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交易

  话是那么说, 一刻钟后,二人还是坐到了二楼。

  楼里的姑娘们皆是身着轻纱,低眉敛目, 莲步轻移, 动作间香风阵阵。谢无尘避开扑到鼻边的脂粉味,觉得这地方无一不香,连送上来的菜膳可能也躲不掉。

  他被呛得狼狈,白知秋却自在得很,搭着手臂往堂中望, 指间还捏着没吃完的糖葫芦。

  堂下台子被红纱挡了大半, 只能看见纱幔后影影绰绰一道影子。一曲毕,帘后乐伶抱着琴行了个礼,也不管起哄要掀帘子的客人, 转身下台了。

  苍郡安定, 规矩就分的明白。妓子娼子泾渭分明, 说不见就是不见, 唱完便走才是常态。台下起哄片刻,唏嘘着安静下来。

  白知秋饶有兴致收回目光:“他方才弹的曲子是什么?”

  “没有细听。”谢无尘回道。

  他平生头一遭进秦楼,竟是被白知秋这么个如仙似月的人拉来的。这地方又香又热,闹得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自在。偏偏白知秋坐在旁边,教他完全反抗不得。心烦意乱的情况下, 让他去听远处一名乐伶弹的曲子是什么, 委实有些为难人。

  不过,谢无尘稍稍停顿,仍是道:“他弹错了一个音。”

  “嗯?”

  谢无尘抬起手, 在空中虚虚拨了两下。白知秋认出那是弹琴的指法, 也不催, 看他重复了两三遍,肯定道:“是错了。”

  “怎么错了?”

  “这里。”谢无尘指节微动,在第五个动作处停住,变挑为勾,“可以听出来。”

  白知秋目光奇异:“不是辨不出么?”

  “辨不出。”谢无尘朝台子望了一眼,一对上白知秋的眼睛便觉不妙,于是他稍一沉默,给了白知秋解释:“我略懂皮毛,这一处错误太明显。乐有灵韵,讲究自然天成。一曲之中,若是某一处出错,便极为明显。”

  “哦。”白知秋道。

  谢无尘:“……”

  他忽而觉得自己说了段废话。

  面前这位祖宗活了三百多年,别的不讲,乱七八糟的东西委实知道的过于多了。在谢无尘眼里,随便他提起些什么,白知秋都能头头是道讲上许些。楼下的曲子他又从头听到尾,哪轮得到自己去指错处。

  “你别这么看我。”白知秋笑道,抬手挡在面前,眼睛却从指缝后看过来,“真心问你的。我天生不通五音六律,你同我讲,我听不懂。”

  他眨了眨眼:“还是说,你要教我音律?”

  不过,在谢无尘回答之前,白知秋又自顾自道:“唔,那辈分更乱了。”

  谢无尘险些给他气笑:满万象天的弟子追着他喊白师兄的时候,他也没觉得辈分乱过。

  罪魁祸首还能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人,他当真是见识到了。

  他本想说“白师兄若是叫一声师父,我断然教”,但话到了嘴边又及时刹住了:“这个便宜,我占不起。”

  另一个便宜也占不起。

  白知秋就笑。

  或许是觉得稀奇,又或许是觉得有趣,他笑得开怀,轻轻抵住谢无尘肩膀,好一会才缓下来:“但礼尚往来,你得还我一次。”

  说完,他坐直身子,咬下一颗山楂,将最后一颗顺理成章递到谢无尘唇边:“给,报酬。”

  谢无尘瞅他一眼,见白知秋冲他偏了偏头,犹豫片刻,还是张口咬住山楂,就着白知秋的手叼下来。

  只是,他一口咬下去,瞬间便皱了脸。

  白知秋坏心眼地咬走了另外半边的糖皮。

  要不这辈分还是乱了吧。被酸得牙齿麻木的瞬间,谢无尘木然地想。

  下一瞬,他翻身而起,按着白知秋的肩膀把人抵到椅背上,咬牙恨声道:“白,知,秋。”

  白知秋肩膀在椅背上磕了下,不疼,有点发麻。他收了笑,正要开口,温热的吻就落到了唇上。

  于是白知秋真没声了。

  谢无尘觉得白知秋身上很香,不是庸俗的脂粉香气,而是深冬的寒雪,又清又冷。呼吸交换间,他能清晰地嗅到那股沁人心脾的冷意。

  一吻到尽头,谢无尘犹不解气,恨恨地在白知秋唇上咬了一口才退开。唯一留神的是,他这次收了力,没咬破。

  像个解不了气的报复。

  白知秋觉得谢无尘很好玩,面上装得冷,实际上一点小事就能让他暗地里琢磨很久,心思来得敏感又细腻。

  委实很难让人想象,夕误到底是怎样把他教成这幅模样的。

  “你要这个当报酬?”白知秋指指自己,问。

  谢无尘喉结一滚,将山楂咽了:“这个当报酬还算样。”

  “也不怕亏。”白知秋低声咕哝了句什么,谢无尘正好转身坐回去,没听太清:“什么?”

  “没什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收了我的报酬,总要教教我。”白知秋抬抬下巴,笑道,“不过提前说好,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

  山风瑟瑟。

  余寅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抬手拨开路边的枝桠,忽而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怔了刹那。

  “又走什么神?”他身后的人开口。

  余寅没答,而是从身边折了一段枯枝,又从衣服上捻下一根线来,吊在枯枝尾端。

  这是在起扶乩。

  周临风敛手而立,静静看他算完这一卦:“在算什么?”

  “周师兄。”余寅道,“小师兄跑了,你不关心我在医阁摸爬滚打一天受了多少罪,先问我算的不知道有用没用的一卦,寒心啊。”

  周临风面色不变:“你成日往医阁跑,现下遇着事,自然以你为先。”

  “啧,公事公办,太冷漠了。”余寅摇头,丢掉手中枯枝,继续往前走,“拿人间的话说,我就是个算命的。现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是一点都算不到以后。这东西,一直是越近的算的越准,你说是为什么?”

  余寅平日里叽叽喳喳,话多得很,除了明信没人能忍他。周临风却是个少话的,眼睛里只容得下修行,符阁中被他骂哭的弟子能一直排到千象院。以至于符阁出现的一些小问题,很多长老会选择先找白知秋,便是为了少受冷脸。

  “因为能算的东西多?”周临风回道,不是很确定。

  “因为一件事的牵扯千头万绪,一丝一缕虽能见微知著,但那是大能的本事。这种的,叫算不透。另一种,是看不到,不能算,就与本事无关了。”

  余寅说着,又抬头望了月亮一眼:“我追着小师兄跑,就是因为自己算不透他。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算不透他。他说,他在卜卦上天生短一分,可我觉得,他分明是将以后都算全了,所以不想再算了。”

  周临风等他叹完气,平静道:“他自己说了,没有人能算无遗策。”

  “你好无趣。”余寅道,“跟他们那种聪明人说话累,跟你这种棒槌说话更累。不过,你瞧出来没,夕误带出来的那小弟子,对小师兄怕是有些别的心思。”

  周临风:“……”

  得亏今夜月色晦暗,余寅看不见他脸上的一言难尽,才能毫无负担地继续说下去:“但小师兄不也想骗人家么?下了学宫这么久了,不知道骗到手没有。方才那一卦我算的是小师弟,你猜结果是什么?”

  “什么?”

  余寅轻轻“啊”一声,笑声里意味不明:“劫,在劫难逃。”

  山中的寒鸦不合时宜地叫唤一声,哑得人毛骨悚然。

  ***

  琴音铮响,荡出嗡鸣的余韵。谢无尘伸出手,按住琴弦,垂眸道:“又错了。”

  白知秋点了下头,重新抬起手,试着拨动琴弦。他不熟练,动作间来得很慢。这次拨了三五个音,他便不等谢无尘按弦,主动道:“不学了,不会。”

  “这甚至不能叫半途而废。”谢无尘从背后环住他,带着拨了几个音。但白知秋显得略有抗拒,他便微微用了点力:“我带着你弹。”

  谢无尘手指也长,骨线流畅。由于每日练武,掌心覆这一层薄茧,一举一动间皆是力量感。白知秋就在这样的触感中跟着谢无尘弹完一曲,感觉自己的手背逐渐暖起来。

  他抬起眸。

  “报酬不退。”谢无尘无情道。

  白知秋眸光微动:“真不退?”

  “不退。”

  “好吧。”白知秋看着他的眼睛,状似可惜地点头,“可是……”

  谢无尘直觉这个“可是”很不妙。

  然后,他就见白知秋向后一靠,侧过脸,点了点自己的唇:“换一首曲子,太亏了。而且,我没有说要你做的事情是什么。”

  两人另一只手还相贴,搭在弦琴上。琴音的尾声散尽了,谢无尘在堂外宾客的喧闹声中霍然起身,俯首挨到了白知秋面前。两个人隔着短短的距离对视,琴声未尽的余韵便尽数藏在眼眸中。

  “怎么样,才算不亏?”谢无尘问。

  “你觉得呢?”白知秋反问。

  “一首《长相思》不够的话,那把我换给你吧。”谢无尘静默片刻,让开身,把放在一边的暖炉塞回白知秋怀里,“这样,你我总该都不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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