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洲,你堕入魔道,杀害亲徒,还将自己另一个徒弟圈禁起来,当做娈宠,这就是一派之长的所为?如今你还配当仙师么?你配当我与苍杪的师父吗?”
晏兮手持纯昀,以剑尖对准王座之上的仙尊。
这仙尊在不久之前还是他师父,养他教他十数年,虽然教养不太悉心,可从没将他饿着。
可这位谪仙般的师父,因贪恋自己的爱徒,而心魔丛生,堕魔时将二徒弟苍杪一剑封喉,连句遗言也没留下。
苍杪从小便是很倒霉的。
大师兄玉树临风,小师弟风流倜傥,偏他夹在中间,什么都比不过别人。
不仅如此,他根骨没有师弟好,长得没有师兄好,就连口条都没有紫霄派后山骂骂咧咧的野猫利索,被家里仍在这样的修仙门派,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
可一个如此可怜巴巴的磕巴师兄,含辛茹苦地将晏兮拉扯大,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便把更小的晏兮抱在怀里,给他唱摇篮曲,还喂他吃温热的奶糊。
晏兮十几岁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开始嫌弃苍杪窝囊,没完没了地骂他,欺负他。
苍杪当时只是腼腆地笑着,不说太多,还是会在生日时候给晏兮做一碗窝了荷包蛋的长寿面,看着他吃完。
哦,对了,生日的日子也是苍杪选的。
所以苍杪死了的时候,晏兮傻眼了。
昨日还在他跟前,磕磕巴巴与他唠叨睡觉时要将被子盖好的人,第二天再见的时候竟然一丝气息都没有了——晏兮不信。
可是房间里残存着的魔气,魔气之中混着郁明洲的灵力,晏兮不信也得信了。
晏兮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缺了一角。
那一角上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他睁大眼睛去看,才发现那些字一笔一划都写着“苍杪”,还写着苍杪多年来那些絮絮叨叨的关心。
随后,这一角像是经年不修缮的紫霄派山墙,一碰就会扑簌簌地掉下很多墙灰,再使劲儿的话,整面墙都不保了。
他的世界也不保了。
紧跟着缺掉的那一角,他的世界像是不断坍塌的残垣。
晏兮心脉重重一震,“哇”地一下吐出血来。
随后他懂了,原来他早已喜欢上了苍杪。
这世上除了苍杪,没有人真的关心他、爱护他。
他与苍杪是共生关系,二师兄一死,他也活不成了。
晏兮仰天长啸,笑声惊得同门贺休师兄不知所措。可笑着笑着就哭了,他抹掉嘴角的血迹,咬着牙说:“我要给苍杪报仇。”
贺休也是好心,规劝道:“师弟,师尊如今成了魔尊了,你还年少,修为、灵力处处不敌,怎么报仇……而且,那是师尊,是师尊啊……”
“师尊?我如今还怕师尊?”晏兮抬起头时,眼中一片血红,他将嘴角的血珠抹掉,冷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我连神佛都不惧,还怕生死、还怕师尊?”
“贺休师兄,师尊死了,你会难过,你会为他哭两声;苍杪死了,你可难过吗?若是我都不替他报仇,那他定会委屈哭了。”
随后晏兮就提剑来报仇了。
师父仍是一副九五之尊的模样,坐在魔座之上,比以前更少人气儿,脸色冰得像千年寒潭。
晏兮将师父大骂一通,却只得到了师父的一声冷笑。
郁明洲半睁着眼睛,居高临下地凝视自己最小的徒弟,甚至都不屑于和他多说一个字,更何况跟他动手。
过了没多久,师父没动手,宋雎却来了,三言两语想要劝和,可晏兮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只是觉得烦,苍杪人都不在了,这两个人还要在他面前惺惺作态,演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道侣,互相包庇,互相维护?
那苍杪算什么?
晏兮提剑就刺,招招致命,宋雎不想与师弟动手,多番退让,还是没有躲过晏兮的剑,被刺到心口。
然后……
然后晏兮的后心一凉,低头看时,正见师尊的佩剑柔兆从胸前穿过,带出殷红的血迹。
“苍杪死前也是这个感觉吗?”晏兮闭了眼,知道自己方才只是在作死。他想复仇,但师父对他有救命之恩,大师兄更是无辜,他们都是他的亲人。
所以其实晏兮谁也杀不了,他只是想刺伤师兄,激怒师父。
他只是一心求死罢了。
***
晏兮满身满脸的血,看着宋雎和郁明洲的脸,到死之前就只是笑,苍杪就站在一边,躯壳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下一具随风飘零的魂魄,怎么也够不到晏兮的身体。
连抱他一下也不行。
“不,晏兮,不要,你不能死,你不要死……”苍杪从没感觉自己如此无力,缥缈的手臂穿过晏兮倒地时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晏兮慢慢死去。
他先是感觉浑身一僵,五脏跟着麻木了一下,随后便有五内俱焚之感从心脏处发端,剧烈疼痛蔓延全身,却想喊不出声音来。
晏兮已经奄奄一息,目光迷离,突然眼睛极亮,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然后喃喃道:“师兄,我来陪你了。”
苍杪拼命摇着头,却什么也挽回不了,那种疼痛之感在他体内盘踞,随着晏兮落下的手而卷土重来。
师父和师兄突然消失了,此处只剩下他与晏兮两个人,晏兮躺在他身边,彻底没了呼吸。
“晏兮,晏兮。”
苍杪觉着浑身上下都被什么禁锢住了,像是有人在他内府金丹外头上了一层枷锁,他用自身灵力冲破不了,随后就从丹田之处升起一股黑色的魔气来。
他低头看了看,冷笑道:“我要堕魔了,原来师父堕魔时也不是很难。”
***
“师兄,醒醒!”
“师兄!”
苍杪猛然惊醒,心脏的剧烈疼痛却没有停止,他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发现早已流了一脸的眼泪。
“做噩梦了么?”
早晨初醒,人的视野都会稍有模糊,苍杪在一片模糊中辨别出了晏兮的脸,心中千头万绪,眼泪更是止不住了。
“苍杪,你怎么了?”
看着晏兮的脸,苍杪越哭越伤心,一声叹息从喉咙里颤颤巍巍地吐出来,还未置一词,湿润的吻便拥了上来。
“晏兮,晏兮……”苍杪哭着亲他的脸颊和额头,指头按在晏兮的肩膀上,似是还在梦中,却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的他无比清醒:“我爱你,你不要离开我,哪都别去。”
晏兮被师兄突如其来的主动亲吻弄得晕头转向,在幸福之中寻摸出一丝难过与莫名其妙而来的哀伤:“我不离开你,哪儿都不去。”
听到他的回复,苍杪没有就此停手,反而变本加厉,不由分说便吻上晏兮的嘴唇,小心翼翼地反复贴着晏兮的唇瓣,呜呜咽咽地诉说着心意。
晏兮被他弄得心里七上八下,担忧之情漫上胸膛,理智已经岌岌可危,像是强火燎着钢丝,随时有过硬易折的风险,可仅存的理智仍然发挥作用,让已经坚、挺的下、身与主人一起,当那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这个吻一开始带来的负面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晏兮在拿回主动权的同时,也在用唇舌安抚对方,最终,漫长的吻结束之后,晏兮用指尖轻轻抹去苍杪眼角的泪水,说:“别怕,我会一直在。”
苍杪抽噎一下,不知何时,从肩膀落下的长发与晏兮的头发已经纠缠到一起——与他和晏兮的命运相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用言语割裂,也不能被外力拆开。
“你是会在,可你太笨了,我总是担心你做傻事。”苍杪不知自己笑得惨兮兮,晏兮吐血倒地的场景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每个字音听起来都很委屈。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苍杪,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