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茶馆二楼的雅室，窗边小桌上摆着几碟香甜软糯的糕点和一壶茉莉花茶，谢兰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捧在手中。
茶杯中飘出热气，带着茉莉花的淡淡清香，掠过那张出尘脱俗的面容。
谢兰辞垂眸看向杯中的一朵小小的茉莉花，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谢钦坐在他对面，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后夸赞道：“味道不错，香甜可口不黏牙，公子不尝一块吗？”
桌子上的糕点都是这家茶楼的上品，谢兰辞用余光看了一眼，“我不想吃，你吃吧。”
谢钦擦了擦嘴，他其实并不喜好甜食，这些糕点都是往日谢兰辞喜欢吃的，如今却不下口了。
“公子是和楚将军吵架了么？”谢钦道。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主要是谢兰辞近来几次都是独自来见他，楚骁之前跟他家公子跟得紧，谢兰辞去哪儿都陪着，现在却不见人影。
“吵架？”谢兰辞吹了吹手中的茶，瞬间顿悟，原来在旁人眼中，他和楚骁像吵架了。
他和楚骁其实应该算不上吵架，都没有争吵，只是那夜楚骁离开卧房后，就一直宿在书房，似乎在故意冷待他，他明明没有说错什么，楚骁居然能为着公主和陆遣玉的事生他的气，看起来像是要跟他较劲儿，非要在这上面论个是非对错。
谢兰辞喝了口茶，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会为着个人感情而烦恼。
谢兰辞对谢钦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楚骁是因为公主和陆遣玉的事起了分歧。”
“竟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是你们是因国事而政见不合。”谢钦忍不住发笑，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给谢兰辞。
“公子，你看看这个。”
谢兰辞接过来扫了一眼封面，是李昭月写给陆遣玉的书信，他问谢钦：“别人的信，怎么会在你手上？”
谢钦解释道：“今早我遇到公主，她委托我把这封信送给陆大人，陆大人现在被停职禁足于府上，我去过一次，还没见到陆大人，就被他爹打发走了，只好将信又带了回来。”
“等会儿随我一道把这信送过去便是，”谢兰辞说完微微一顿，看向谢钦，“自那件事发生以后，公主就被陛下接回宫了，你怎么碰到她的，今天进了宫？”
“嗯，”谢钦道，“我今日进宫把公子先前借阅的几本书还给藏书阁了。”
“何必你跑一趟那么麻烦，下次我进宫的时候顺路带过去就好。”谢兰辞站起来，“走吧，随我去陆府看看陆遣玉。”
陆遣玉和李昭月这事知道的人本不多，庄子的下人都是周管家训教过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陆遣玉去皇宫跪了一天一夜，请求李舒瑜成全他，最后晕倒在石阶上，于是这事就弄得人尽皆知，还被传到了宫外。
京城的百姓更是不能理解这种有悖伦常的行为，不知是何人竟给御史大人府邸的墙上泼了泔水和烂菜叶子。
陆遣玉的父亲头发半白，到府门迎接谢兰辞，看到大门旁的泔水印子，羞愧难当，立即吩咐下人去清理干净。
“在下管教无方，让谢大人见笑了。”陆遣玉的父亲叹了口气，他脸上没光，儿子做的事让他抬不起头来。
谢兰辞道：“陆伯父请放心，我会安排人手在陆府周围巡逻，制止有此行为的人。”
“多谢大人。”
谢兰辞进了府，在陆家的祠堂里见到了陆遣玉。
陆遣玉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素色衣裳，身上被藤条抽打出的伤口渗出数条长长的血痕，可见对他用家法的人有多愤怒。
陆遣玉听到开门的声响，闭着眼睛道：“爹不必再说，就算将我打死在这里，我的心依然不会改变一分一毫。”
“是我，”谢兰辞站在他身后道。
陆遣玉转过身，看到来人是谢兰辞，缓缓道：“原来是谢大人，咳咳咳……”
陆遣玉的嗓音嘶哑，没说几句话就握拳咳嗽不止，向来稳重有礼的他此刻发丝凌乱，面容憔悴苍白。
谢兰辞不禁道：“陆大人这又是何苦？”
陆遣玉摇摇头，没有回答。
“公主给你的，”谢兰辞把李昭月的信拿给陆遣玉。
陆遣玉脸上一喜，他接过信件，视若珍宝地抱在怀中。
陆遣玉的手上有血污，他先在身上擦了擦手，再小心翼翼将书信打开。陆遣玉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字迹，极尽珍惜之意，阅览过信上内容后，他的眼中隐隐起了泪光。
“东西已送到，陆大人好自为之。”这种冲破礼教的行为，谢兰辞还是不能接受，不过也不会和旁人一样去奚落于人。
陆遣玉抬头望着谢兰辞，拿着信感激道：“谢大人，多谢你。”
谢兰辞冷下脸来，“不必谢我，我和你爹一样，不会赞成你和公主在一起，你莫要会错了意。”
陆遣玉眼底闪过些许失落，随后他又将这点失落扫清。他落得这副田地，不需要别人的赞成，只求别多加阻挠。
“禁足多日，旁人以为我失去圣宠，皆避之不及，我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会是你。”陆遣玉的嘴角挤出一抹笑，似笑似哭，“所以，多谢。”
谢兰辞看着陆遣玉，他想，这就是楚骁所认同的感情吗？
罔顾伦常，付诸一切，到头来受尽苦果？
谢兰辞回到将军府时天已黑了，膳厅上放着一壶酒和几碟吃剩的小菜，下人正在收拾。
下人看见他过来，道：“大人，将军已经用过晚膳出去了，你想吃什么？奴才这就去厨房让厨子给您备菜。”
“不用了，把酒留下，”谢兰辞道。
“是，”下人放下酒盏，退了出去。
楚骁这么晚还出去？这是都不愿意在膳厅看见他了。
谢兰辞坐下来，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凉酒入肠，更是心情烦闷。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壶酒见了底，他趴在桌上，面色微红。
膳厅的门被人从外推开，冷风吹了近来，谢兰辞缓缓抬起头，看到来人后将身体坐直。
楚骁径直走过来，问他：“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点，”谢兰辞撑着桌子站起来，“楚将军，我回房歇息了。”
“太傅！”
楚骁叫住往外走的谢兰辞，而后道：“我方才去看过陆遣玉了。”
“然后呢？”谢兰辞转过身质问楚骁，“你依然为着旁人的事生我的气，晾着我？”
楚骁张了张嘴：“我……”
“说喜欢我的时候千好万好，而现在，便是如此待我了？”谢兰辞凝望着楚骁，眸中有一丝被冷落的委屈。
“不是这样！”
楚骁走到谢兰辞谢兰辞面前，将他抱入怀中，“抱歉，那日是我不对。”
楚骁也非常后悔自己那日的所作所为，可他又不敢面对谢兰辞。他心虚，他因自己是李舒玧而心虚，他怕在谢兰辞面前露出马脚，怕谢兰辞会离他而去。
或许是酒的作用，谢兰辞头脑混沌，不甚清醒，他靠在楚骁怀里，慢慢道：“严格上说，陆遣玉并不是公主的老师，陆遣玉被先皇安排去教导陛下，后来陛下继位，顺便也教了公主些时日，他们没有行过拜师礼。”
“兰辞的意思是，从这上面做文章，让那些指责他俩在一起的人闭嘴？”楚骁轻轻一笑，他早该知道谢兰辞最是嘴硬心软。
谢兰辞闭着眼道：“其实本来，先帝有让我去给陛下当老师的，早知道，我当初就该答应了，我去照顾陛下和公主，或许就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了。”
“那你为什么没有答应？”楚骁嘴角上扬，开玩笑道，“太傅好大的胆子，圣谕都敢拒绝。”
“因为……”谢兰辞抬手环住楚骁的背，过去多年的记忆袭来，酒精的麻痹下，令他万分难受。
许久，就在楚骁以为谢兰辞睡着了后，他开了口，“曾经我也是一个小皇子的老师……”
提及往事，楚骁的心一痛，他抓紧了怀中人的衣裳，借着谢兰辞醉酒，引导他说下去，“后来呢？”
“后来发生了不好的事，”谢兰辞是真的醉了，他在楚骁怀中抬起头，“楚骁，你靠近些，悄悄告诉你。”
“好，”楚骁眼神中满载爱意，他低下头，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