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老师”把谢兰辞的思绪拉回九年前的那个大雪之夜，将他的心揉成几瓣，一点点软化。
那个曾经抱住他的腿向他摇尾乞怜的少年，他没能保护好，在外漂泊这么多年，没有怨恨他，而今他却要拿剑指着他。
想到这，谢兰辞长睫颤抖，手里的长剑似乎有千斤重，竟有些握不稳。
楚骁没有做出任何抵抗，也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驳，任由那把利器抵在自己的颈间，淡漠心死的眼神压得谢兰辞喘不过气来。
谢兰辞不禁生出一丝气恼，明明是楚骁意图造反在先，现在这副委屈的模样弄得反倒像是他的错一般。
“我知晓你是想为陈贵妃平反才会和苍州联合，因为过往那些不好的回忆才会想方设法去扩展的自己的势力，这些我……”
谢兰辞顿了顿，看向楚骁的目光中饱含心疼与怜悯，他接着道，“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你，也不会怪你。”
“你不怪我？”楚骁面露吃惊，语气中情不自禁带着欣喜，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在谢兰辞这里算是不可原谅了，没想到还有机会。
谢兰辞点头，又道：“可若是你对大梁有了反心，我绝不会袖手旁观，你好自为之。”
谢兰辞利落地收了剑，最后看了一眼楚骁，然后转身离开。
“你去哪儿？”
见谢兰辞要走，楚骁忙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谢兰辞停下脚步，挣脱开楚骁的手，转头看着楚骁轻声道：“既已和离，便没有夫妻关系，你还愿意唤我老师，我很高兴，我们再住在一起，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楚骁空落落的手指动了动，上面还残留着谢兰辞手腕的余温，他抬起手想挽留谢兰辞，却害怕再一次被谢兰辞推开，害怕会引来谢兰辞的反感，抬起的手刚触及到谢兰辞的衣袖又缓缓落下。
他明白了，谢兰辞是要与他划清界限，要离开将军府，从此只留师徒情分。他的身份不能曝光，他们的师徒关系也只能存于私底下，他就算是卖乖耍赖，也没有理由能留下谢兰辞了。
楚骁道：“太晚了，我送你到门口。”
谢兰辞没有拒绝，“多谢。”
楚骁吩咐下人准备了轿子，自己则亲自提着灯笼陪谢兰辞往大门去。
两人始终隔着半臂远，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没多久便走到了府门口。
楚骁还是第一次发现他的书房到这里如此近，明明他已经放缓步伐了，却还是这么快就到了。
跨过大门，楚骁看谢兰辞一身轻装，没有收拾行李，终是忍不住想要挽留，问他：“没有什么要带走的吗？不如明日再——”
“明日我会安排谢钦过来取。”谢兰辞很快回答，将楚骁下半句话堵了回去。
谢兰辞低下了头，垂下去的手攥紧了衣裳袖子，他现在哪里还有勇气去小院儿，那里全都是和楚骁的点点滴滴。身为人师，他却和楚骁在他不知情时有了数次夫妻之实，强烈的廉耻之心让他难以面对那样的自己，羞愧万分，对不起先帝和陈贵妃。
轿子已经等在外面，楚骁看着谢兰辞的侧脸，不舍道：“太傅，天冷的时候要记得加衣，晚上睡觉不要踢被子，不要挑食，糕点好吃也不可多食，莫为国事烦忧，多在意在意自己。”
楚骁的临别体贴令谢兰辞迈不开步子，强撑出的从容和体面在此时几近崩溃，他张了张唇，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
“好。”
一个“好”字，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谢兰辞闭了闭眼，不敢再回头看，缓步走下台阶，进了轿子。
在放下轿帘的那一刻，他终于撑不下去，靠在轿子里，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他对楚骁说谎了，他其实一点儿也不高兴。
可那层师徒关系是一条隔绝他与楚骁的鸿沟，让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回到谢府的当夜，谢兰辞便发了高热，这一病来势汹汹，一连几天不见好转，人也没什么精神。
谢钦得知谢兰辞回府的因果后，看他这般抑郁寡欢，几度想把楚骁叫过来，都被谢兰辞拦下了。
找了几个大夫，也喝了不少药，折腾多日，难得状态好些了，谢兰辞找了本书，靠在长廊的围栏边晒太阳。
谢钦从外面进来，在他身侧坐下，“公子，宫里又差人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去上朝？”
谢兰辞翻过一页纸，“再过些日子，等我身体好些了再说。”
这次生病，谢兰辞没有告病假，而是把往年没有休过的假攒一起给休了。
他生病这事，也只有谢府的人和李舒瑜知情。他主要是不想让楚骁知道，依楚骁的性子，若是知道他生了病，肯定会不管不顾闯进来探望，他还没想好以后该如何与楚骁相处。
任谁突然得知自己的枕边人变成了自己徒弟，都会难以接受。谢兰辞向来守心克己，自然不会例外。
谢钦道：“公子这么久没上朝，又闭门不见客，很多事大臣们不好决择，朝廷只好把陆大人又请了回去。”
“这不是挺好的吗？”谢兰辞放下书道，“以陆遣玉的才能，若因那件事被罢免，实在太可惜。”
谢钦点头赞同，告诉谢兰辞：“不过，陆大人现在可谓是喜忧参半。”
“这是何意？”谢兰辞问谢钦。
谢钦道：“陆大人的爹与他断绝关系了，昭告天下不再认他这个儿子，还将他从族谱中除名。”
“这样啊……”谢兰辞垂眸，心事重重。
陆遣玉的今日，很有可能成为他和楚骁的明日。
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谢钦，明日你便把我与楚骁已经和离的消息发散出去。”
自从知道楚骁就是李舒玧后，谢钦对楚骁便没了先前的微词，谢兰辞整日为着楚骁忧思，谢钦见谢兰辞为难，心里也不是滋味，“公子，你真的决定了？”
“嗯，”谢兰辞道，“陛下那边我自会去解释，我和楚骁本就不该有开始的，他是三殿下啊，除了这个和造反，我什么都可以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