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陛下无能

  李谌的眼目仿佛一双狼目, 危险的凝视着刘觞,沙哑的道:“你是他派来的?”

  “我……”刘觞就知道李涵一开口,准没好事, 本想解释一番。

  哪知道李涵抢词道:“无错!就是我派去的, 他是我的人,怎么,高高在上的天子没有想到?”

  李谌点点头, 他的眼睛赤红充血, 不怒反笑,道:“好,好……把这个细作一并抓起来!”

  “是, 陛下!”

  刘觞:“……”我招谁惹谁了!你们兄弟打架不要拉上我好嘛!

  神策军一拥而上,将刘觞押解起来,李谌森然道:“全部关押, 严加看管!”

  李涵被五花大绑, 很快刘觞也被同款五花大绑起来, 神策军押解着他们离开浅水滩,往军营的方向而去。

  刘觞被推推搡搡的往前走,道:“都被你给牵连了。”

  李涵冷笑一声:“谁叫你背叛于我?想要一个人讨得好处, 没门!”

  刘觞:“……”完全是想死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刘觞一路被神策军押解到扈行营地,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叛军也被悉数抓获,全部俘虏, 押解回来,营地门口进进出出的士兵非常多。

  “快走!别磨蹭!”刘觞被推了一把, 差点一个踉跄扑在地上。

  他方才有些走神, 并不是不愿意快走, 而是看到了什么……

  有一个走出扈行营地的神策军小兵, 他的头盔压得很低很低,故意垂着头,似乎不想让旁人看到他一样,辕门口很是杂乱,旁人都没注意,但是那个小兵和刘觞擦肩而过,刘觞注意到了。

  “是他!”刘觞突然大喊:“王尚书!”

  那小兵浑身一震,陡然抬起头来,紧跟着拔腿便跑。

  神策军这才注意到,户部尚书竟然装扮成了神策军小兵的模样,想要逃跑!

  “快快!”刘觞道:“抓住他!往那边跑了!”

  神策军一看,立刻也拔腿追上去,户部尚书一把年纪了,跑得倒是快,发疯的往前冲去,“嘭!”一声巨响,突然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原是被人绊了一跤。

  程熙之施施然的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盯着趴在地上的户部尚书,笑眯眯的道:“啊呀王尚书,怎么行此大礼呢?”

  王尚书磕的一嘴都是血,门牙掉了一颗,嘴里还都是泥巴,实在狼狈不堪,神策军追上来,将他抓住扣押起来,也是五花大绑。

  刘觞笑道:“还想逃跑?被我看到了吧?”

  他正得意,神策军推了刘觞一把,道:“不许交头接耳,快走!”

  刘觞:“……”

  刘觞被压入营地,很快营帐外面传来假“刘觞”的喊叫声:“陛下!陛下——我是被胁迫的!小人是被胁迫的!都是王尚书威胁小人!求求陛下开恩啊!开恩啊!”

  没一会子,江王李涵、武宁节度使、淮南节度使,还有户部尚书和假“刘觞”全部被关押在牢营之中,众人变成了大眼瞪小眼儿。

  刘觞心说,干什么这么多人关在一起,别说是打麻将了,都快能打篮球赛了。

  假“刘觞”冷冷的的瞪了一眼刘觞,道:“看什么看?”

  刘觞挑眉:“看你丑八怪喽?”

  假“刘觞”瞪眼:“你敢说我丑?!”

  刘觞笑道:“丑还不许说了?”

  假“刘觞”道:“你再敢说一遍?!”

  刘觞“从善如流”:“丑八怪!”

  “你……”

  两个节度使和王尚书也吵了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若不是你撺掇着我们谋反,能有今日的下场?”

  “没错,都是他的错!”

  “怎么是我的错?你们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思?我是个文臣,你们领兵打仗的,竟然打不过一个奶娃娃,竟说是我的错?!”

  李涵听得头疼,冷喝一声:“都住口!”

  但吵架的众人根本不理会李涵,该吵还是吵,叽叽喳喳的仿佛坠入了鸡窝。

  李谌平定了叛军和江王的叛乱,在淮南呆了一段时间赈灾,等一切井井有条之后,便离开了淮南,赶回长安。

  刘觞一行人,也从扈行牢营“搬到了”神策军牢营。

  李谌刚到紫宸殿,一进门便看到了王太后,他第一眼看到王太后,便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太后一定是来给王尚书求情的。

  “我儿!”王太后看到李谌,立刻上前:“我儿,我听说你关押了户部尚书,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李谌道:“母亲以为,会有什么误会?”

  “这这……”王太后道:“一定是有奸人挑拨!没错没错,王尚书可是为娘的娘家人,与陛下也是沾亲带故的,怎么可能害陛下呢?”

  李谌冷笑一声,道:“母亲,在给旁人求情的时候,先顾及顾及您自己。”

  “我?”王太后疑惑。

  啪!

  李谌将一沓子的地契扔在王太后面前,道:“这都是从淮南带回来的,母亲不妨看看。”

  王太后拿起那些地契,登时有些害怕,神色慌张,眼珠子狂抖,随即道:“怎么、怎么了?母亲还不能在外面有点地产了么?”

  李谌道:“有一点地产?这算是有一点么?母亲的地产,都是通过什么手段得来的?”

  “我……”王太后一时支支吾吾。

  李谌点头道:“好,既然母亲说不上来,儿子替你说!这一沓都是通过收受贿赂得来的,这一沓都是通过明抢得来的,还有这一沓是替人举荐卖官得来的,没想到母亲很会做生意么?做什么皇太后,干脆去做一个商贾,也能让您做的风生水起,不是么?”

  “放肆!”王太后怒火中烧:“你……你总归是我儿,你怎么与为娘说话的?”

  李谌瞥斜了一眼王太后,幽幽的道:“若母亲不是朕的娘亲,现在……应该在神策军的牢营中。”

  他说罢,负手冷声道:“来人,派遣五十神策军,护送太后回宫歇,太后受了惊吓,从今日起,没有朕的吩咐,太后便安心在宫中静养,哪里也不能去,免得害了风寒。”

  “李谌!”王太后震惊的道:“我是你的母亲啊!你……你竟然要软禁我?”

  李谌强调:“是让母亲安心静养。”

  鱼之舟垂首上前道:“太后娘娘,请。”

  “放肆!放肆!”王太后激动的挥舞着双手,甩开前来搀扶的太监和宫女,扬起手来,一个巴掌甩在鱼之舟脸上。

  啪!

  “嘶……”不只是被打了一巴掌,鱼之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竟是被王太后尖锐的指甲抓了一把。

  “鱼之舟!”李谌听到通呼声,赶紧上前查看,冷喝道:“来人!还不将太后请回去!”

  没庐赤赞带着神策军冲进来,将王太后扭送出紫宸殿。

  “放开我!我是太后!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我是太后!谌儿!我是你的娘亲啊!你不能软禁我!”

  “只是一些地产!只是一些地产而已!你竟如此对待生你养你的娘亲!李谌!你没有心肠!你没有心肠!”

  “心肠……”李谌幽幽的自言自语道:“便算朕没有心肠,也是被你们逼的。”

  “陛下……”鱼之舟有些担心的看向李谌,王太后是他的生母,被生母如此说道,不知天子心里头是不是会很难过。

  这三年来,鱼之舟被调去了宣徽院,他虽然不经常在李谌身边伺候,但他心里很清楚,天子的强硬和铁石心肠,都是伪装出来的,他表面有多强硬,内地里便有多脆弱,只是如今已经没有那个人,可以脆弱给他看了,若是软弱,不会得到任何人的安慰,反而只剩下万劫不复……

  李谌回过神来,收敛了表情,道:“没庐将军,带着鱼之舟去包扎一下。”

  “是,陛下。”没庐赤赞拉着鱼之舟退出紫宸殿。

  鱼之舟迟疑的回头去看,道:“别拉我,你没看出来陛下很难过么?”

  没庐赤赞叹气道:“陛下就算很难过,也不需要你我的安慰。”

  没庐赤赞托着鱼之舟的下巴抬起来一些,道:“让大兄看看,都破了。”

  “没事……”鱼之舟不自然的垂下头来:“只是一些小伤,破了皮而已,不必包扎了。”

  “那怎么行?”没庐赤赞道:“若是让我幺儿的脸上留疤,便算是太后,为兄也要和他拼命。”

  鱼之舟表情更是不自然,道:“没有正形。”

  “为兄如何没有正形?”没庐赤赞强硬的抓着鱼之舟的手,道:“来,跟为兄去太医署,你若是不去,大兄要向天子告状了。”

  鱼之舟道:“没看陛下正烦闷么,别去再烦陛下了。”

  “那就乖乖与为兄走,乖一些。”

  鱼之舟:“……”

  刘觞被关押在神策军牢营中,虽然与李涵、王尚书、假“刘觞”、武宁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还是邻居,但总算是不关在一个牢房里了。

  刘觞坐在地上,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关押在牢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因此分外的熟悉。

  李涵就在对面的牢房中,看了一眼刘觞,道:“你倒是清闲,如今你细作的身份曝光了,你以为……还能活着走出牢营么?”

  刘觞道:“这就劳你操心了,江王殿下还是好好儿想一想,一会子怎么过夜吧!哦对了……我差点给忘了,江王以前也住过神策军牢营,也算是有经验,所以根本不需要我操心。”

  “你怎会知晓?”李涵眯眼质问。

  李涵的确住过神策军牢营,当年李涵与杨四娘的婚礼现场出现叛变,叛变之人还和李涵有所牵连,李涵当场被抓走关入牢营,但这个事儿已经过去许多年,很少有人知晓。

  刘觞挑了挑眉:“就不告诉你。”

  “你!”

  啪啪啪!神策军士兵敲击着牢门,呵斥道:“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

  就在此时,有人从外面小跑进来:“天子来了,快迎驾!”

  “圣人至——”

  果然是李谌,李谌已经换下了风尘仆仆的衣裳,换上了一身龙袍,身子高大挺拔,气度威严肃杀,阔步走入神策军牢营。

  “陛下!陛下!”假“刘觞”扒着牢门大喊:“陛下!小人是被胁迫的,陛下您开恩啊,救救小人!”

  “陛下!我是被王尚书挑拨的!都是王尚书的错!”淮南节度使大喊:“我是忠心于陛下的!陛下开恩,再给卑将一次机会罢!”

  武宁节度使也不甘落后,大喊着:“陛下饶命啊!卑将都是被小人蛊惑!是王尚书!王尚书!”

  “胡说!你们胡说!”王尚书道:“是他们!与我无关,我要见太后娘娘,我要见太后娘娘!”

  李谌走进来,眼神冷漠的看了一眼众人,随即站定在假“刘觞”的牢门口,假“刘觞”赶紧整理自己的鬓发,怯生生的道:“陛下,您是来救小人的么?”

  李谌目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淡薄,道:“王郎君,是你杀的罢?”

  假“刘觞”霍然睁大眼睛,瑟瑟发抖的道:“陛下,我……我……”

  “朕问你,是不是你杀的。”

  假“刘觞”咬着下嘴唇,大喊道:“是王尚书!王尚书逼迫我杀了王郎君灭口!是他是他!”

  李谌竟笑了一声,道:“很好。”

  他这一句很好,把众人都给弄懵了,不知李谌在说什么。

  李谌缓缓的开口:“朕给你一次机会。”

  假“刘觞”跪在地上使劲磕头:“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李谌道:“别着急谢朕,朕需要你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可不容易。”

  “陛下请吩咐,小人一定为陛下肝脑涂地,求陛下开恩啊!”

  李谌道:“能在神策军中杀了王郎君,你的功夫还不错。既然如此,朕让你……阉了王尚书,你可能做到?”

  “什么?!”王尚书高声呐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李谌的唇角划过一丝愉悦的笑容:“你不是喜欢找一个假的太监来冒充宣徽使么?那不如你自己也做一回太监,如何?”

  假“刘觞”点头如捣蒜:“陛下!小人可以做到!可以做到!小人愿为陛下赴汤蹈火!”

  李谌抬了抬下巴,神策军立刻上前将假“刘觞”的牢门打开,李谌淡淡的道:“给他一并钝刀,现在就去。”

  “是!”

  “不要!不要!!”王尚书大喊着,向牢房角落躲去,假“刘觞”接过钝刀,眼睛里冒着狠戾的火光,随着牢门锁链哗啦哗啦的被解开,假“刘觞”一步步走进牢房。

  王尚书惨烈的大喊着:“不要!躲开!躲开!!别过来!你是我找来的人,你不能如此待我!我是你的恩人!我是你恩人啊!”

  刘觞嫌弃的捂住自己的眼睛,耳边是“呲——”的一声,估计是喷血的声音,紧跟着是王尚书嘶声力竭,犹如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回荡在阴湿的牢营中。

  王尚书疼的在地上打滚,鲜血染红了牢房的茅草,假“刘觞”满手染血,兴奋的从牢房中走出来:“陛下!小人全都按照陛下的吩咐做了!”

  “很好。”李谌点点头。

  “嗬——!!”假“刘觞”突然夸张的倒抽一口冷气,猛地睁大眼睛,低头看去,就见李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狠狠扎在他的心口上。

  假“刘觞”想要反抗,手中的钝刀已经被李谌夺走,啪一声踢开,踢得远远儿的。

  “你……你……”假“刘觞”心窍被刺,一口气提不起来,根本说不得完整的一句话。

  李谌眯起眼睛,光洁的面上挂着丝丝点点的血迹,幽幽的道:“朕说了,给你一次机会,是给你一具全尸的机会……冒充朕的阿觞,还能留全尸,你该感谢朕。”

  嗤——

  匕首从心窍拔出来,鲜血如柱喷溅而出,假“刘觞”睁大了眼睛,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登时不动了。

  王尚书还在惨叫,李谌站在瞠目结舌的人群中,用大拇指擦掉自己下巴上的血迹,平静的道:“冒充前宣徽使的刺客欲图行刺狱中叛贼,已然被击毙。”

  神策军拱手道:“陛下英明!”

  李谌扫视了一下牢营中剩下的人,武宁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吓得缩在牢房的角落,再也不敢大喊大叫,这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在他们的印象中,年轻的天子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而事实上,却如此的心狠手辣!

  李谌的目光在刘觞身上短暂的停顿了一下,随即划过去,转身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江王李涵见刘觞盯着李谌的背影,还为他吓傻了,道:“怎么?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怕了?他便是如此一个人,心狠手辣,残暴不仁!”

  刘觞回过神来,道:“面对敌人,当然要残暴一些,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李涵:“……”

  李涵眯起眼睛道:“让你去蛊惑天子,你怕不是被天子蛊惑了罢?”

  刘觞笑眯眯的点头:“天子那么帅,体格又好,是人都很难不被天子蛊惑吧?”

  李涵一脸“你是疯子吧”的眼神,很是嫌弃的看着刘觞。

  踏踏踏……

  是脚步声,又有人走入了神策军牢营。

  不过这次并非是天子,而是枢密使刘光。

  刘光嫌弃的挥了挥手,似乎是觉得这里的血腥味太过浓郁了,道:“把这里的血迹清理一下,倒人胃口。”

  “是,枢密使大人!”

  神策军赶紧动手,把血迹清理干净。

  刘光走到刘觞的牢房门口,又道:“这间牢房怎么如此肮脏简陋?快擦一擦,连软榻都没有,晚上该如何歇息?还有,这里如此阴湿,睡在此处是要着凉的,再拿一床厚实的被褥来,要那种柔软的,缎子面儿的。”

  神策军士兵有些迟疑,不过不敢违逆,道:“……是,枢密使大人。”

  刘光继续道:“案子也没有,席子呢?凭几呢?牢房异味浓重,再备一个香炉才是,我儿喜欢芙蓉石的那顶,去我房中,将芙蓉石的盖炉取来,放上焚香,不要香气太浓的,清雅一些……是了,还有茶槃,也从本使房中取来。”

  神策军:“……是,枢密使大人。”

  刘光一条条都吩咐完了,神策军动作很快,刘觞的牢房瞬间焕然一新,哪里是坐牢啊,分明是享福!

  刘光进了牢房,嫌弃的看着刘觞脖颈上的枷锁:“枷锁沉重,如何用膳?”

  “是是是!”神策军进来将枷锁解了。

  刘光又道:“锁链也解了。”

  神策军有些为难,刘觞看出来了,毕竟大家都是混口饭吃,若是他们把镣铐都解了,陛下杀回来看到,一定会治罪的,便道:“阿爹,没事儿的,枷锁碍事儿,镣铐不碍事儿的,别难为这位大哥了。”

  刘光无奈道:“就属你好心,罢了。”

  神策军赶紧道:“多谢枢密使。”

  刘光将带来的食合摆在案几上,从里面取出吃食,道:“觞儿,饿了罢,吃一些,都是你爱食的。今日太后触了天子的眉头,天子正在气头上,明日阿爹就去给你求情,让天子释放你。”

  “怪不得。”刘觞道:“怪不得天子今儿个火气这么大。”一上来就阉了王尚书。

  刘觞笑道:“没关系阿爹,你给我置办的这些,住的可舒服了,比我那个良酝署副令的屋舍还要舒服呢!”

  刘光道:“你的屋舍住着不舒服,阿爹也派人去给你修缮修缮。”

  刘觞呲牙一笑,道:“谢谢阿爹!”

  “谢什么?”刘光道:“一会子我便让人去,只管你出了牢营,屋舍变得舒舒服服。”

  “嗯嗯!”刘觞加着一块大肉塞进嘴里,嘟囔道:“好吃!”

  刘光道:“别着急,细嚼慢咽,还有许多呢,都是你的,往后里阿爹都给你送膳食,这牢房中的膳食,哪里是人食的。”

  正好这个时候,神策军的牢卒前来发饭,将饭食嘭的扔在李涵面前,道:“开饭了!”

  李涵:“……”

  李涵气得一脚踹翻饭食,看也不看,那叫一个气性高洁。

  刘光看着儿子用了膳食,又让他试了试新铺的软榻,这才收拾了食合准备离开,叮嘱道:“还有什么想要吃的,需要用的,只管差人告诉阿爹,阿爹明日一早再来给你送朝食。”

  “嗯,知道了阿爹,你快回去罢!这里阴湿,你可千万不要着凉呀!”

  刘光见他关心自己,笑道:“觞儿也是,阿爹先走了。”

  刘光提着食合离开,就在此时,李涵突然朗声道:“他不是刘觞!他不过长得与刘觞有几分相似罢了,天子也好,枢密使也好,却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刘觞,你们对待一个假货如此尽心竭力,有想过刘觞的在天之灵会怎么想么?!”

  刘觞:“……”好家伙,我都在天之灵了!

  刘光回头看了一眼李涵,平静的道:“本使的儿子,本使还能认不出来么?”

  说完,施施然的走人了。

  李涵震惊的怔愣在原地,被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震慑住了,他也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回神,等回过神来,死死盯住刘觞。

  刘觞正在啃鸡腿,他还没吃完,见李涵总是盯着自己,眼神狠呆呆的,还有一种刨根问底的错觉,刘觞迟疑的道:“就这半个鸡腿了,我啃过了,你……要吃嘛?”

  李涵:“……”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是刘觞,原本的宣徽使,怎么会如此不堪!

  第二日一大早,刘光本想去紫宸殿给刘觞说情的,哪知道有人比他还要快,已经进入了紫宸殿,是绛王李悟。

  当然了,李悟是不来替刘光说情的,而是来替他的宝贝侄子李涵说情的。

  李悟跪在地上,拱手道:“陛下!还请陛下饶过江王这一次。”

  “江王?”李谌冷笑:“他还算什么江王?”

  李悟道:“江王年轻气盛,心气又高,难免……”

  李谌抢白道:“他心气高?那朕呢?朕便没有心气么?”

  “臣不是这个意思……”李悟道:“陛下英明,其实您是明白的,涵儿这么做,完全没有反叛陛下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看这陛下一错再错。”

  “你说朕有错?!”李谌眯眼质问。

  李悟垂下头去,平静的道:“陛下,您难道没有错么?”

  “李悟!”李谌道:“不要以为你是朕的叔叔,便可以如此无礼!”

  李悟却还是道:“陛下,您扪心自问,真的没有过错么?这三年来,陛下无时不刻的想要攻打契丹,让契丹为宣徽使的死付出代价,可是陛下的心窍里,真的觉得攻打下契丹,就是为宣徽使报仇了么?您很清楚,归根结底,在于陛下您自己的无能,是陛下的无能,痛失了宣徽使。”

  啪嚓——!!

  李谌狠狠将手边的砚台砸下去,幸亏他还存留着一丝理智,否则被这么厚重的砚台砸中,李悟还有命在么?

  李谌道:“你竟敢如此对朕说话?”

  李悟道:“这么多年,没有人敢与陛下说实话,陛下也不敢与自己说实话,若陛下不是因着自己的无能,为何三年来实行如此高压的统治?攻打契丹不是陛下的目的,陛下的目的,是想向所有人证明,现在的您,与三年前不一样了,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手段证明,会让朝廷动荡,百姓受苦,这真的是陛下的初衷么!这真的是宣徽使……想要看到的陛下么?”

  李谌双眼通红,充斥着血丝,额角青筋暴怒,气息紊乱,嗓音沙哑的道:“李悟,你很了解朕么?朕看你,今天是不想活着走出紫宸殿了!”

  “陛下。”鱼之舟从外面走进来,打断了天子的呵斥,道:“户部尚书程大人求见。”

  程熙之本是户部侍郎,但是如今王尚书被卸任,程熙之便直升顶替上去。

  程熙之走入殿内,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李谌道:“怎么?你也是来替叛贼李涵求情的?”

  “李涵?”程熙之纳闷道:“不是,微臣是来……是来替良酝署副令求情的。”

  “他?”李谌眯起眼眯,有些吃惊。

  谁不知晓,程熙之是最看不起良酝署副令的,从长安城离开之时,还多番难为刘觞,谁知道回到长安城来,程熙之竟然要替他求情。

  程熙之拱手道:“陛下,良酝署副令虽然是李涵安排的细作不假,可是他从未害过陛下,这一路上,尽心尽力的赈灾、救济百姓,陛下也是有目共睹的,还请陛下开恩,饶恕他一命罢!”

  刘觞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有目共睹的,淮南的百姓都十分喜爱他,李谌也看的清清楚楚,但是程熙之突然来求情,李谌心里突然酸溜溜的。

  程熙之与他走得这般近了么?竟然会为了那个人,跪在紫宸殿中?

  程熙之见天子的脸色黑压压的,还一直不说话,当即便叩头道:“陛下开恩!微臣愿意不升迁户部尚书的职位,恳请陛下开恩,饶恕良酝署副令罢!陛下!”

  李谌眯起眼睛,更是心烦意乱,这个程熙之,竟然连尚书都不要了,就是为了给刘觞求情?

  他的心窍越来越酸涩,加之本身心情便不好,冷声道:“住口!今日朕乏了,都给朕滚出去!”

  “陛下……”程熙之还想要恳求,李悟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二人便退出了紫宸殿。

  一出来,就看到枢密使刘光站在外面,李悟叹气道:“枢密使若是为了求情而来,今日还是不要去触陛下的霉头了。”

  李谌平定淮南,不费一兵一卒,还收归了淮南节度使和武宁节度使的兵马,一时间朝廷的兵马权利壮硕起来,如此一来,解决了南方的危机,朝廷中攻打契丹的呼声变越来越高。

  不只是朝廷中的风向变了,就连吐蕃的风向也变了。

  日前羣臣都有顾虑,若是陛下贸然出兵攻打契丹,契丹依附于回鹘,回鹘一定会发兵,到时候吐蕃很可能出手分一杯羹,加之西南面有很多以吐蕃为首的小国,这样的混战一触即发。

  但如今,吐蕃竟然派遣来了使团,想要与大唐合作,一同发兵攻打契丹。

  南面的危机已经解除,如果有了吐蕃的助力,回鹘或许并不会出兵援助契丹,想要拿下契丹,或许并不是痴人说梦。

  朝廷的风向变化莫测,只是几日光景,变的是一塌糊涂,很多主战派变成了主和派,很多主和派变成了主战派,还有许多举棋不定之人。

  李谌站在宣政殿的朝堂之上,道:“今日临时召开朝参,羣臣应该也听说了,吐蕃将要派遣使者前来长安,希望助力我大唐,攻打契丹,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这是好事儿啊!吐蕃兵强马壮,有了吐蕃的助力,契丹不堪一击!”

  “是啊,回鹘也是看人脸色的,若是有了吐蕃的助力,说不定回鹘便不会发兵援助契丹,契丹孤助无缘,如何是我大唐的对手?”

  程熙之却道:“吐蕃一直与我大唐不对付,如今突然说要发兵援助,事态十分可疑。再者……吐蕃在我大唐的西南方,而契丹在我大唐的北方,若是吐蕃发兵,必然不可能经过回鹘攻打契丹,而是借道我大唐攻打契丹,自古以来,但凡借道便没有好事,吐蕃又是狡诈之邦,还请陛下三思!”

  “程大人一介文人,懂得什么派兵打仗的道理?”

  “程侍郎虽然是文人,但他乃沧景节度使之子,如何不会打仗的道理?再者,吐蕃派兵,势必借道,换言之,吐蕃的兵马要从我大唐从南到北的穿插而过,犹如一把匕首,横插心窍,这岂不是危险之事么!”

  一时间朝臣们争论不休,李谌淡淡的道:“没庐赤赞,你如何看法。”

  没庐赤赞被点了名字,站出来拱手道:“陛下的看法,便是卑臣的看法,卑臣虽然懂得不多,但是唯会尽忠职守,陛下让卑臣打,卑臣便打,陛下让卑臣守,卑臣便守!”

  没庐赤赞这句话,倒是提醒了羣臣,李谌这几年凡事都喜欢独断,羣臣争论不休没有任何意义,最后还是要看天子的意思。

  羣臣立刻山呼道:“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李谌没有说一句话,眯了眯看眼睛,转身离开了宣政殿。

  李谌从宣政殿离开,回到紫宸殿,便看到鱼之舟正在门口等候。

  “可有要紧事?”李谌道。

  鱼之舟垂首回答:“陛下,是……神策军牢营传来的消息,说是被关押在牢房中的良酝署副令病了。”

  “病了?”李谌冷笑:“朕可听说了,枢密使这两日经常去探看,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能病了不成?”

  鱼之舟道:“小臣也不知真假,只是听说。”

  李谌点点头,道:“下去罢。”

  “是,陛下。”

  李谌回到紫宸殿开始批看文书,连午膳也没用一口,一直到晚上,将文书整理整齐,让人送到枢密院去,这才起身来活动活动。

  外面的天色黑压压的,李谌眯着眼睛,凝视着混沌的黑夜,不知怎么的,总是能想起鱼之舟那句话。

  ——良酝署副令病了。

  “病了……”李谌道:“朕倒要看看,你是真病,还是装病。”

  李谌独自离开紫宸殿,甚至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宫人,来到神策军牢营,此时夜已经深了,牢营中的囚犯们都已经歇息,没有一丝声息。

  李谌轻声来到牢房门口,刘觞的牢房与旁人都不一样,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四个字来形容,软榻香床,还有纱帐,毕竟牢营虽然阴湿,但已然入夏,蚊蝇很多,尤其刘觞的体质还是吸引蚊子的体质,没有床帐是万万不可的。

  刘觞就这样躺在软榻纱帐之中,盖着绸缎锦被,睡得还挺惬意。

  沙沙……

  刘觞正在熟睡,突然听到一丝轻微的声响,他下意识睁开眼目,登时对上一双如狼似虎的眸子。

  “唔!”刘觞刚要说话,被对方一把捂住,借着薄薄的月色,定眼一看,竟然是李谌。

  李谌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这才松开了手。

  刘觞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李谌道:“朕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刘觞道:“陛下,说谎可是要变小狗的!”

  李谌道:“朕未说谎。”

  刘觞挑眉道:“难道陛下不是因着听说我病了,所以急火火的赶过来探望吗?”

  “生病的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李谌恍然大悟。

  刘觞一点子也不愧疚,大义凛然的点头:“没错!”

  “你……”

  刘觞笑得十足无赖:“我就是想测试一下,陛下是不是关心我。”

  “朕会关心于你这个细作?”李谌不屑。

  刘觞道:“陛下你来了牢营,说明你心里是关心我的,不管嘴巴有多硬。”

  他说着,突然抓住李谌的双肩,倾身贴上去,在李谌的嘴唇上啃了一下。

  李谌吃惊不已,睁大了眼睛,刘觞如有所思的道:“陛下的小嘴嘴,也不是很硬呢,反而软软嫩嫩的,看来也只是装作嘴硬。”

  李谌气得不轻,道:“起开,朕要走了。”

  刘觞一把抱住李谌的腰,仿佛树懒一样赖着他,不止如此,还将人一扑,直接按倒在榻上,刘觞“嘘——”了一声,道:“陛下噤声,小心被江王听到了。”

  李涵是习武之人,虽然看起来文弱,但十足机警,果然醒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发现李谌,刘觞的软榻挂着纱帐,纱帐朦胧,看不清里面,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交叠在一起的人影,实在过于模糊。

  李涵翻了个身,抱怨的道:“睡觉这么大动静,搅人清梦!”

  ————

  没庐赤赞带着神策军在大明宫中巡逻,突然侧了一下头,似乎发现了什么,对身边的神策军道:“你们去那边看看。”

  “是,将军!”

  神策军带队离开,只剩下没庐赤赞一个人。

  “出来。”没庐赤赞淡淡的道。

  沙沙……一声轻微的响动,一个黑影从树上跃下,落在没庐赤赞身边。

  没庐赤赞看了他一眼,道:“吐蕃的使者应该还在路上,这么晚了,竟然出现在宫中?”

  那黑影道:“没庐大人,小人是奉赞普之命前来,若没庐大人可以助赞普一臂之力,借道大唐,事成之后,赞普愿迎接没庐大人回归尚族……重掌没庐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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