降的小鬼捞在了怀里。
看着手中这一团比他巴掌大不了的多少的小鬼，谢璲回过神来。
他感到一阵后怕。
幸好裁缝铺阿婆平时应该也抱过这小鬼，要不然他做出这个不符合阿婆行为模式的举动，这个空间就该崩溃了。
谢璲把这小鬼举起来，平视它。
这是个有实体的畸形胎，它腹部这细密的针脚应该就是阿婆缝的。
谢璲随手把它翻了个面。
这小鬼背部满是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虽然一些字迹已经脱落模糊不清，但谢璲还是根据上下文认了出来……小鬼背后写的是福禄寿喜歌。
福禄寿喜歌和玄学无关，只是民间流传的民谣小调，歌词全都是祝福的吉祥话。这民间小调从古时候一直流传到现在，北方的相声馆现在还有福禄寿喜歌的表演。
看着每句歌词开头那清晰的‘来世’二字，谢璲轻轻叹了一口气。
阿婆养这个小鬼，是在供奉它，想消除它的怨气。
裁缝铺阿婆不会画玄门的超度符箓，也不会释教的往生咒，更没有多余钱财去请玄学相关的人帮忙……所以她就把她知道的最好的祝福都送给了这个小鬼，希望它能早日消除怨气，重入轮回。
大概是有用的吧，虽然不知道现实中这小鬼怎么样了，但在谢璲现在的感知中，这小鬼身上几乎没有怨气。
也不知道这裁缝铺阿婆是从哪里捡来的这小鬼，畸形胎在大城市中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东西……毕竟豫章市是个省会城市，不像偏远农村有弃婴塔。
谢璲转过身，看向那塑料模特。
失去了小鬼，那塑料人模依旧保持着活性，那只油彩勾勒的独眼温柔地看着谢璲手中的小鬼。
塑料人模，阿婆单独给模特做旗袍，拥有实体的寄生胎小鬼，阿婆想消除小鬼身上的怨气……
从开始到现在的所见所闻在谢璲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碎片线索开始相互融合……谢璲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向塑料人模。
才走了几步，谢璲突然感觉嗓子有些痒，没忍住干咳了几声。
刚才休息的那一会儿完全没起作用，谢璲反而感觉身体愈发疲惫，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眼前甚至产生了眩晕感。
老年人的身体都这么孱弱的吗？
不，不对，如果身体真差劲到走几步就喘的地步，阿婆不可能强撑着身体不适接做衣服的单子。他刚才可是看到了，桌子上的布片都是新裁的，日历上标记的接单时间就是昨天……
日历？
谢璲恍惚了一下。
火灾开始的时候是几月几号？
明明知道破解这处空间的方法可能是制止火灾出现，或者让阿婆离开火场，可为什么他却没有意识到最重要的东西——火灾开始的时间。
来之前他就查过小区火灾的资料，记得火灾开始的时间，但他现在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忘记了火灾开始的时间！
这地方不对。
谢璲看向窗外。
窗外还是那副阳光明媚岁月静好的模样，很寻常的午后时光。
谢璲明白了什么，弯下腰，捂住口鼻，放缓呼吸。
该死的，火灾早已经开始了！这空间欺骗他视觉！
走几步就身体疲惫呼吸急促根本不是老年人身体机能的问题，而是火场缺氧！
因门窗紧闭，空气不流通，现在火势应该不大……
谢璲咬咬牙，弓着身子继续向塑料人模走去。
现在这个情况，他看不见起火点，不能确定是室外起火还是室内起火。
砸碎窗户逃出去的话，先不说阿婆的身体能不能从那防盗铁栅栏缝隙中挤出去，在火场中开门窗，大量新鲜空气涌入……这行为可以说是烧火时踩风箱，嫌火不够大。
最开始他在裁缝室内活动，在屋内走了一会儿才感到呼吸急促。但他刚才在客厅那边逛一圈回来后，身体就已经有缺氧的症状了。由此推断，客厅的火势可能更大，起火点极大概率是客厅。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一直呆在缝纫间了，不开门出去说不定还能坚持得时间长一些。
逃是逃不掉了，必须要在阿婆的身体彻底无法行动前搞清所有事。
被谢璲抓在手中的小鬼可能是看出了谢璲的意图，它伸出那畸形的手臂，对塑料模特招了招手。
塑料人模自己动了起来，来到了谢璲面前。
谢璲努力保持着呼吸稳定，伸手抓向塑料模特身上的旗袍样衣。
塑料人模身上的白坯样衣是用珠针固定起来的碎布片，没有完全缝合在一起。因此，虽然谢璲身体虚弱没有多少力气，但还是一下子就把模特身上的白坯旗袍扯了下来。
塑料模特的身体和它的脸一样，到处都是残破的缺口和裂缝。在它胸口处，清晰地写着一个人的名字生辰八字。
那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写字的人好像还生怕小鬼不认这个人体模特，特地在女人名字上方写了【妈妈】两字。
谢璲松了一口气。
他猜对了，这裁缝铺阿婆一共供养两个灵魂，一个是这个畸形胎小鬼，另一个是这小鬼的妈妈。
但这场火不是这两个灵魂弄的，从它们和阿婆之间的相处模式来看，它们不可能会害阿婆。
在谢璲揭开塑料人模身上的样衣之后，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塑料模特开始缓缓融化。
勾勒五官的油彩顺着塑料模特残缺的面部流下，它看起来就像是哭了一样。
看着逐渐融化的人体模特，谢璲想起不久前在裁缝铺看到的那个漆黑的胶状物……那焦化史莱姆应该是这塑料人模被烧化后的样子。
裁缝铺的鬼怪不是阿婆，而是这个塑料人模的魂魄……准确来说，应该是塑料人模和它脸中的畸形胎尸体、再加上这母女俩灵魂的融合产物。
它们的怨气支撑着这处灵异空间，最开始鬼楼的怨气很有可能就是因它们而生。
想要解决这个灵异空间，必须要先弄清这母女俩的死亡始末，以及它们和阿婆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