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临行

  商赢是来传话的,礼部遵皇帝旨意命秦王在寿光县主婚后三日离京,赏赐皆按从前三倍来,看似隆恩,实则在补偿这场上不得台面的婚事。

  所有人都在发愁。连带着原本无忧无虑的朱婳也跟着觉察出异常,不闹也不吃东西,呆在侯府一动不动,只会看着池中游鱼发呆。

  今晨府里从她到晏闻再到门房和丫鬟,一个个轮番哄了朱婳也不说话,最后祝约告诉她晚点秦王殿下来看她,寿光县主才肯用了膳,勉强露出了个笑容。

  承泽帝告天下书平反谢氏一族,封谢铮镇国公,尸骨重敛厚葬。

  朝中仿若一缸煮沸的水,争论声不休不止,一半觉得皇帝此时出来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是为明君之举,一半觉得谢铮一案尚且存疑,不该如此草率。

  承泽帝则对此讳莫如深,休朝九日祭祀良臣。

  即便谢氏平反,一个早该死去的谢原也决计不能留在应天府。

  商赢敲了敲门,迎面的是脸色煞白的谢原,房内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味。

  “出什么事儿了?”商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间宅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尽。书案上放着一碗冷掉的粥,床榻像是刚躺过人,衣柜书柜都好好的,其余再没什么东西。

  “没事,晨起做饭伤了手,已敷了草药。”谢原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商赢和祝约平添烦恼,他顺了顺自己的衣袖,档去乱痕,“是要准备离开金陵了吗?”

  商赢说到底是帮祝约,她与谢原不过点头之交,不好过问他太多,遂点了点头,“后天离开,车马仪仗在婚前就备好了,到时候你装成祝约的贴身随从,不会有人认得出来。你要带上什么的话可以告知于我,我去准备。”

  谢原多少知道一些这场婚事的内幕,欲言又止道,“循如他......他那样的性子,被迫娶一个不爱的......”

  商赢知道他想问什么,在晏闻这件事上祝约谁也没想瞒,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正大光明的。

  所以她坦荡地说了,“他不要紧,晏大人早已向秦王殿下讨了和离书也一直陪着他,这段婚事做不得数。所以这几日循如没那么惨,也算娶到了心爱之人。”

  “你说什么?!”

  商赢一愣,她没想祝约竟从未向谢原透露过此事,小心翼翼道,“你不知道?”

  “什么晏大人?”谢原睁大了眼,他突然觉得荒谬,总不会是他想的那个晏大人。

  “晏闻啊...”商赢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是说错了什么话。“晏闻已经决意辞官陪着祝约一起去曲靖府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陡然衰颓的谢原,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谢原仿佛自言自语,“我从前就该知道的...从前就该知道这个狂悖之徒不会放过循如。”

  他至今都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二人彻底杠上的。

  同入国子监那天,各府众生都已经到了金陵,等着夫子分学舍。凉州三年加上常州府两年,他已经有足足五年未见祝约这个幼时玩伴,心中欣喜地守在鸡笼山口等着梅里的马车。结果第一眼见到的是个俊秀到有些张扬的小贡生。

  小贡生年岁不大,却天生富贵貌,身后一群小厮替他抱着书本,而他朱红绸衫白玉冠,两手空空。在盛暑季节的漫山青绿中叫人看花了眼。

  比起从各府州赶来,蓬头垢面出了一身汗的其他学子,那位红衣小公子可以算得上是鹤立鸡群,艳而不妖,反倒让俏白的一张脸更加清逸出尘。

  他从马车上跳下来然后小心地拉开马车帘幔,笑着迎下了冷着脸,并不想搭理他的祝小侯爷。

  谢原那时直接呆住了,觉得这二人若是来年登科,榜下捉婿必然要被抢破了头。

  他与祝约一同长大,自幼相熟的结果就是他从没仔细想过祝约的相貌。在小时候一群玩伴眼中都是脱了衣服下泥潭的小孩子,哪分什么好不好看?

  谁知分别五年,祝约拔了个子,脸也捂得白嫩了,五官舒展,出落得像极了当年名震江东的周大姑娘。

  谢原抱着自己的书本往前一步,竟然有些不敢认他。

  红衣小公子一直笑着和祝小侯爷说话,而小侯爷只顾闷头往前走,偶尔回一两句都是冷淡的,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红衣小公子也不觉得无趣,依然锲而不舍地跟着他。

  谢原犹豫了一下,像是怕打扰到他,低声喊了一声循如。

  他离得不远,祝约听到了,在抬眼见到他时竟如释重负,快步向他走了过来,绽开一个笑,高兴地喊了一声风野。

  陡然被晾在原地的红衣小公子似乎颇觉无趣,不悦地瞧了他一眼。

  鸡笼山的夫子开明,让他们自己挑合住的人。谢原理所当然地想邀请祝约,他又有些担心儿时玩伴在梅里有了新朋友不好抉择。谁知祝约自己先找夫子拿了舍牌,恳请与他同住。

  就好像在躲什么人似的。

  多年好友,谢原当然是站在了祝约这边,他甚至担心是不是梅里的纨绔公子惹了祝小侯。加之晏闻有时与他对上目光,眸中尽是敌意,二人相看两厌。

  他心中不服晏闻,去问了几遭,都被祝约一笔带过让他莫要多想,也就这么得过且过了下来。

  真正的矛盾爆发于某日晏闻在学堂上当众呛了他,从相看生厌直接成了死敌冤家,谁看谁都不顺眼。

  那是场关乎淝水之战的辩论,夫子讲魏晋,讲建康城上的东晋,说到激昂处,挥手让谢原讲了东山再起以少胜多的范例。在谢原说了谢安有派兵遣将之能时,身后传来了晏闻的有几分不屑的声音。

  “谢氏当然要为谢氏辩驳了,谁人不知东晋亡于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之手?”

  夫子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学究,没听出嘲讽,还真当这是一场言辩,于是让晏闻说下去。

  晏闻撑着下巴,姿势十分散漫,笑得轻蔑。

  “古来门阀皆如此,瞧不上寒门看不起平民,妄图一己之力掌握皇权天下。如今虽没有了陈郡谢氏那样独大的士族,也没有了建康城。但勋贵门户骨子里的高傲之风倒是一点没变,谢公子只谈功绩不论祸乱是吗?”

  他一席话说地夹枪带棒,在座金陵城中长大的公子哥儿多少有些不舒服。反倒各州府平民子弟投去了赞叹的目光。

  谢原急红了脸,“堂上仅论淝水一战,谁与你论东晋是否亡国了?!”

  祝约皱眉放下了手中书页,他就坐在晏闻左手边,方才这番话算是把他一并骂了进去。但梅里两年,他多少知道晏凌鸿是怎么对晏闻的,因此晏闻憎恨权贵高门并非意料之外。

  他拉了拉晏闻的衣袖,低声道,“慎言。”

  晏闻不仅没被这句话劝到,反而冷笑着扯开了他的手,辩道。

  “魏晋遗风确实尚在,外府贡生非得头悬梁,锥刺股,生剥了一层皮才能得进国子监学。你们不同,但凡有个爷老子当了官的,招呼一声就能作人上人,与我这等末流卑民当然是两样。”

  谢原怒极,“你口口声声门阀勋贵看不上末流门户,痛骂世道不公,莫非把自己当成什么英雄好汉?!恃才傲物的恐怕从来都是晏公子自己罢?你觉得某评谢东山有失偏颇,某无话可说,循如怎么你了?你这样说他?!”

  晏闻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冷笑也不笑了,“有没有小定爷心里清楚,同样是同窗,我一介商贾之子怎比得上谢参政之子?”

  闹剧止于谢原忍无可忍的一拳,血气方刚的两人就这样在堂上打了起来,鸡飞狗跳间,没人注意祝约什么时候离开的。

  等二人受了罚下了学,谢原才在学舍里找到了红着眼框的祝约。

  他猜测祝约哭过,也仅仅是猜测。

  因为此前小定侯没有在人前落过泪,也不可能为区区一个贡生的狂言狂语而哭。

  谢原上前喊了一声循如,心中愤怒难平,“那个晏闻竟是如此不知好歹的人。我听说他自己都是个攀附皇恩的货色,仗着一副皮相勾上了长公主反倒瞧不起这瞧不起那了。”

  “他没有。”

  祝约声音微颤,神情恹恹,“他认识长公主的时候不知对方身份,况且......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他视若无睹。”

  谢原不明所以,“你有什么错?”

  那日他问了祝约许多,祝约却不肯再多说一句。

  以至于到今天他也只当是晏闻在湖东胡搅蛮缠惹恼了祝约,祝约才不肯理他。

  “循如一直是个大度的人......”谢原满脸愁苦,连刚才刀架在脖子上都忘了个干净。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他不是会轻易翻脸的脾气,除非那时候晏闻那个登徒子一边讨好朱翊婧一边对循如死缠烂打,他没办法才疏远的。”

  商赢不知道谢原和晏闻的是非恩怨,这几日晏闻所为她看在眼里,所以本能地想为他辩驳几句。

  “晏闻我看着不像是个多坏的人。”商赢捡了椅子慢悠悠坐下,叹道,“他心里有循如的,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她不知道怎么跟谢原说,有些事情太过细腻以至当局者迷。

  谢原和祝约是过命的交情,祝约不肯告诉他也许有自己的顾虑。但她隐隐约约能察觉当年晏闻的不痛快。

  再怎么狂悖张扬的少年,一个人进京迈上康庄大道心里也是慌的。国子监没有皇帝和长公主,只有个熟识的京城小侯爷,他理所当然地会不计前嫌地粘上去寻个依靠。

  偏偏祝约不愿靠近他,转投了谢原,因而一切怨气皆起于此。

  “你要说当年他就处心积虑地边勾搭公主边盯上循如...我觉得不是。”

  商赢劝道,“有时这好友里的第三人比情爱可怕多了,情爱尚能分出所托之人值不值得。但志趣相投的朋友万一有了旁人......更叫人难受吧。”

  谢原仍然抓着脑袋,他听不进去。

  他恨不得把晏闻踹进秦淮河浸个三天三夜。

  商赢只好道,“这回他也是拼了性命的,这个时候进宫去向皇帝请辞,不知道上头那位要怎么刁难于他。”

  晏闻是被传召进宫的,宣旨太监前来定侯府时腿肚子都在发颤。

  就好像一夕之间晏闻什么都不打算瞒,什么都挑明了一般。

  商赢有些止不住的担心起来。

  辅帝阁外,晏闻最后一次穿上那身青色官服,随着王伏进入大殿。

  一切都是昏暗的。

  四周雕花窗都被厚帘遮盖,皇帝歪倒在龙椅上,下巴上满是青色胡茬。

  他未穿龙袍,而是一身道服,头顶莲冠。大殿中央的丹炉里燃着明火,符纸烧作尘灰呛得了口舌发紧。

  黑檀木祭台上摆着谢氏一族的牌位,阴沉沉地与走进这里的人对望。

  他看到了谢铮,然后是谢原,最后是穿过满室经幡踉跄而来的承泽帝。

  “晏卿可满意?”朱端笑得有些痴。

  他实在太年轻,国之将亡的灰败与他的样貌实在不堪匹配。

  若非走到绝路求己不能,哪有帝王会借助神佛?

  “朕在炼化他们的魂魄,在助谢家早日成仙羽化,这样就能减轻朕的罪孽了吧。”

  朱端盘腿坐在丹炉前,垂眸盯着簇簇火苗,语带好笑,“皇叔算计我,祝约算计我,连我的亲妹都在算计我,如今轮到你了?”

  晏闻没有回答,他不谈君臣之礼,撩起一身官袍在朱端身边盘腿坐下。

  “我不过是累了,想做回一介平民,何来算计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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