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礼物

  “我疼,”池旭尧问,“你为什么要哭?”

  何明德不自在地擦掉了眼泪,笑了笑,这么大的人哭起来,总归是不好看的。

  至于这个问题……

  “我曾经读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若是成就大业,必要经历这些,我觉得对你,也太过残忍。”

  “毕竟你从未想要那些世人口中所谓大业。”

  池旭尧怔住了,“所以你是,为我不平吗?”

  “是,上天待你,实在不公。”

  池旭尧仔细地看着这个人,想看看这话中、这神情之中是否还有其它。可是到了最后,池旭尧发现,何明德的瞳孔之中,只有自己的倒影。

  好像这一刻,他只看到了自己的悲伤与痛。

  他说得是真的。池旭尧这样想。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池旭尧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了更多的悲伤。像是潜藏着的泪水,忽然决了堤。

  何明德拿出叠地整整齐齐的帕子给他擦眼泪。泪水打湿了帕子,池旭尧忽然推开了他的手,撇过了头。

  虽然他极力忍着,却仍然是哭出了声音。

  何明德没有去看他的脸,自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心情。

  他再三思量着措辞,最后却还是直接地说出了口,“以后再痛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

  池旭尧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起来,“为何要告诉你?”

  “有人陪着一起哭,哭了之后又能一起找一条出路,总是会比一个人要高兴些。”

  “会有出路吗?”

  “当然会有,”何明德说得笃定,“若你这一生能活到七十,你便是放纵自己沉浸在伤痛之中,那也不过五六年,往后,你还有三四十年的快活日子。”

  “难过的日子,永远不会太久的。虽然王爷聪慧勇武,一个人也能走,但是我还是希望我能陪着你看到亮光。”

  池旭尧想起了母后。

  她会为儿子的伤痛哭泣,但她永远都是名贵的花,无法坚强地陪着儿子一起走过漫漫长夜。

  而现在,这个人,许诺可以陪着自己一起走过黑夜。

  真是叫人困惑。

  也叫人心中发暖。

  可这般地好意,却是不能随便接住的。

  无论如何,他的确没有那么难受了。何明德说得轻描淡写,让他也不禁相信,苦痛不过五六年,总会有法子让自己重见光明。

  端王擦干净了眼泪,清清嗓子,让自己看上去又与平时一般无二,可惜一双眼睛,却是红的很。

  他没回答,试图终结这个话题。

  “今日之事,你不许再想起。”

  这……何明德一脸为难地看着池旭尧,这会儿说话都带着三分软和,“王爷这是为难我,这怎么忘记?”

  顿了顿,还是不肯放弃。

  一个人遭此大难之后,既不与别人诉说,自己也不是多么会排解的性子。他故意表现出来的积极乐观,让他的家人以为他已经走出了阴霾。

  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今日机缘巧合,在他心门打开了一个小口子,定然是要在他关闭之前,拿到钥匙。

  何明德笑着诱哄道:“我给王爷准备了一份礼物,王爷要是满意的话,便答应我?”

  池旭尧立刻便低头看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好奇,却又不肯如他所愿。

  不过何明德也不需要他开口。他敲了敲车厢,道:“去浮月楼。”

  “是。”

  去浮月楼做什么?

  他不肯问,等着何明德说。何明德知道他好奇,却偏偏不肯再提起,看他在一旁着急。

  实在是可恶。

  端王在一旁暗自生气,一个人怎会善解人意至此,又可恶至此?

  *

  到了浮月楼,照旧是找绿浮。

  两人没带伞,外头的雪也依旧落着。

  池旭尧在皇宫和皇上比试的时候,脱了外袍,后头欺负了皇帝,就这么拉着何明德跑了。

  何明德便脱了自己的外袍,要给他穿。

  “做什么?”端王又是诧异又是警惕。

  何明德无奈,“外面那么冷,你吹了风能舒服?抬手。”

  这么冷的天,伤疤下头确实是不舒服。可端王逞强惯了,本想拒绝,可是看着何明德那一脸的笑,忽然便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既不怜悯,又不催促。

  端王乖乖地抬起手,何明德替他穿好,系好了扣子。下车时,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

  此时地上已经积了一层雪,放眼望去,京城都成了白色。

  这样的冷天气,浮月楼却是一如既往地热闹,门口停了不少马车。一些衣衫单薄、书生模样的少年,还结伴往里走。

  何明德看了,不少是莲花坞的学生,虽不甚相熟,却也知晓姓甚名谁。

  何明德和池旭尧顺着回廊往里面走,冷不防和一个学生撞了个面。

  那学生看到他们二人,楞了一下,上下看了好几眼池旭尧,露出了很明显诧异的神色。

  他迟疑道:“何先生?”

  池旭尧初时没反应过来,这人迟疑什么。何明德却是已经明白,他们二人在马车里那么一闹,池旭尧竟忘了带上面具!

  他平日里看惯了他不带面具的样子,竟也忘了。

  何明德往前走了半步,似乎是不经意地挡住了那学生的视线。

  自从伤口愈合留疤之后,池旭尧这还是头一回被外人看到。他经历过那么多,竟头一回感觉手脚都有些发木。

  他控制着自己,就算要离开,也不能是落荒而逃地姿态。

  谁知就在这时,那学生眼睛往下一瞥,忽然噗嗤一声笑了。笑之后,似乎也是意识到了自己失礼,拿手捂着嘴,可促狭的笑声却还是在。

  池旭尧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你笑什么?”

  那学生道:“对不住对不住,只是觉得何兄与家属二人,每时每刻都要叫别人发现你们感情甚好的模样,像是小童炫耀自己新得了什么宝贝,可爱的紧。”

  嗯?

  那学生指指池旭尧身上的衣服,“我见何兄经常穿这身。今儿这么冷的天,你们夫夫二人出门,怎地只剩下一件外袍?”

  两个人大冷的天,从马车上下来,怎地就剩下一件外袍了?

  他这语调越发地促狭了。

  池旭尧也顾不得自己的脸了,外袍的领子裹着他脖颈处的皮肤,只觉得滚烫。

  他匆匆对这学生拱了拱手,快步走了。

  这回全然不顾自己,要顾忌着礼仪,不能落荒而逃了。

  何明德反应过来,也是忍笑。那学生胳膊肘一戳他,道:“何兄,啧啧,看你文弱,居然这么会玩,要注意身子啊。”

  “你小心下回讲学,他不肯和你再说话了。”

  这话提醒了这学生,忙在后面叫道:“何先生,你何时再来讲学?我们近来出了好些个题目。”

  池旭尧走得越发快了。

  等何明德追过去,发现他正在拐角处等着。他坐在栏杆上,很自然地偏着头,别人从回廊上走来,不仔细看,便不能看到被柱子挡住的右脸。

  这似乎已经是池旭尧下意识的动作了。

  就像现在,他脸红得很,一看便没考虑自己的伤疤,却仍是下意识的这么坐着。

  何明德拿手背贴他的脸,烫得很。

  “他不过是开玩笑,”何明德笑,指尖落在了他的伤疤上,“旭尧,你看他在意的,还是你的才华,你的性情,你这个人。真正在意池旭尧的人,是不会在意这伤疤的。”

  “以后不带面具了好吗?”

  池旭尧脸上的红色本已消退,可看着何明德脸上的温柔笑意,感觉又烧了起来。

  他听了何明德的话,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你带我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何明德也跟着站起来,“自然是去拆礼物。”

  他们刚要走,便忽然听到一旁传来了粗粝的声音,“妾还想着,这么冷的天,王爷与公子倒是心里热,不怕冷。”

  廊道旁的花圃里,斜了一丛绿竹,此时压了点白色,更显得青翠。

  那绿竹之后,走出了两个美人。后头那个小美人给二人撑着伞,前头的大美人手臂上挂着两条披风。

  这自然是绿浮了。

  有人来了,池旭尧又坐了回去,侧过脸不动了。何明德也很自然地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妾听人说二位来了,还衣衫不整,便急着给二位送来披风。可到了这边,却觉得二位爷是真得不怕冷。”

  何明德无奈地看着绿浮。

  这一天天的,这浮月楼里的人,怎么净挑着他们二人打趣?

  何明德把那件火狐的披风拿过来,弓着身子,给不知为何忽然脸色臭臭的端王系好了。

  他刚回转身来,便见一双葱白的手已经伸过来,把另一件黑色的披风搭在了自己的肩膀。绿浮十指纤纤,极为灵巧地打了个结。

  何明德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却又掩饰住了。

  绿浮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个动作,而是微微侧身,看到了端王投递过来的视线。

  “绿浮,我来只是想去宅子随意看看,你忙你的去。”

  “猜到公子的来意了,”绿浮从袖中取出了一串的钥匙,递给了何明德,“妾已让人在宅子里准备了分隔鼎,这么冷的天,该吃些热的。”

  送完了东西,绿浮带着人又走了。

  她拐了个弯,再回首,那两个人已经被绿竹挡住了。

  绿浮脸上的笑消失了。

  “姐姐,你不高兴啊?”

  绿浮想到端王那个有些凶狠的眼神,苦笑道:“从前还有一些痴心妄想,可是如今……唉,两个人之间若是有情,我可不能再放纵自己啦。”

  她的眼中有些寂寥,但她抬头看着这落雪的天,这似乎没有尽头的、自由的天,却又释然地笑。

  “谈什么情啊爱啊,我啊,有浮月楼,可比一切都叫人心安。”

  “倒是他们二人,一个不知自己让别人上了心,一个不知自己动了情,只怕以后日日都要精彩了。”

  *

  绿浮离开了,何明德转身要走,端王却没动。

  何明德疑惑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端王才桀骜道:“本王从不爱红色。”

  原来是这样。

  何明德先解下了自己的披风,给池旭尧穿好。他刚要把红色的穿上,便见池旭尧已经站起来,捏住系带,笨手笨脚地打了个结。

  “看什么?礼尚往来。”声音又有些得意,“本王如今,已经会打四五种结了。”

  好吧。

  何明德鼓励的拍拍他的头,带着他穿过了偏门,又走了一炷香,才到了一座大宅跟前。

  宅子没有牌匾,不知人家。何明德用绿浮给的钥匙开了门,池旭尧要问,他却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前。

  端王只好忍着满腹疑问,跟着进去了。

  两人又是穿过好几重院子,最后停在了一片湖前。

  那湖修得也是极美的,引得活水。水从东边引进来,整个地势都被垫高了,与下面的湖面有了落差,在家中便能见着小小的瀑布。

  那瀑布落在水面之上,如同碎玉相击。

  此事万籁俱寂,这偌大的湖边院内只剩他二人,连雪花落地的细微声都能听见。

  湖的尽头笼罩着一层淡淡地雾气,近处红梅怒放,散发着幽香。

  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一切都很完整。

  何明德道:“前些日子,我就让绿浮为我物色新的宅院。我知道你在端王府不自在,在定国公府也不舒坦,我也是。”

  “绿浮找了不少宅子,但只有这一处最合我的心意。王公公说你喜欢听着水声入睡,我打算在这边起一栋楼,既能看景,又能听着声儿,你觉得如何?”

  池旭尧没说话。

  何明德继续道:“旭尧,你可以跟我一起布置这个地方,把这里当做你新的起点。这就是我准备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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