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身份

  谢仁叛国。

  短短四个字中, 藏的是足矣回答谢无尘绝大多数疑惑的内容。

  谢无尘闭了下眼:“姚州府呢?”

  夕误收回目光,指尖轻扣茶盏:“无尘,壁垒从未生于山海。北函关设立, 五国并立的局面正式形成。在此之前, 天下车同轨书同文;于此之后,一百四十年间,未曾改变分毫。”

  “为了一个结果,选择的路各有不同罢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总有人要去做那个世人唾弃、抑或名垂青史的破局者。我同你讲过, 若杀千人足矣换万人平安,我会那么做。”

  谢无尘记得,他小时不认同, 不想要无谓的牺牲。夕误不与他争, 不高兴便说别的。却不想……

  真正卸下伪装的夕误, 是如此锋芒毕露, 乃至带着几分令人生畏的邪气。

  “你想再次搅弄天下风云,我可以不问。”白知秋冷声打断,“但你没有替他人做决定的资格。”

  夕误无奈一笑,做了个“认输”的手势:“我不想,我只想护他周全。可是, 求万全者最不得全, 我们都明白。”

  “靖德年结束后,大周渐迫西山。清河年间,嘉庆帝沉迷寻仙问道, 大招大揽奇人异士, 试图寻到传说中的仙门与通天路……个中之首, 被奉为天师。八年前,太子一党决心肃清朝廷。可惜消息败露,血洒乾天殿,天师地位至极。” 夕误掀起眼皮,哂笑,“至尊至高者,做出什么似乎都不显得奇怪。顺安有龙气遮掩,多年来,连我都未曾发觉,皇宫中落了一座转生阵。”

  转生阵不是大阵,用处是借灵予外物。天地间生死枯荣自有定律,而转生阵可以暂留片刻芳华。但转生阵中,被供养的必须是濒死之物。这样,才不会抽调走属于原主的灵力。

  “那阵落在宫中,像是以命养命的邪招。”夕误轻飘飘道。

  “不能。”稍一停顿,白知秋又道,“我未曾养过。灵魄天生地长,用什么才能养得起?”

  “小师兄,你还是不够离经叛道,习惯以己度人。依我之见,那阵落下,多少该有十数年了。只可惜毁了大半,看不出两边分别是什么。”夕误伸出一只手,随意地在桌上点了几下。没等谢无尘想出阵眼在何处,便继续道:“我至顺安时,蛊鬼早已不见影踪。有三百年国祚在前,蛊鬼尚未祸及全城。宫中生者十之二三,未中蛊咒。现下去向自定,随我来到浮州的,多是太学弟子。”

  “辛苦。”白知秋不咸不淡道。

  谢无尘总觉得夕误在与白知秋打机锋,明示打草惊蛇的不是自己,但他实在在两个人中间选不出立场,于是选择了缄默。加之他颇有些心不在焉,只好在舌下压了一口水,以便跟上他们的思路。

  夕误见白知秋面前的茶盏空了,再次斟上,“若说蛊鬼贪婪,此般缜密行事,用‘贪婪’二字,不足矣形容。”

  白知秋唇线抿得很紧:“你在何时与顺安断了联系?”

  “齐郡阵破五日后。”夕误回答。

  待夕误赶至顺安,死局已成。

  谢无尘掐了掐自己眉心:“上万怨魂,它的目的是什么?与上次一般吗?”

  夕误不了解上一场血疫的更多细节,不由多看了谢无尘两眼,理智地没有插话。但很显然,谢无尘问了一个白知秋也回答不了的问题。他们所知晓的事情一直缺少一部分,以至于永远慢一步。事到如今,仍然毫无进展。

  一时间,三人之间只剩下升腾而起的袅袅热气。

  “白师兄,”过了好一会,谢无尘才真正梳理好自己的思路一般,缓缓转向白知秋,“蛊鬼针对的人是你,可若它不是为了伤你,而是为了调虎离山呢?它真正的目的,并不重要。让你分身乏术,自顾不暇,便足够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被动的那一方,却忽略了,如果站在对立面,蛊鬼更像是畏惧白知秋。

  辰陵山下几乎无人可破的五行八卦阵,齐郡护城兽所镇的以数百计的血蛊,最后多半是要由白知秋亲身上阵。由此,蛊鬼的目的极可能是引开白知秋,以免真正的计划生变。

  一路上的扑朔迷离,不清不楚的北函关兵败,谢无尘相信白知秋有办法追根究底追查到顺安。

  但此时,还来得及吗?

  “溯源而上,”白知秋捧着茶盏,面色凝重,“蛊鬼不会在北境。如你所说,灯下黑难解。我不能拿学宫冒险,也不能凭一道推测便贸然停止追查。我若返回学宫,人间于它而言,同样少了一道威胁。”

  如何推测,都是两难的局面。

  白知秋沉默了一会,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行,我再去一趟顺安。你传信给掌门,让师兄师姐带你回学宫。万象天封禁阵……”

  他偏过头,略略对谢无尘笑了下。那本是一个安抚的笑,却因为眉尾未扬,显得忧意未褪:“在苍郡时,你答应我了。”

  事至如今,谢无尘没法说出半个“不”字。他点头,转向夕误,不甚确定道:“先生……留在重郡,还是……”

  夕误始终两手交叠,保持着一个微仰着脸的姿势看着他们两人。他没回答,眼中有意外一闪而逝,向白知秋一挑眉。

  白知秋没理他。

  谢无尘对于自己师门的分歧一知半解,但平心而论,他认为白知秋与夕误既然没有根本上的不可开解,自然不会在这种兹事重大的时候背道而驰。

  夕误端详着白知秋,忽而道:“一百四十年前,我自人间假死脱身后,回过一趟学宫。”

  “你那时选定了余寅。”夕误顿了一下,“想来也是,仙道院讲究缘分,讲究顺势而行,不爱勾心斗角。他胜在心思简单,自然比我要更讨人喜欢。”

  白知秋已经站起身,掸了下袖袍,不轻不重地给了夕误一个解释:“我那时闭关十年,等不了了。”

  夕误扯了下唇角,他望向白知秋,觉得屋里光线有些暗。他想起冬夜里呼啸的冷风,还有满地凄寒的冷霜。天地间干净得像没有浮尘,站在他面前的人也干干净净。他要仰起脸,才能看到那个人如同冷夜的眸子。

  “我要他们全都偿命。”他一字一顿地说,恨意如血,尽数咬在齿间。

  “不是现在。”那人低下头,轻声道,“杀一人,百人,足矣平恨吗?”

  有时候,夕误会觉得,那人冷眼旁观世间更迭,注视着一盘棋,却不言不语。后来的一切,或许都在意料之中。即便如此,他仍然选择了带他离开。

  一百多年里,是自己画地为牢,竖起锋利的爪牙,在名为道义的怪圈里挣扎得血肉淋漓。

  不认同,不代表不容忍。

  算了。夕误想,看白知秋伸手从衣架上取下了斗篷,道:“我同姚州府出一道章程,明日一早,带无尘回学宫。”

  白知秋“嗯”一声:“我在外落不了信印,无尘带了玉简,到辰陵后请师兄们来接。”

  谢无尘一手给白知秋整理斗篷的绒领,毫不犹豫道:“玉简留给你。”

  “那留给我。”白知秋从善如流,“既然有北越这道关系,你们从北越绕往关州,再去辰陵。那边远些,用上咒术也要十天脚程……我还是传信吧,你们在齐郡相见?”

  “可。”夕误也起了身,“齐郡的护城阵有异动,便代表我们到了。”

  谢无尘心中迟疑:“先生,了解齐郡的护城阵?”

  夕误抬手解了屋中禁制,漫不经心道:“我入学宫前,姓齐。”

  谢无尘稍有恍然,要迈出屋门的脚步又停下。日已西斜,浮州冬日没有残阳,他隔着几步与夕误对视,压低声音问道:“我在齐郡时,有听人提到,这一次疫病起于妖师……先生……”

  你清楚妖师的事情吗?

  他问这个问题,其实抱有一些侥幸。白知秋怀疑白宇云,却无法肯定。夕误既是齐世子,多半了解当时的妖师。他又在宫中见过了蛊鬼留下的转生阵,细枝末节的线索考虑到一起,或许会有更确切的思路。

  尤其他还有两分私心,不想白知秋一人留在人间,因蛊鬼身份难过。

  “妖师……”夕误眯起眼,“百年前掀波弄澜,百年后兴风作浪。这个名号,过于好用了。”

  白知秋一手摁上谢无尘肩膀,转身就走。

  夕误和白知秋差不多,面上常是带着笑的。撕下那层假面,白知秋尚可见两分真性情,夕误给谢无尘的感觉,却只余下混沌。

  谢无尘真的被他们两个搞怕了。

  “小师兄,我可以理解为,你在维护我吗?”夕误倚着门框,没有留人的意思,“妖师的名号可以用,而顶着名号的是人还是妖魔鬼怪,谁知道呢?”

  说完,夕误长叹一声,语气说不出的意味深长:“齐世子这样的威胁,是不该留的。”

  白知秋脚步一停,回头看见夕误向他们望过来。他极轻地蹙了眉,最终未发一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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