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虚情

  鞑靼使臣已在京中使馆住下,为首之人灰氅鹤发,一应交谈皆命身边稍年轻的官员代劳,晏闻与少卿雷固已在使馆呆了三日有余,几番周旋下来,这群鞑靼人态度圆滑,不明说此行目的,只道想见陛下。

  为首的老人名叫鄂斯图,是蒙国的使官,晏闻从见他第一面起他就抱着一只朱漆的方盒,眉眼也不看人,全然游离世外。

  “这帮蛮子。”雷固与晏闻一道从使馆出来,脸色极差,他刚与鄂斯图来了一场唇枪舌战,准确说是和他身边的侍从谈判了一场。

  但这些鞑子脸上虽然堆满了笑,要求却不肯松口,他们并无其他目的,只想单独见一见承泽帝。

  雷固耐着性子解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祭祖在即,皇帝召见须鸿胪寺与礼部安排。

  鄂斯图身边侍从只会微笑,用一口流利的官话告诉他,他们可以等,顺便看看南国风光。

  雷固求助般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晏闻,自进了大鸿胪,谈判议和一事晏闻算是他的师父,此时他却没有据理力争,而是静静听完鞑靼人所求后,拉着他一道出来透透气。

  这几日雷固见他精神虽然还行,但歇下来后眼里的劳累根本掩盖不住。

  雷固起先还以为他是因为与康南长公主的婚事在即所以自顾不暇,结果晏闻还是与从前一样的说辞,提及婚事,只有四个字,没有的事。

  雷固深谙官场自处之道,遂没有多问,更没问为何以前总要等到天黑才肯回府的晏大人这几日中了邪一样散了值就往乌衣巷赶。

  晏闻也很头疼,一来鞑靼这边来势汹汹,不像请罪也不像议和,二来他放心不下定侯府。

  从宫里回来之后祝约好似被扒了一层筋骨,也不知道将他的话听进去多少,每天就这么病恹恹地躺着,肩膀上伤还是一样骇人。

  净澜和其他侍从负了伤,故而言过非每日下值会去照顾,这几日因秦王祭祖一事迫在眉睫,他脱不开身,只能同晏闻说了,于是天天看着祝约喝药的人成了晏闻。

  “不愿与我们多说大概是因为那个盒子。”晏闻还算清醒,“我听那个允桑的意思是说有珍宝进献,须得陛下在场,你与他们周旋也无用,鞑靼人出了名的固执。”

  “那师父说眼下该如何啊?”雷固苦恼地摆了摆自己气歪的官帽,多年前九边重镇平了战事以来,新朝一直太平安乐,他也没和这群番邦蛮子打过几次交道,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不如何。”晏闻抬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们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去做罢,金陵不是他们能搅局的地方,这几日你也不必焦躁,等祭祖礼成,我会请奏宫中设宴,让陛下见他们一面。”

  雷固点头,他原本就拿不准这次鞑靼的目的,有师父替他担着自然乐意,于此,他也愿意给出些报答。

  “御史台姚大人已经写好了参本。”他往前一步,低声道,“谢原死了,被压了这么些年,夏莲生一朝得势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只是学生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帮言过非对付他呢?”

  “不是帮言过非。”晏闻眯了眯眼,不多做解释,“人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工部尚书夏莲生是个听话的臣子,承泽帝吩咐他造办秦王府邸,他听话地办了。前几日言过非费尽心思将拨下来的银子划分得当,写了文书传到工部,得了他笑眯眯一句好。

  结果真的造办下来,秦王府表面光鲜亮丽,内里连床褥子都要王府自己采买。夏莲生祥初三十九年靠资历熬到尚书的位子,结果还没坐热多久就被新科探花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连朝中都有传,人人皆知谢工部,无人知他夏尚书。

  谢家倒台于旁人或是惋惜,或是好戏,唯独于他,是天上掉下的馅饼。

  夏莲生并非起势于江左,资历平庸,唯一能依仗的就是皇权,所以极尽讨好之能事慢待秦王府。

  “造办的银子不少都进了他的钱袋子里罢。”晏闻笑了笑,“他恐怕还以为这事儿办在皇帝心坎上了。”

  雷固挑挑眉,“所以师父一早就想好了让言过非去跟他纠缠?”

  “言过非那个性子,天真刻板有余,斗智不足。”晏闻缓声道,“如果当时让你去,他必然不敢像如今这般放心大胆地贪。”

  雷固勉强当作这是对他的认可,他其实还想问问他师父对秦王造反的事如何看,毕竟皇帝多年猜忌,秦王二字几乎成了身上一块毒瘤。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朱桯真的没有一点风声,叫人捉摸不透。

  正想开口就看见街角出现一道青色的身影,应松提着一个食盒过来,匆匆行了个礼。

  雷固认得应松,手里提剑见得多,手里拎着食盒却不多见,笑着打了声招呼,见食盒上小沧洲的商号,忍不住道,“哟,这里头啥啊?”

  晏闻已经把食盒接了过来,架不住雷固手快掀了木盖。

  里头盛满了兔子和梅花状的糕点,闻着独有一股清香,雷固有心逗他师父,伸手作势想捡一块,“我说师父怎么不提公主了,原来是金屋藏娇啊,这哄小姑娘家的玩意儿是给哪个美人带的?”

  晏闻已经挑了个最小的糕堵住了雷大人这张能说会道的嘴,“赏你的,出去别乱说话。”

  雷固嘿然嚼着,“晓得,晓得。”

  应松忙不迭给他主子澄清道,“这是给祝大人带的,他这几日喝不大爱喝药,有点甜的说不定好些。”

  雷固瞪大了眼睛,一口糕堵在嗓子眼,半天才咳进去,他盯着晏闻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应松,强压心头惊涛骇浪。

  美人确实是个美人,但他从没想有人敢招惹祝家的大仙儿。

  晏闻盖了食盒,弯身上了应松带来的马车,然后他的袖子被惊恐万分的雷固扯住了,雷大人两眼瞪得老大,“师...师父,你不会真的要跟祝家混在一道罢?”

  定侯府门楣荣耀,但在偌大金陵权贵眼中只能是面上过得去。祝襄和秦王凉州交情几乎成了众人心里一道不可言说的禁词。

  这些年来谁都能察觉祝小侯爷的避世,也能察觉皇帝留他在京中不过是作为一道挟制西北的筹码。

  后来宫中又传出那样难听的流言,雷固虽然不觉得祝约三代将门之后会愿意做帝王脔宠,但这等谣言能从大内出来,无疑是佐证了皇帝真的不待见祝家。

  主动接近祝府无疑是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

  他还不知道他师父夜闯望江楼的事迹,此时眼里全是担忧。

  晏闻朝他一笑,只留给他两个字,“无妨。”

  雷固眼瞧着那道车帘落下来,然后马车往乌衣巷方向离去,他站在原地半晌,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这都什么事儿啊......”

  定侯府里,祝约看着外头黄昏已落,万般无奈地对着他床头的人叹了一口气。

  他以为自己受伤这事儿藏得很好,不料净澜去私庄送了一趟东西叫这位火眼金睛的谢工部看出来身上有伤,

  净澜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一番追问过后,谢原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遭。

  他住在私庄上许久,形容不见憔悴,举止添了沉稳,祝约略过揽江楼的破事,只跟他说了宋远柏一事,谢原表情有些愕然,随即陷入了沉思。

  承泽帝肃清悯太子和秦王之心不减,宋远柏与父亲都是江东旧臣,他现如今自身都难保,遑论帮祝约一把。

  “如果鞑靼使臣这次拒不认罪,平反就还有望。”祝约斜靠在罗汉床上,旁边是两碗苦得倒胃的药,叹道,“鸿胪寺那边的消息,这几日使臣都在休憩,暂时还无议事之举,如果他们被说服认罪......”

  祝约忽而没了声音,他看着谢原,闭了闭眼睛。

  谢原替他把话补全,“如果他们被说服将通敌罪安在我父亲头上,再想要平反,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秦王殿下。”

  谁都不愿去想一条鲜血淋漓的路,谢原不想逼他,他从袖中抽出一卷宣纸放在了祝约手中,沉声道,“我现在一无所有,东山再起难如登天,是你救我一条命,现如今这条命还给你,帮或不帮,尽由你来决定。”

  祝约攥紧了那张纸,心中隐有所感,他至今仍然举棋不定,承泽帝是个怎样的皇帝朝中之人心知肚明,而此事关键在于朱桯怎么想。

  从赵氏之乱起他对皇位就毫无兴趣,一心扶持少帝,他若愿意接下这个皇位无疑会比朱端更得心应手,他若不愿,谁也不能逼他。

  谢原生于钟鸣鼎食之府,成人后醉心所长,朝中明枪暗箭从前有谢铮帮他挡,现如今活下去的唯一所指也就是沉冤昭雪。

  他已经不会思虑一旦踏上这条路会有多少风云涌动和血流成河。

  如果造反二字如说得这般简单,这些年他就不会缩在定侯府只求自保了。

  “天下易主,不是这么容易的事......”祝约想劝劝他,余光却瞥见净澜一脸慌张地从屋外路过,故意大声道,“公子,晏大人来看你了。”

  谢原霎时僵住,祝约没作声,这几日晏闻像得了失心疯,下值就往定侯府赶,非得看着他将几碗苦药喝完才肯罢休。

  侯府下人多是些老弱病残,想拦也拦不住,加之祝约懒得过问这些琐事,他们也就不再拦。

  今日离下值时间尚远,晏闻不知怎么来了。

  他和谢原两厢僵持间,净澜眼疾手快,扯着谢原闪去了隔间。于是拎着食盒迈过庭院一角的晏大人只看见净澜拉着个人离开了,身量颇高的背影一闪而过,恍惚间有些眼熟。

  这几日他入侯府恍若无人之境,觉得或许是哪个见过的小厮,也就没有多想,跨进祝约卧房时只在乎自己手里的点心有没有颠坏。

  祝约不想和他多呆,今日乖觉,早把苦药喝了个干净,歪着头看着窗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马车上托出肺腑之言,晏闻自顾自认为他二人早已破冰,不必针锋相对,谁知祝约失态之后又是往常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好在侯府不拦他,晏闻不是个记仇的人,他只当祝约还没缓过来,照样往这里来。一是怕他想不开不肯喝药,二是怕朱端再做出什么疯事。

  原先他想辞官是真,现在又觉得侯府实在可怜,这份心思也收拢了不少。

  “来,吃点。”晏闻不把自己当外人,掀了食盒放在他手边,“小沧洲的新花样,甜的,比药好吃。”

  祝约淡淡地看着他,随便拈了一块小口吃着,不推拒也不过分顺从,这让他有种隐秘的欢愉,没人不喜欢处处周到的照顾和关怀,尤其这人还是晏闻,少了那些质问和算计,他喜欢了七年的晏闻。

  可这种欢愉往往一闪即逝,这些年一步步走过来,阴谋算计见了无数,他早已不敢再将情之一字呈上台面,不论是同僚之情还是其他秘而不宣的情谊。

  晏闻是怎样的人他很清楚,这些温柔以待和照顾关切若是换上旁的旧友也是一样的,处事滴水不漏的晏寺卿能在秦淮宴请到九卿六部那样多的官员成一场好戏,本来就是他渴望不可及的本事。

  晏闻静静地倚在床头看他咽下一小块梅花糕,好似这是什么十分有趣的场景,他抱着双臂两眼一弯,不吝地给出一个清朗的笑,状似哄道,“好吃吗?再吃一块,净澜说这几天你胃口不佳。”

  祝约没动,他瞥了一眼官袍未退的,貌若冰玉的晏闻,觉得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这,与病气缠身的自己仿佛天上地下。

  他缓缓道,“鸿胪寺使臣的事不忙吗?天天往这跑?”

  晏闻听他过问朝中事多少有些惊讶,老老实实道,“鞑子狡诈,非得见皇帝,眼下清明将至,皇上没闲情逸致应付他们,暂时安顿在使馆住下了。”

  “不忙着撇清干系,也不忙着谢罪,他们打什么哑谜。”祝约弯了弯唇角,“难不成他们还想在京中多呆些日子看风景?还是晏大人给了他们好处,好叫你拖些时间说服他们认下谢府的罪孽,成全皇上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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