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野男人

  刘觞心里纳闷, 陛下为什么突然生气了?被自己发现了他对窦悦的心迹,所以恼羞成怒了?

  鱼之舟为难的道:“宣徽使……要不然,您还是等陛下气消了再来罢。”

  刘觞低声道:“那陛下气消了, 是几日?”

  鱼之舟思量了一下, 道:“按照往日里的习惯,顶多三日。”

  刘觞一笑,道:“那好, 我明日再来!”

  刘觞放下心来, 施施然便离开了。

  李谌在里面喊了一声,没听到外面的回答,过了一会子便见到鱼之舟回来了, 后面也没跟着刘觞。

  李谌凉丝丝的道:“宣徽使呢?”

  鱼之舟回答道:“陛下,宣徽使回去了。”

  “回去了?”李谌道:“他就没有再求一求朕,让朕见他?”

  鱼之舟眼皮狂跳, 老实回答:“没有……”

  李谌气怒的道:“这个刘觞!就是……就是……”

  鱼之舟奇怪道:“陛下?就是什么?”

  李谌心中冷笑, 还能是什么?就是仗着朕宠爱他!但是这话李谌又不好说出口。

  鱼之舟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心办坏事儿了, 虽然是刘觞主动询问陛下几天才会气消,但自己一说三天,宣徽使爽快就走了, 也没有多恳求一句。

  鱼之舟挠了挠下巴,道:“陛下如果想见宣徽使,小臣这就去宣召。”

  李谌却道:“不想, 凭什么朕想见他,应该是他主动来找朕。”

  鱼之舟:“……”刚才宣徽使主动来了啊, 是陛下您不见的。

  鱼之舟感觉有汗珠滚下来, 实在闹不明白这事儿, 干脆也就不多嘴了, 生怕自己越帮越乱,适得其反。

  李谌不见刘觞,刘觞爽快的离开,转身就去找阿爹刘光了。

  他一进了枢密院,小太监便道:“宣徽使,枢密使大人不在,一早出去了。”

  “出去了?”刘觞道:“可是有什么紧急的公务?”

  “这倒不是,”小太监道:“是月灯楼的窦郎君发来了请柬,请枢密使去吃酒呢。”

  窦扶风?

  怎么又是窦扶风?刘觞摸着下巴心想,这个窦扶风,三天两头找我阿爹吃酒,还殷勤百倍的送我金食具,食具一套两副碗筷,其中还有阿爹一套,难道……

  “难道窦扶风看上我阿爹了?”

  刘觞一拍掌心,不然还能怎么回事?也是,我阿爹人美心善,位高权重,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的人,窦扶风乃是天下第一首富,眼光自然很高,看上我阿爹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刘觞心里又担心,那个窦扶风终归是商人,小道道儿太多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套路阿爹。

  刘觞越想越不放心,打算亲自往月灯楼走一趟。

  刘觞出了宫,坐上金辂车,径直到了月灯楼,就犹如上次一般,他刚一进去,跑堂的仿佛一个大喇叭,反复的叫着“宣徽使!宣徽使!宣徽使!”。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当本使不知道?你这是在给窦郎君通风报信呢吧?”

  跑堂的面色尴尬道:“这……这……宣徽使!您误会了!”

  跑堂的扯着脖子喊了这么多声宣徽使,楼上自然听到了,刘光正在与窦扶风商议撮合之事,无奈刘觞又找了过来。

  窦扶风道:“看来宣徽使很是关心枢密使大人。”

  刘光很爱见这句话,笑道:“觞儿离了我不行。”

  “正是呢。”窦扶风是商人,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但是十足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道:“宣徽使与枢密使如此亲笃,宣徽使又如此孝顺,真真令人羡慕。”

  刘光道:“窦郎君也不必羡慕,令公子新科状元,难得又心地纯善,世间少有,窦郎君的此子,也是有福之人。”

  二人说起自己家儿子来,都是面带春风般笑容。

  刘光道:“窦郎君,觞儿便要上来了,这次窦郎君不躲了?”

  窦扶风道:“有句话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上次躲躲闪闪,这次若是再躲闪,宣徽使如此聪敏,恐怕才会怀疑。”

  “也是。”

  二人正说话,雅间的大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刘觞。

  刘觞一脸“抓奸”的表情,笑眯眯的道:“阿爹,你怎么又来喝酒了?大白日里的?”

  刘光让他坐下来,道:“上次你在窦郎君宅邸醉酒胡闹,阿爹特意来替你赔不是的。”

  刘觞一阵语塞,登时头疼起来,但是自己醉酒,的确是胡闹了,尴尬的一笑:“窦郎君,真是对不住。”

  “哪里的话。”窦扶风笑道:“宣徽使醉酒烂漫洒脱罢了。”

  烂漫洒脱?

  亏得窦扶风能想出这样词儿来,刘觞都要佩服他的文学素养了。

  窦扶风又道:“再者说了,宣徽使与我儿既然如此亲厚,也不必拘礼小节,反而显得生分。往后里,我窦某人的宅邸,就是宣徽使的宅邸,想要饮酒,尽管来便是了。”

  刘觞眼睛一亮,偷偷瞄了阿爹刘光两眼,心里想着,难道真的像自己想的一样,不然窦扶风为何如此殷勤的邀请自己去宅邸做客?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刘光和窦扶风已经尽力撮合,这两个人精碰头在一起,精明度数翻了一倍都不止,奈何刘觞根本不接招。

  不接招也就罢了,他还总是胡思乱想,先是觉得小奶狗天子偷偷爱慕窦悦,现在又觉得刘光与窦扶风有点什么。

  刘光和窦扶风都感觉到了刘觞诡异的目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

  众人用了膳,刘光便打算带着刘觞离开了,二人才从二楼雅间出来,一个人影从隔壁打开门,一股酒气冲天而来,那人踉踉跄跄,差点撞了刘光。

  刘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刘光,将人往后一拽。

  对方没有撞到刘光,反而撞在了二楼的扶手上,几乎站立不稳,醉得一塌糊涂。

  刘觞定眼一看,诧异的道:“绛王殿下!?”

  竟然是李悟!

  李悟醉得站不起身来,伸手扒着楼梯栏杆,但因为右手用不上力,反复了好几次,痛苦的蹙着眉,就是站不起来。

  刘觞见过很多醉鬼,就连自己也做过醉鬼,但是唯独没见过绛王李悟喝醉的模样,想象都不敢想,因为在刘觞的眼中,李悟总是一个镇定平静之人,他的面容永远都像一尊石佛,从不见任何波澜,没有什么能让他买醉。

  而今日,刘觞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刘觞赶紧去搀扶李悟,道:“绛王殿下,您怎么喝成这样啊?”

  李悟撇开刘觞的手,道:“本王……自己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刘觞执意去扶,李悟再这么较劲下去,受伤肯定会更加严重!

  刘光也来帮忙,二人搀扶着李悟,可算是把身材高大的李悟扶起来。

  窦扶风道:“不知二位需不需要帮忙?窦某人可以让伙计送绛王殿下回去。”

  刘觞想了想,李悟突然醉酒如此,绝对事出有因,但他现在醉成这样也说不清楚,若是让旁人知晓,指不定会闹开,还是知道的人越少也好。

  便笑道:“窦郎君,不麻烦了,本使的金辂车就在门口,上车就行。”

  二人架着李悟,踉踉跄跄的往金辂车上送,好不容易上了车,刘觞累的浑身冒汗,前日夜里头折腾的酸疼席卷上来,实在难以启齿。

  刘觞放下车帘子,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道:“也不知绛王殿下遇到了什么事儿,喝成这副模样。”

  刘光蹙眉,道:“我可从未见过他如此……也不算,几年前,倒是天天如此。”

  李悟早些年也算是意气风发,支持他的朝臣很多,乃是太子的种子选手。他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小儿子,自然不必与刘氏阉党为伍,但是后来李悟的右手残废,又被太皇太后压住了消息,李悟颓废了很长一段时日,日日饮酒。

  也就是那时候,刘光结识了绛王李悟,一来二去,变成了自己人。

  很多人都难以想象,郭氏最宠爱的小儿子,就算做不了天子,那也是郭氏党派,如何会背地里偷偷与刘氏来往?其实道理很简单,在那段醉生梦死的日子里,刘光对李悟的帮助很大,李悟这才渐渐从颓废中走了出来。

  刘觞道:“阿爹,殿下如此烦心,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无非就是两件事情。”刘光道:“这世上除了江王殿下的事情,和太皇太后的事情,还能有旁的会令绛王烦心么?”

  刘觞点点头,琢磨道:“最近没听说江王殿下出了什么事儿,想必不是江王,那就是太皇太后那面儿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刘光眯眼道:“阿爹让人去打听打听,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绛王殿下醒酒。”

  二人回了宫,李悟实在太过高大,身上都是腱子肉,刘光和刘觞谁也扶不动他,想把他带入内侍别省,太过困难。

  但他们又不想找旁人来帮忙,唯恐事情闹大,这个时候正巧有人经过,刘觞眼睛亮晶晶,朝那人挥手:“小郭将军!小郭将军!”

  是郭郁臣!

  郭郁臣听到声音,立刻跑过来,惊讶的道:“这……绛王殿下饮了好些酒,怎么醉成这样?”

  郭郁臣说着,还瞥了两眼,绛王李悟的手臂搭在刘光的腰上,因为站不住,紧紧搂着刘光的腰身,郭郁臣心里有些不欢心,但又觉得李悟是醉了,自己这样难免太小气了一些。

  刘光见他发呆,道:“呆子,愣着做什么,还不背上?”

  “啊?哦哦!好……”郭郁臣赶紧蹲下来,将李悟放在背上,把人背起来跟着刘觞和刘光入了内侍别省。

  众人本要进刘光的屋舍,郭郁臣的脚步顿住,道:“这样……不太好。”

  刘光奇怪:“有什么不好?”

  刘觞也道:“是啊小郭将军,绛王这幅模样,送到别处恐怕会惹人眼目,还是这里保险。”

  郭郁臣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好,总之一脸纠结,死死蹙着眉头。

  刘光了然的一笑,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必是有人睡在自己屋舍里,郭郁臣是吃味儿了,但是他嘴巴笨的厉害,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刘光道:“罢了,背进觞儿的屋舍罢?”

  “我的屋舍?”刘觞在宣徽院和内侍别省都有屋舍,点点头道:“也好也好,带到我那里去!”

  郭郁臣终于将绛王李悟放下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绛王殿下怎么会饮的酩酊大醉?”

  “我们也不知晓。”

  刘觞活动了活动自己酸疼的肩膀,随口道:“我今日去月灯楼抓奸……”

  “抓奸?”郭郁臣迷茫。

  “额……”刘觞改口道:“我听说阿爹去月灯楼与窦郎君饮酒吃宴。”

  “吃宴?”郭郁臣再次反问,这次目光有些深沉。

  刘光一大早出宫,竟然是去月灯楼找窦扶风,还一起喝酒吃宴,上次刘光也是去找了窦扶风。

  刘觞说到此处,用手肘拱了拱刘光,笑道:“阿爹,你最近总是去找窦郎君,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自然有内情。

  刘光和窦扶风费尽心机,想要撮合刘觞与窦悦,但是这二人呆头呆脑,两个阿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愣是没有成功。

  刘光无奈的摇头,心里明白,怕是觞儿想岔了。

  他这么想着,便感觉到一股幽幽的视线扎过来,回头一看,是郭郁臣。

  郭郁臣的眼神有些可怜兮兮,又有点深沉,复杂的盯着刘光,好像刘光是个负心汉一般!

  刘光只是看了一眼,收回目光,道:“我叫人熬些醒酒的酸汤来,觞儿你先照顾着绛王。”

  郭郁臣立刻道:“郁臣也同去!”

  二人出了屋舍大门,郭郁臣亦步亦趋的跟着刘光,两次想要开口,但是始终没有说话。

  刘光突然站定,郭郁臣心里有事儿没有防备,险些撞上来,及时驻足,两个人贴的很近,好像郭郁臣将刘光抱在怀中一般。

  郭郁臣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刘光却一把拉住郭郁臣的手臂,不让他后退,仰起头来轻笑道:“大将军的脸色怪怪的,莫不是……吃味儿了?”

  郭郁臣一愣,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

  刘光玩味的一笑:“那大将军还真是忙,是吃绛王殿下的味儿,还是吃窦郎君的味儿?”

  郭郁臣更是一愣,是啊,刘光身边如此多的能人异士,绛王彬彬有礼,渊源颇深,窦扶风又是天下首富,而自己……

  不过是郭氏撵出门籍的子弟,枉读圣贤书,嘴巴却这么笨,压根儿说不出好听的话。

  郭郁臣垂下头去,道:“对不住……郁臣太没用了。”

  “没用?”刘光的目光从郭郁臣的心口一路往下,暧昧的道:“大将军也不必妄自菲薄,本使倒觉得……大将军还是很令人受用的。”

  刘觞离开紫宸殿一上午,只露了一面就没再出现,李谌左等右等,等得十足不耐烦,便挥手道:“鱼之舟,你去看看宣徽使在何处。”

  鱼之舟答应一声,出紫宸殿去寻,很快来复命。

  “回禀陛下,宣徽使刚刚回宫了,而且……”

  李谌道:“他出宫去了?这些天是太闲了,天天往外跑。”

  鱼之舟继续道:“而且宣徽使还带了一个醉汉回来。”

  “什么?”李谌险些被气笑:“上次自己醉酒,这次倒长本事了,还带了一个醉汉。是什么野男人?”

  鱼之舟眼皮狂跳,道:“并非什么野男人。”

  “朕说是野男人,便是野男人。”李谌专横的道:“青天白日的喝醉酒,不是野男人还能是什么?”

  鱼之舟硬着头皮道:“那野男人……正是绛王殿下。”

  “皇叔?”李谌这才怔住了。

  皇叔素日里最是循规蹈矩,怎么会是李悟?

  李谌觉得有些不同寻常,道:“随朕去看看。”

  他刚要出紫宸殿,又道:“是了,你去找六弟过来,告诉他皇叔醉酒的事情。”

  “是,”鱼之舟道:“小臣这就去找江王殿下。”

  刘光和郭郁臣离开,只剩下刘觞一个人照顾李悟,毕竟这事儿可能与太皇太后有关,不易宣扬出去。

  李悟起初很平静,躺在榻上也不睁眼,也不撒酒疯,老老实实的入睡。

  不过……

  “口渴……”李悟突然梦呓了一声。

  刘觞赶紧站起来,道:“殿下?您是口渴吗?稍微等一等。”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李悟,道:“殿下,喝口茶。”

  李悟张开眼睛,还是如此镇定,眼神仿佛石佛,没有一点儿波澜,但他没有去接茶杯,而是握住了刘觞的手。

  刘觞一脸迷茫,把茶杯送到李悟面前,道:“殿下,杯子在这儿呢。”

  李悟却不理会,仍然抓住刘觞的手,低声唤道:“涵儿?”

  看来绛王殿下真的醉了,把自己看成了李涵?

  刘觞耐心道:“小臣是刘觞啊,并非江王殿下。”

  “涵儿……”李悟又唤了一声,把他拉过来。

  刘觞还端着茶杯,茶水“哗啦”一声直接泼洒出来,浇了刘觞一身,幸亏茶汤不烫,他身形不稳,咚一声倒在榻上。

  刘觞刚想爬起来,李悟已然拦腰抱住他,紧紧搂着刘觞,口中低声道:“小叔很羡慕你……羡慕你……”

  刘觞爬不起来,道:“殿下?绛王殿下,您醒醒啊,小臣是刘觞,您认错人了。”

  李悟果然是醉了,别看不如别人闹腾,但是根本不听刘觞说话,自顾自的道:“我的手废了……是个废人……太皇太后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小叔心里幻想着很多次,一直在幻想着……或许……母亲也是为了我好,但终归只是一场空梦……”

  刘觞抓住了重点,果然和太皇太后有关系。

  李悟继续道:“母亲要舍弃我了……我是他的儿子啊……难道在天家,真的没有亲情可言么?”

  “绛王殿下,”刘觞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了。”

  他一面安慰着李悟,一面叨念着:“阿爹和小郭将军跑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啊!”

  踏踏踏——

  是脚步声,往这边而来。

  刘觞面露喜色,看来是阿爹和小郭将军回来了。

  吱呀——

  屋舍门被推开,刘觞欣喜的道:“阿……”爹?

  阿爹还没叫出口,刘觞定眼一看,来的人根本不是刘光,也不是郭郁臣,而是天子李谌!

  不只是天子,身后还跟着江王李涵。

  刘觞保持着被按在榻上的动作,想要挣扎起身来,却拗不过李悟的蛮力,像一条鱼似的挣蹦了两下,尴尬的道:“陛下,江王殿下……”

  李谌一走进来,就看到刘觞与李悟暧暧昧昧的纠缠在软榻上,不止如此还拉拉扯扯,衣裳都是湿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事儿!

  李涵冲进来,连声道:“小叔!小叔你怎么醉成这样?”

  李涵的声音有点用处,李悟看了他一眼,分散了注意力,刘觞赶紧从他的手臂下面钻出来,踉踉跄跄的爬下软榻,险些一头栽在地上。

  李谌捞住他,把人扶起来,黑着脸道:“看你干的好事。”

  刘觞冤枉,又不是自己把李悟灌醉的,也不是自己撒酒疯,明明自己才是被撒酒疯的那一个……

  “涵儿?”李悟看向李涵。

  李涵应声道:“是我,小叔你喝醉了,快点躺下来,别摔到了。”

  李谌的脸色还是很难看,道:“皇叔今日醉酒,有劳六弟照顾,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罢。”

  说完转身便走,出了屋舍大门,李谌回头一看,没看到刘觞,等了一会儿刘觞还是没跟上来,只能折返回去,便看到刘觞站在屋舍里,就跟个扇屏似的杵着。

  李谌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刘觞如实回答:“陛下,这是小臣的屋舍啊。”

  李谌没好气的抓住他的手臂,拽着刘觞一起离开,道:“今晚住在紫宸殿。”

  住在天子的寝宫?这样不好吧?刘觞不可抑制的想到了醉酒的那天夜里,虽然当时没什么意识,但后来断片儿回笼,还是记了起来,自己羞耻的搂着天子的肩背,天子那一声声阿觞哥哥叫得他魂儿差点丢了。

  啪啪!

  刘觞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振作!振作一点!只是一次意外而已。

  李谌可不知他在想什么,把人带回了紫宸殿,对鱼之舟道:“备汤,准备沐浴。”

  “是,陛下。”

  宫人鱼贯而入,准备好沐浴的热汤,加入药材,还撒上花瓣,准备妥当后,鱼之舟很有眼力的把宫人们都遣散出去,自己也退出紫宸殿,在外面伺候。

  一时间偌大的紫宸殿中只剩下刘觞和李谌二人,刘觞看着柔软宽敞的龙榻,脑袋里阵阵发麻,嗓子也有些没来由的干涩。

  干咳一声,刘觞笑道:“陛下是要沐浴罢?小臣伺候陛下沐浴。”

  李谌却道:“是给你沐浴的。”

  “小臣?”刘觞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李谌没好气的道:“你自己的衣裳湿了,没看到么?”

  哦,是茶水。刘觞低头看了看,刚才不小心洒的,但是衣服湿了,换一件就好,也不至于沐浴吧?

  他哪里知道,李谌是因为吃味儿,看到他和李悟搂搂抱抱,想让刘觞从上到下洗干净,免得沾染了李悟的气息。

  李谌道:“快些,你不动,朕可要替你动手了。”

  “诶等等!”刘觞反应很大,后退了两步,紧紧按住自己的前襟:“我、小臣自己来。”

  李谌走到扇屏后面,一副很君子的模样,催促道:“快洗,热汤里有解乏的药材,好好泡一泡。”

  刘觞:“……”那到底是快洗,还是要泡一泡……

  热汤前是巨大的扇屏,遮挡了李谌的视线,刘觞确定之后,放心的解开绣裳,脱了个精光走进热汤,顿时舒服的哼了一身。

  李谌本无欲无求的坐在扇屏后面,随手拿了一本文书准备批看,突然听到了刘觞的哼声,心里一个激灵,或许热汤的温度太高,熏得整个房间有些发闷。

  李谌解开自己的前襟扣子,松了一些,让呼吸更为顺畅自然一些,哪知道刘觞这个人根本没有自觉,若有似无哼哼唧唧,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水响,刺激着李谌脆弱的神经。

  “咳!”

  李谌咳嗽了一声,突然有些后悔,朕为何要如此君子,还立一块扇屏?朕不能光明正大的看么?

  他的眼眸一瞟,盯着墙角的镜鉴。

  镜鉴非常大,打磨的光洁平整,镜鉴的方向,正好映照着刘觞的身影。

  李谌心想,朕也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不小心……偷偷看一眼。

  镜鉴被热气熏的蒙上一层淡淡的朦胧,光影缥缈,刘觞的身形影影绰绰,李谌的眼神当时痴迷了,看得欲罢不能。

  哗啦!

  刘觞洗了一阵,生怕小奶狗找茬儿,便没有多泡,站起身来擦干,裹上衣袍绣裳,绕过扇屏走过来。

  “陛下?”刘觞迷茫的看着李谌,迟疑的道:“您的……文书,拿反了。”

  李谌低头一看,后知后觉,真的拿反了,只是随手一拿,刚才根本没有注意!

  李谌咳嗽了一声,狡辩道:“朕知晓。”

  刘觞并没有再纠结文书的事情,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

  刘觞震惊的道:“陛下,您流鼻血了!”

  李谌抬手一抹,还真是!

  刘觞手忙脚乱的拿了干净的布巾给李谌擦血,道:“鱼之舟!快找御医!”

  “别……”李谌阻止道:“不必找御医,只是……”看了不该看的。

  李谌一脸正直的道:“只是春日干燥,无妨。”

  刘觞本想回自己的宣徽院,因为宣徽院也有屋舍下榻,但是李谌不肯,一定要让他留在紫宸殿,原因不明。

  二人都不是头一次一起入睡了,但前些日子再次发生了亲密的干系,刘觞有些尴尬,李谌则是有些紧张。

  第一次发生干系,刘觞刚刚穿越而来,是被迫的,这第二次是醉酒,完全没有意识,刘觞越想越觉得尴尬,背朝着天子,面朝里,往里蹭了蹭。

  李谌则是心想,这么大好的机会,朕一定要站足了便宜才好。

  李谌一个翻身,故意朝向刘觞,不止如此,还伸手搭在他的腰上,嘴里嘟囔了一声,装作梦呓,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刘觞浑身僵硬,耳畔是李谌的吐息,滚烫极了,他想要挣脱,但是怕吵醒了李谌,就这样尴尬的挺尸。

  李谌感觉到刘觞的僵硬,只觉得得趣儿,变本加厉起来,故意喝了好几口热气,还用沙哑的声音道:“阿觞哥哥……阿觞哥哥……”

  刘觞的呼吸都紊乱起来,捂住自己的嘴巴默不作声,他怀疑小奶狗天子是醒着的,但是他又不敢回头去看!

  就这样熬过了一夜,刘觞熬不住困倦,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刘觞一睁开眼目,立刻对上了李谌的俊颜,还是放大版的俊颜。

  刘觞睡着之后也没那么拘谨,直接蜷缩在李谌怀里,还干脆枕着他的胸口,两只手紧紧抱着李谌的腰。

  刘觞眨了两下眼睛,李谌幽幽一笑:“阿觞哥哥,早啊。”

  “嗬!”刘觞这才发现自己与天子暧昧的姿势,赶紧起身道:“陛下恕罪,小臣无状!”

  李谌心情大好,道:“无妨,阿觞快起来洗漱,随朕去见一见皇叔。”

  是了,李悟昨日醉酒,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刘觞立刻去洗漱,鱼之舟早就准备好,伺候他们洗漱更衣。

  刘觞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对鱼之舟道:“小鱼公公,你好厉害啊,说陛下生气不过三日,还真是,今儿个一大早起来就没事儿了。”

  “呵呵……”鱼之舟干笑一声,不予评价。

  二人离开紫宸殿,来到内侍别省,李悟果然已经清醒过来,不过他头疼欲欲裂,胃里也难受的厉害。

  李悟见到李谌,突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

  李谌奇怪道:“皇叔,何必行此大礼呢?”

  李悟却不站起来,反而叩头道:“罪臣死罪,还请陛下责罚!”

  “哦?”李谌道:“皇叔何罪之有?”

  李涵似乎想要阻止他,但是李悟摇了摇头,道:“有些事情瞒的已经很久,今日我必须说出来。”

  李悟眯了眯眼目,沉声道:“罪臣犯了欺君之罪,其实……罪臣从许多年前已然是废人一个,按照礼法,不能进入朝廷为陛下效力。”

  他说着,撩起自己的袖袍,露出伤疤狰狞的手腕,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身有残疾之人,是无法进入朝廷的,更别说是让有残疾的人做天子,李谌恍然大悟,怪不得老太太突然放弃了李悟,反而支持自己上位,原来这个事情一直瞒得严严实实。

  李谌道:“皇叔本可以瞒真朕一辈子,为何突然坦白?”

  李悟沉默了一会子,没人催促他,慢慢的李悟才开口:“因为太皇太后与工部侍郎合谋,打算利用修缮浴堂殿其间,引贼子闹事。”

  李谌当即蹙起眉头,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仔细说来!”

  工部侍郎打算利用窦悦是工部的新人,不熟悉工部的情况,在修缮浴堂殿的宫役中,安插一些贼子,这些贼子进入宫中,便可以闹事,到时候朝廷必会弹劾。

  一来负责主持修缮的窦悦必死无疑,二来也可以从天子李谌手中夺回兵权,三来敲打天子恢复郭氏势力,太皇太后可谓是一举三得。

  而李悟,这次就是被拉来垫背的,如果事情败露,工部侍郎被查出来,一定会揪出李悟,李悟完全变成了一个弃子。

  李谌听了,突然大笑出声。

  刘觞奇怪的看向李谌,不知他在笑什么。

  李谌是重生过一次之人,他在笑,其实修缮浴堂殿的宫役冲入大明宫闹事,上辈子就发生过。当时李谌在清思殿打马球,突然听到呼喝之声,贼子已经冲入浴堂殿,李谌很害怕,被鱼之舟等人护驾,从清思殿往南逃难,一直逃出了大明宫,来到了左神策军营,召集了神策军队,这才杀回大明宫,将叛乱的宫役擒拿。

  宫役闯入大明宫的事件引起轩然大波,当时闹了好一阵,上辈子李谌一直认为,只是普通的宫役闹事,除了荒唐没有旁的。

  但今日这么一听,李谌恍然大悟,根本不是什么宫役闹事,若是没有人主使,宫役怎么可能闯入大明宫?

  李谌眯起眼目,声音沙哑的道:“好啊!真是好!老太太这是要和朕撕开脸皮了!”

  “陛下。”刘觞劝阻道:“宫役的事情,为今也只是绛王殿下的一面之词。”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涵道:“我小叔还能诓骗陛下不成?”

  李悟道:“涵儿,听宣徽使把话说完。”

  李涵虽不是很愿意,但还是闭上嘴巴站在一边。

  刘觞又道:“如果此时陛下与太皇太后撕开脸皮,献祭的只有绛王殿下一人,太皇太后一推四五六,根本没有损失,反而让陛下蒙受不孝的污名。”

  李谌凝视着刘觞,道:“阿觞的意思呢?”

  刘觞挑唇一笑,露出标准的小虎牙:“陛下,这修缮宫殿,又不只是大明宫修缮,据小臣所知,兴庆宫也在修缮罢?”

  李悟点头道:“下个月开始,的确也会修缮。”

  “这就好了,”刘觞道:“咱们已然知晓了工部侍郎的秘密,由得他去安排贼子,到时候把这些贼子全都扣押下来,陛下如法炮制,按照太皇太后的法子,遣人混入兴庆宫修缮的宫役之中,来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还有呢!”刘觞还有后话:“到时候陛下再掐着时间带兵闯入兴庆宫护驾,陛下护驾有功,为了太皇太后的安全,将太皇太后保护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满朝文武又能说得出什么呢?”

  李谌轻笑道:“你的意思是……软禁?”

  刘觞道:“保护,是保护!小臣可没说过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李谌道:“好,的确是个好法子!”

  如此一来,不只能反将一军,还能软禁太皇太后,迫使她交还亲政。

  刘觞道:“陛下,修缮浴堂殿的事情,应该已经开始了,事不宜迟,小臣这就去工部走一趟,看看有什么端倪。”

  李谌刚想点头,一听到工部二字,突然想到了窦悦,他如何放心刘觞一个人去见窦悦?

  李谌道:“事关重大,朕也亲自走一趟。”

  刘觞不疑有他,二人往中书门下的工部而去。

  窦悦果然就在工部,其实他本该休沐的,但是突然接手了修缮浴堂殿的工程,接下来半年基本都没有任何休沐了。

  窦悦乐此不疲,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反而跃跃欲试,干劲儿十足。

  此时窦悦正在埋头公文,也不知道圈圈点点什么。

  刘觞和李谌走进来,窦悦完全没有发现,还在圈圈点点写写画画。

  “窦郎中。”

  窦悦听到声音,转头一看,惊喜的道:“是宣徽使!”

  “咳咳!”李谌后脚走进来,咳嗽了两声。

  窦悦立刻垂下头,很怕李谌似的,恭恭敬敬的道:“下臣拜见陛下。”

  刘觞拿起桌上的文书,正是关于浴堂殿修缮的文书,道:“窦悦,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圈出这么多个地方?”

  窦悦有些为难,道:“下臣正在查看这次修缮浴堂殿的宫役名单,但是……但是不知为何,宫役的名单突然多处很多人来,下臣觉得奇怪,问过了侍郎大人,可是……可是侍郎大人说没有问题,让下臣按照这个名单照搬办便是了。”

  刘觞眼眸亮堂起来,道:“你的意思是……你圈画出来的,是修缮浴堂殿平白多出来的宫役?”

  窦悦点点头,道:“正是,宣徽使,可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不能在公文上随便写画?那我、那我重新誊写一份!”

  “不必。”刘觞高兴坏了,没想到窦悦这么机灵,一眼就看出了名单的问题,还把多余的宫役全都圈画了出来,这些必然就是打算混入大明宫的贼子,这份名单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觞欢心的捧住窦悦的脸颊,轻轻揉了揉,道:“窦悦,你可太厉害了!”

  窦悦猛地脸红,想要去碰刘觞捧着自己脸的手,眨巴着小狗眼,道:“真……真的么?”

  “咳咳咳!”

  不等窦悦碰到刘觞的手,李谌剧烈咳嗽了三声,走过来,撞了窦悦肩膀一下,将窦悦隔开,横插在二人中间。

  “窦悦,”李谌居高临下的道:“你这次立了大功,朕可要好好奖赏你。”

  刘觞的目光来来回回的在两个人之间瞟来瞟去,自己不过碰了窦悦一下,陛下至于这么着急么?

  刘觞点点头,心中笃定,看来陛下真的看上窦悦了!假奶狗竟然喜欢真奶狗!

  李谌:“……”朕总觉得阿觞的眼神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提问:为何假奶狗天子吃到还生气?

  李谌:气气,哄不好的那种QAQ

  刘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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