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家丑

  画舫里众人正赏着烟火,最后一点四溅的火星洒金似的落入水面。

  忽听有如此动静,前头坐着的几位大人立刻回首,太常寺的一人眼尖,惊呼道,“不好!有人落水了!”

  晏闻疾步走过去,光禄寺丞杨朔是个会水的,瞧见有人落水,他已然无心赏景,立刻摘了外衫跃身下去,溅起一丛水花。

  “快!给杨大人丢跟绳子!”

  “怎会有人夜间寻死啊!”

  席间一片混乱,水面上,杨大人摆着双臂已经接近了落水之人。

  晏闻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舱后坐在原地不为所动的祝约。他突然叹了口气,也从甲板上跳了下去,发出“扑通”一声响。

  原本就担心的官员们更担心了,哄闹作一团。

  “晏大人——!”

  “无妨无妨,晏大人也是水乡长起来的,水性好着呢!”

  “欸欸欸,好了好了,他们抓到那人的衣服了!”

  “船上可有毯子?快去把炭火炉子生起来!”

  画舫摇摇晃晃,只有祝约静静地看着这出好戏,过了片刻他听到有人高喊,“先靠岸靠岸!船不好上,二位大人把那人捞上岸了!”

  寒冰初融,春水刺骨,晏闻和杨朔将那个落水鬼拽到岸上时都脱了一身的力,脸色也冻得清白。

  画舫靠岸后,众人七手八脚给他二人裹上毯子,端来了热茶,才借着画舫的灯看见了芦苇里那个半死不活落水鬼的模样。

  “这不是宋家老大吗?!怎么浑身都是血?”

  乌衣官宦不少都认识宋平章这个不争气的长子,一时都想不通这个只会寻欢作乐的纨绔怎会深夜跳了秦淮河。

  祝约站在画舫船头没有下去,混乱中也无人管小侯爷在何处,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岸旁芳草处一户人家中,门口站着个满面惊恐,浑身是血的女人。

  他又看向九寺众人围绕的晏闻,黯淡天光下,晏大人褪了血色的唇角有一抹得逞的笑意划过。

  第二日朝后,文华殿外,同中书平章事宋远柏脱了乌纱和一品朝服,只着白衫跪在殿外。

  身侧是磕着头的鸿胪寺主簿宋旵。

  宋旵不足五品不用上朝,所以平日起的比他爹晚些才去鸿胪寺当值。但今日一早天还没亮,他就被宋远柏从床上拖起来,迷迷糊糊中一道入了宫,一道在文华殿前脱帽戴罪。

  他不明所以,等百官下了朝,他才听见有路过的官员劝自己的父亲,说事已至此,何苦折了自己的身子。

  宋远柏却摇摇头,继续无言的跪着。

  宋旵模模糊糊地知道好像是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大哥又闯了祸事,但能让身居一品的父亲做到这步,又会是什么祸?

  想到这层后,他浑身冷汗都如瀑而下。

  “汪阁老,你向来不爱管旁人的闲事,怎么今天肯为宋大人求情呢?”

  承泽帝站在朱色窗前看着外头一大一小两个跪着的身影,问身后说有要事要上奏的汪辅一。

  昨夜九寺的官员在白鹭洲头宴饮,还未尽兴就看到有人跳了河,杨大人与晏大人两个熟识水性的下去救人,等救上来才发现是宋家的长子宋旭。

  宋旭全身都是血,酒气冲天,神智也不清明,等大家查看时才发现这是石鼓巷一户河房女郎的宅子门口。

  女郎也满身是血的站在芦苇后,面如菜色。

  惯见命案的大理寺卿卢肃刚喝下去的酒立马醒了,他带着几个下属即刻进屋,然后就看见刑部侍郎赵长洲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背后是把后厨用的剔骨短刀。

  卢肃当即命人将宋旭和那女子带回了大理寺,赵长洲的尸身也连夜请仵作验了,仵作说那刀子捅进去的力度绝非女子能做到。

  女子哭着自说是宋旭相好,赵长洲是宋旭夫人的堂兄,此前见过她一次就起了意。

  她是风尘女子又不是贞洁烈妇,有人上门自也应了,谁知衣裳刚脱了一半,宋旭就跟在后头来了,一怒之下,从她的厨房里寻了刀刺死了赵长洲。

  卢肃一路查下来,动机认证具在,宋旭是凶手确凿无疑。

  死的人还是朝廷的四品郎官不是普通人,这宋旭是什么人金陵城无人不知,何况当夜九寺官员皆是见证。宋大公子身无官职不用被送至诏狱,刑部尚书查侍郎的案子又怕有所偏颇,落人口舌。

  卢肃是大九卿中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丝毫没顾同僚的面子,命衙役将宋旭直接下了大理寺天牢,着人看管起来。

  谋杀朝廷命官,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宋远柏接到消息,来不及去看那个败家儿子,先进了宫求见皇帝。

  “恕老臣直言。”

  汪辅一也看向窗外,他眯起眼道,“宋平章惯子如杀子,今日之事不过迟早,听说大理寺翻了陈年烂账,这些年宋旭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之事可没少做,都被糊弄过去了,那卢肃可是个会撞南墙的硬石头,不把宋旭送上断头台怕是不会罢休。”

  朱端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垂暮的老壳子,“阁老这话可不像求情。”

  汪辅一道,“求不求情与否都不要紧,要紧的宋平章门下有着不少良臣,不谈鹤庆,元江,连泉州府知府孟喆都是他的门生。从前宋旭犯错他藏着也不少,先帝爷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因为他明白宋平章此人留着比不留更好。”

  朱端看着这胆大包天的老臣,似笑非笑,“汪阁老是说朕不肯饶了宋家,就是不如先帝明朗,是个昏君吗?”

  他知道汪辅一这种人威胁从来无用,自古谏臣出身的老家伙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上朝,任你皇帝多大的火,他都是一副臣可以死,话一定要听的迂腐刚烈之态。

  果然,汪辅一丝毫没被吓到,“此事说大可大,那是谋杀朝廷命官。说小可小,不过是家丑。”

  “往深处查,谁没点把柄。”

  朱端像是自言自语,他懂汪辅一的意思,赵长洲身居刑部这么多年,也不是干净的。卢肃再怎么严明也是天子臣,只要他示意,颠倒黑白洗成英雄救美,除奸惩佞也不是不可。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逼得太紧要有大岔子。”汪辅一挑眉看了眼外头的宋远柏。

  老人依旧跪得板直,花白的胡子在寒风中颤抖,满脸都是“臣有罪”的决然。

  汪辅一笑了,“何况这不是兔子,是个成精的狐狸。”

  自宋远柏跪殿后,朝中属实惊讶了一阵,听说皇上亲自出去扶了宋大人起身,在文华殿赐座,恩宠丝毫不减。

  两人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看见宋老大人出来后,神色平静,径直回了家。

  宋旵早被遣回了鸿胪寺,进门就撞见了晏闻。

  那夜他大哥落水是杨大人和晏大人舍身相救一事他已经听说,再怎么厌烦宋旭,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宋旵对晏闻深深一礼算是感谢,言过非在一旁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分同情。

  晏闻设宴那夜他没去成,谁料竟有如此变故,像是将宋旵彻底给打垮了。

  一个背着谋杀朝廷命官罪名的大哥足以让他抬不起头。

  晏闻神色如常,没说什么假模假样的好听话,他只拍了拍宋旵让他好好做事,此案到底与他无关,宋旵年岁还小,擦了把眼泪,含含糊糊应了声是。

  大理寺天牢,宋旭蜷缩在一个角落,筛糠一样发抖。

  他其实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那天晚上他散席后已经醉了,又怕身边小厮告诉父亲自己又去寻妓,故照常赶了人独自去找芙岚,结果推门就见芙岚躺在院中榻上,身上趴着个衣衫脱了一半的男子。

  院子里没点灯,树影朦朦胧胧的,他没看清那是谁,只晓得自己一把火窜起来,不过脑子般冲了上去给了那人一下。

  那人滚到一边靠在了塌边,接着他更懵了,奸夫竟是刚才还和他一起吟诗作对的族亲舅哥赵长洲。

  此人好色他知,仗着自家的势力爬上刑部的位子他也知。

  他竟不知这平日里哈巴狗一样摇尾讨好他的小户贱胚竟敢打自己女人的主意。

  怒火中烧下,他又给上去给了尸体两巴掌,结果摸到了一手血。

  一直没出声的芙岚见到此状,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喊,接着裹了自己的薄衣冲出门去。他被这尖叫声吓得酒醒了一半,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赵长洲明明从刚才起就没动静,像是死了。

  慌乱之余,他只想着怎么拉住芙岚不让她大肆叫嚷,于是也跟着冲出门去。

  石鼓巷这处小宅的码头正对着白鹭洲,他匆忙一看,没有在芦苇与衰草间找到芙岚的身影,却看到不远处天际炸开一朵烟花,有艘灯火通明的画舫正缓缓往这处驶来,还有人在其中宴饮。

  “杀人了——!”

  他脑子里正昏昏沉沉,又被喊得浑身一凛。

  匆忙回头却看见芙岚就站在十步开外的芦苇中,衣冠凌乱,浑身是血,明明在笑,却不是平日的娴静温柔,反倒像个夜叉修罗。

  似乎是听到呼救,水面上画舫越驶越近,他几乎能看清前排那几位有些眼熟的是当官的。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赵长洲再怎么哈巴狗,也是个朝廷命官,若被抓到,他将百口莫辩。

  足下一晃,他就这样慌不择路地跳进了冰冷的淮水。

  他在大理寺中醒来时,已经被人换上了囚服,关押到了这里。

  此时的大理寺天牢外,有迟缓的脚步声靠近。

  宋旭猛然爬起来,等看清来人朱色的官袍,他发出一声狂喜的呼喊,“爹——!”

  泡的发白的双手紧紧抓住栅栏,他明白只要宋远柏还在一日,他就还是相府的嫡公子,他父亲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宋远柏面无表情,他盯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没说话。

  “爹,您救我出去!儿子知道错了!”宋旭见他不说话,急得透过栅栏缝隙去抓他,“儿子也没杀人,那赵长洲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儿子没杀......”

  宋远柏缓步上前,伸出手去似乎想给宋旭理一理囚服的衣角。

  宋旭又哭着喊了声爹。

  “啪。”

  宋远柏隔着栅栏给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极重,将他扇得偏过头去,懵了。

  宋远柏收回手,一张老脸像是挂满了冰碴,他望着眼前的儿子,从前眼中的温情一点一点淡去。

  “我是救不了你了,过几日,你二弟会接到消息回京一趟,你这条命在不在,全看他愿不愿留。”

  宋旭左脸红印又疼又烫,他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看着宋远柏,仿佛那不是他爹,“宋昶?”

  宋远柏看着他颓废地蹲下身去,又突然站起来抓住栅栏,那张印着巴掌的连从缝隙里挤出来,丑陋不堪又滑稽无比,“不,不不不......您怎么能由他做主!?他多恨我啊!!你怎么能由他做主??!”

  “因缘果报。”宋远柏看着他的疯态。

  “你若当初不欺辱你弟弟,今日之事他必然会救你。你若当初没养娼妇,今日也不会被人栽赃得翻不了身。”

  宋远柏闭上眼,叹了口气,“我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教养你一场,不曾想...你竟真是块不可雕的朽木!”

  朱红的衣袍毫无犹豫地转身离开阴暗的牢狱,只留宋旭在身后疯狂哭喊,“您不能这样!您在母亲死前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会对我好——!”

  通道尽头的门被重新关死,无人再应他。

  宋远柏接过仆从递来的风帽,在文华殿那副愧疚戴罪之色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天牢二字,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喃喃道,“黄口小儿,不自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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