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抉择

  辅帝阁外梨花遍地,承泽元年造办处于宫城西北角造出,其后两年,少帝居于其中,秦王辅政。

  循照旧例,新皇登基后不能再回辅帝阁与幼时居住的宫苑,意为潜龙之邸,龙既已出世,又何谈再回潜渊。

  梁瞻世收到急召入宫,路过那丛开得正盛的梨花时见到了带着太子游玩的李皇后。

  幼子慈母尚不知外头天翻地覆,李皇后出身名门,家家世显赫却担了个太儒虚名,没有半点实权。李家的确养出了一个温婉懂事的皇后,也是个毫无办法替丈夫分忧解难的皇后。

  鞑靼使臣被带到大理寺后,鄂斯图才说出实话,他们急于要见皇帝是为了献宝,献的是瓦剌重臣哈木穆罗的头颅。

  卢肃一头雾水,还是晏闻赶到锁了消息,替他们请奏一封,言明张维所呈“通敌叛国”之信为假,而他们掠走的两个俘虏极有可能是蒙国边城的老儒生。

  通商令后,不少汉人在边城开化教导,传儒授业,会写一手上好的汉字并不奇怪,何况当年谢铮所拟通商令散入整个蒙国,换来近十年的太平。

  会模仿他字迹之人数不胜数。

  此奏几乎将谢铮通敌叛国一事彻底推翻,朱端拿到奏章后,没有惊动他人,只唤了几个近臣进辅帝阁议事。

  梁瞻世是帝师,亦是这天下不多得还站在皇党这头的人。

  悯太子身死,少帝是先帝唯一留下的血脉,按祖制都该由他坐上这皇位。江左旧臣拥簇秦王实为忘本之举,好在秦王没有争抢之意,自愿退兵去往曲靖。

  朝中人赞他深明大义,此后三年安守本分,祝府也跟着有了衰退之势。所有人都觉得这天下太平安稳,但梁瞻世知道曾经的十七王爷绝不是什么蝇营狗苟之辈。

  先帝肃清十七王,唯独饶过了这个最小的弟弟,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畏惧。

  他初升文渊阁那一年,祥初帝面色苍老,在奉天殿上问他,“秦王何解?”

  那时候秦王二十三岁,一己之力带着八万兵马破蛮夷九座城池,捷报传回帝京,满朝皆震。

  凉州一战,祥初帝原本是是让他去送死的。

  边关雪灾,难以行进,兵马粮草匮乏,而鞑靼军队熟知时令节气,一举击破凉州樊城,守城的赵将军头颅被割下悬挂城楼向明军示威。

  先帝与兵部几人思虑半天,若从最近的罕东出援兵必得翻越雪山,枉死兵将只多不少,弃了凉州樊城又太过可惜。熟知西北的祝襄调去了西南平匪,远水难解近火。

  众人忧思之际,祥初帝最小的弟弟秦王朱桯奉天殿自请出征,只在白玉阶前留下短短四字,臣子死国。

  这时才有人恍惚想起,赵将军赵拂声,曾是秦王的枪法师傅。两月前十四王爷刚病逝,尚在丧期的十七王爷就这样带着五万兵马外加凉州三万残兵,攻陷了九城。

  金陵落花之际,凉州军大战凯旋,军功在身,荣耀无两。祥初帝捏着那封薄薄的信,长叹一口气。

  他有无数种方式阻断这些弟弟的不臣之心,唯独不能伤了百姓心里的将军。

  梁瞻世跪在祥初帝面前,当时所能想到的两全之法,便是干脆让秦王驻守西北不再回京。

  一路奔波的将士都带着以少胜多的狂喜和疲惫,他先出面替君王犒赏了军队,给他们了放了休沐,事毕回宫的路上在奉天殿前看见了长身玉立的秦王殿下。

  与前几年不同,朱桯褪去少年人的稚气,未着亲王服制。素服银冠立在朱檐碧瓦之下,眉目温和疏朗,已是个成熟男人的身量与气韵,比起当年祥初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梁瞻世愣住了,这场景换成谁也会愣上一会儿。

  尤其是见了那些得胜士兵陡然松懈的模样,这是劫后余生无法逃开的后怕和迷茫,他们或回家大睡一日,或流连秦淮大醉一场,只为了洗去战场留下的印记。

  而朱桯不是这样的,他依然挺拔高贵宛若松枝傲雪,且非强行端出从容淡然,那是真的成竹在胸...抑或是看淡生死。

  梁瞻世与他行礼,秦王亦恭敬回礼。

  见梁大学士的目光落在素服上,他解释道这是在为死去的将士服丧。

  八万兵马虽大溃敌军,终究折了不少人命进去。

  这句解释撞进他心里,霎时明白了祥初帝为何忌惮十七王爷至此。

  一个身负赫赫战功,仁慈并且难得从容的秦王,哪怕龙椅上的人再是明君,也会后怕。

  奉天殿西北调令圣旨落到秦王手中,朱桯不喜不悲,下跪谢恩,脊背依然挺得笔直。

  梁瞻世记得那日绝尘去往西北的秦王仪仗和兵马,他在静明楼上目送那人出了凤阳门,已在心中认定,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世易时移,秦王两次外放,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座皇城。

  使臣一事棘手,明面上与去京郊祭祖的秦王爷毫无关联,梁瞻世却下意识觉得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风格十分的秦王。

  李皇后牵着太子启修对着梁瞻世轻轻颔首算是招呼,梁瞻世下跪行礼,看见小小的太子正冲他笑着行了个儒生礼。

  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从前的悯太子也是这般年纪入了他的学堂,一样的无忧无虑,天真乖巧。原以为谢原的死于他而言是莫大的伤害,谁知闹过两日也就忘了。

  小孩子总是新鲜的,今日有这个朋友,明日有了那个朋友便忘了先前的。

  太子终将是一国之君,不能耽溺世俗小情,朱端将他教得很像一个储君。

  李皇后识趣地在外头等着,梁瞻世走进辅帝阁时,御座下已经立着两个人。

  一是王伏,还有一脸肃然的鸿胪寺卿。

  卢肃已经退下,鄂斯图已被送回使馆,击鼓鸣冤的老者三十杖后只剩一口气,被关押在刑部大牢,说不出一句话。

  他被刑部带走之际,曾与城中大道上众人高呼,“国之将亡,必出灾殃,庐陵谢氏,覆山之冤。”

  暗指哪桩案子已经不言而喻,朱端靠在龙椅上,脸色还算平和,他没有开口,静静地望着梁瞻世。

  “事到如今,老师觉得该如何处置那个鞑靼奸细呢?”

  梁瞻世不动声色略过旁边的晏闻,他缓缓跪下道,“事有蹊跷,还需......”

  “事当然有蹊跷。”朱端打断他的话,“朕命人将逆贼斩于罕东,是谁送他们回来的?朕的眼皮子底下关进了诏狱?”

  “皇上,诏狱关押重犯,若有他人混入其中必然能查出来的。”梁瞻世道,“若有手段,必然出于锦衣卫内。”

  “不论是谁,锦衣卫总指挥使都称得上一句玩忽职守。”朱端道,“于羡鹤此人朕从前只当他没用,不曾想没用也便罢了,还是个没脑子的。”

  梁瞻世伏得很低,皇帝此话已经说明了这位于大人的下场,当务之急无非是如何应对谢家的案子。

  鞑靼使臣那边带来了一颗瓦剌人头,言明进京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如果没有今日这出闹剧还好暗中调和。

  结果俘虏出逃击鼓,闹市飞贼人头,如此一来,谢氏跟着翻案,御史台那帮人定然跟着弹劾。

  以汪辅一为首,非得逼得皇帝翻案不可。

  登基五年一身非议的少帝错杀忠臣,如何服众?

  梁瞻世在心中叹气,他望向晏闻,“他们究竟要什么?”

  虽棘手却并非全无出路,他不信什么飞贼盗宝,鞑靼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无非是有所求,若他们退一步,压下谢铮案。进一步,金陵流言四起,皇帝错杀忠臣。

  晏闻看向朱端,朱端轻点了下头。

  “回梁大人,他们要为蒙国皇长子求娶康南长公主。”

  他这话说得很轻,梁瞻世也仿佛听错了一般,“什么?!”

  “我朝开国百年从无宗室女和亲先例,他这是痴心妄想!”

  晏闻示意他少安毋躁,“还有一条路......或者两国互换国书,罕东,凉州休战,且岁贡减去其三之一。”

  梁瞻世不曾想那群人竟这样胆大妄为,他颤抖道,“如果不答应呢?”

  “那皇上逼死战俘,冤杀谢铮第二日就会传遍京淮。”晏闻直截了当,他是鸿胪寺的人,对此等大事并无权插手,朱端宣梁瞻世前来,也是为了如何定夺。

  梁瞻世垂眸许久,此刻将杀谢铮一事是对是错拿出来评判已无半点意义,眼下困境无非是个二者择其一的难题。

  龙椅上朱端满目怒容,鞑靼手中确有把柄,只是这个把柄能换到的好处有多大尚且还在试探中。

  不论和亲还是议和,说到底在一个“和”字。

  梁瞻世久久不语,朱端似乎有些累了,他让王伏领着梁瞻世先退下,什么时候有主意了什么时候再来。

  偌大辅帝阁中,他留下了晏闻一人。

  晏大人与长公主分崩离析他看在眼里,原本以为晏闻会就此与皇党离心,眼下看来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朱端已经很累了,他拿不准这二者如何抉择,祝襄负伤,罕东卫张维也是顶着雪灾险胜,朝廷可以与他们斗到底,可兵将经不起这样的磋磨了。

  朱端道,“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锦衣卫不可杀。”

  晏闻道,“鞑靼人什么意思皇上与臣都明了,他们打不起,我们也打不起,国书交换倒是其次,岁贡减其三,这让周边诸国如何看待大朝?恐怕会觉得皇上软弱可欺。另外皇上气于指挥使玩忽职守可以,如果此时将他和当值的锦衣卫杀干净,反倒坐实了心虚的罪名。”

  “朕可不就是心虚么。”朱端自嘲了一声,“朕只是想不明白,一个存疑的臣子杀了也是在朕的手底下杀了,为何这么多人叫冤?冤在何处?古来大灾多起于妇人之仁,朕不过是不想留有一点祸患罢了。”

  晏闻眨眨眼道,“毕竟天下百姓臣民爱看热闹,不论是大街上的,还是皇家的,就像春天的野鸭子,丢颗食饵下去,扑棱着翅膀就来了,他们不会管那颗食饵是谁丢的。”

  “你有主意?”朱端挑眉。

  “有是有,但此招甚险不可用。”晏闻看向皇帝,玩笑道“锦衣卫不可杀,因为他们是皇上的人,鞑靼的蛮夷可不是。”

  “果然是险招。”朱端冷哼。

  杀使臣这档子事,放在哪朝哪代都要被唾骂千古,他也是心急,信了晏闻的鬼话,他问,“朕知道最近你委屈些,明明好女色还要千方百计凑到祝约跟前,说罢,定侯府动静如何?”

  数日之前,文华殿,晏闻再谈辞官一事,朱端明白他与长公主覆水难收,并没有强求。

  只是于公于私他都不愿失去晏闻这个帮手,所以当晏闻十分难堪地告诉他自己去定侯府正撞见小侯爷醉后喊自己的名字时,朱端突然觉得将晏闻安插在祝约身边不免为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对七年的心上人总能露出点马脚。他将决意告诉晏闻,差点逼得晏大人当场辞官归乡,最后虽然承诺接近定侯府,却是不情不愿。

  晏闻摇摇头,无奈道,“皇上吩咐确实是苦差事,但也不是全无收获,小侯爷只是不反感下官,离亲近下官还相去甚远,自然不肯事事告诉我,但我也查到一些东西。”

  “小侯爷在青州置办了铺子和田产。”

  “青州?”朱端疑道,“他在曲靖养这些做什么?田产可是用来养秦王私兵?”

  晏闻眼眸微沉,“下官暂时不明,但定会倾尽所能为皇上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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