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杪胸中一口老血当场变成了一口凌霄血，他隐隐约约见到牧依白和明焰向自己跑过来，甚至还瞥见了由狂躁转为平静的晏兮。
“小燕子……你让师兄……让师兄少操些心吧。”
也不知道自己这话到底出没出口，也不知道该听见的人有没有听见，苍杪只知道自己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胸口好像漏了一个大洞，不，他胸口本身就漏了一个大洞。
洞里洞外都灌着凉风，把他整个人吹得极冷。
在灵魂游离时，苍杪思索道：“原装货应当就是死于这样的一剑吧，我这次会不会死呢？”
“如果我现在死了，师父是不是就不会堕魔了？”
“小燕子和师兄是不是也不用死了？”
“真没想到小燕子心思竟然这么重。如果一早知道他会因为告白失败此等小事生出心魔，那我就算弯了又怎么样？”
苍杪头脑中有很多片段一闪而过，自成年之后，想见见小燕子的笑脸……怎么变得这么难。
他心里生出许多的不舍，却又生出众多的舍得。
如果大家都能活下来，他能舍得出这条贱命。
“二师兄！”
一股好闻的木香味钻进他的鼻腔，时光仿佛突然倒回了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他在白茫茫的迷雾之中又走上了那条弯弯曲曲的路，在路的尽头见到了仍是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孟婆。
“如了你的愿，我快死了。”苍杪无奈间蹲在地上，把自己揉把成了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孟婆，我在书里死了以后还能去哪儿？还能去下一本书吗？”
他其实还有话没问出口，只在嗓子眼儿里盘桓：下一本书里还有小燕子吗？
孟婆安然端坐在当下，眯起眼睛往苍杪身上看去：“我没想到你如此能豁得出去。”
“您怎么也开始说这些高深莫测的话了？”苍杪叹了口气，没能揣度明白孟婆话中的玄机。
“三千世界三千不同，你方才所用龙骨在你原先的世界可能确实是块没什么用的玻璃瓶底，但在苍杪的世界中确实货真价实的龙骨，”孟婆倒也不厌其烦。
如果不是她对苍杪进行了惨无人道的降维处罚，苍杪甚至觉得孟婆对他说话的语气特像他奶奶。
“晚辈不懂……”经过多年的磨砺，苍杪性格已不如以前跳脱，加之生还希望渺茫，反倒变得有些沉静。
孟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十分有耐性地解释道：“你师弟因为这块龙骨得救，心魔压制下来，已无有堕魔之危险，灵力也大有提高。”
不知为何，苍杪心里有股喜悦油然而生，脸上十分丧的表情也出现了松动：“他没事就好，我俩之间，能救回来一个也是好的。”
“你也无事。”
“啥？”
孟婆拨开云雾向下指去：“你看那。”
“哪儿啊哪儿啊？快给我看看，”苍杪顺着她指尖向下看去。
下一秒，他感觉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两脚离地，智商却没能再次占领高地——孟婆又把他推下去了。
那坑人好几次也不偿命的老太太还兴致勃勃地冲他喊道：“年轻人心放宽点儿，你禁活着呢！”
不是吧！又来这招？孟婆，我恐高啊！
“师兄，你醒醒吧……”是晏兮的声音！
苍杪猛地睁开双眼，强烈的光差点晃瞎他的眼，而眼前几道虚虚实实的影子渐渐汇成一个人形。
“师兄！”晏兮的声音中透着惊喜与难以抑制的激动。
而在还未十分清醒之时，苍杪率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称谓的变化。
怎么才睡了一觉，他就由“二师兄”光荣升为“师兄”了？
难不成在他们俩上面那个大的，在这期间已经出了什么事儿？
呸呸呸，不能这么咒大师兄。
苍杪眼皮还是沉，却已经稳住了自己，一时间颇有一种灵魂归窍的感觉。
随后，胸口那种钻心的疼痛迅速传来，熟悉却又有点陌生。
这种感觉像是自己早已经失去知觉已久，突然传来了清晰的感觉，反而让人十分震惊——震惊活着原来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情。
或许生活正是如此，偏偏就要在最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加入一味莫名的调料，从壶里倒出来这么一杯一言难尽的饮品，还要生生逼着人尽数吞入腹中。
苍杪周身尽是粘腻之感，便用右手去拉扯领口，胡乱撩拨黏在皮肤上的头发：“渴……”
嗐！
到底也是没能逃脱电视剧中病人醒来的套路：找人要水。
“我，我这就给你倒，”晏兮抓了一下他的手指，仿佛是担心他不小心触到伤口，还将这手往被窝里塞了塞。
不过也是，身上出了这么多汗，人体将近脱水，不口渴才怪。
苍杪动了动手腕，最后还是忍住自己想要乱动的手，却没能忍住憋闷在胸口的两声咳嗽。
一咳嗽不要紧，竟咯出一口血来，触目惊心的红就这么落进晏兮眼中，他忙附身过来：“师兄！你要不要紧？哪里疼？”
晏兮一手端着水杯，另一手捏了苍杪的一条手臂，毫不犹豫地将灵力输送过去，熟稔得不像是第一回 。
苍杪反手抓住晏兮，借了些力撑起身体，哑着嗓子说：“不用，不用……我缓缓就行。”
这口血咯出来之后，他竟然觉得身上松快了一些，就连胸口也没有那么闷了。
他连忙接了晏兮递过来的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这才回过神来去仔细端详几日不见得晏兮。
小燕子……瘦了。
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晏兮那双曾经住进过星子的眼睛，如今黯淡得不像样子，他眼下的乌青，苍白的脸色，有些干裂的嘴唇，以及不知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青涩的胡茬。
除了声音之外，他与苍杪印象中的晏兮……没有任何共同点。
苍杪身形重重一顿，手便伸出去摸对方的脸：“小燕子，你……瘦了。”
晏兮眼神晃动，说话之间，眼泪竟然掉了下来，滚烫着砸在苍杪的手心里，余温经久不散。
他捧着苍杪的手心，在上面落下一个吻，处处都是极尽虔诚的模样。
“师兄……我错了。”
公元2016年10月11日，是新垣结衣主演日剧《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的首播日。
直至公元2022年夏天，苍杪突然暴毙而亡，他还没来得及补剧，但他清楚，这电视剧的名字永远让他印象更深。
以前没仔细考虑过和晏兮的感情，也是因了人类喜爱逃避的本能。
毕竟……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不过此番醒来，他倒觉得自己属实没必要那么固执。
晏兮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帅哥，颜值高到爆表，武力值也高到爆表，重点是还喜欢他！
这要是放在现代社会，晏兮这样的男人不知道身后要跟着多少追求者。
而苍杪只是……只是因为自己是个男的，就要错过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
这种未来相亲市场上的唐僧肉，苍杪眼珠一转，就已经决定不再互相伤害。
放着好好的恋爱不谈，非要往自己身上找不痛快吗？
还想再被捅一刀？
苍杪想到这里，觉得胸口又是一阵生拉硬扯的疼。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抓在晏兮手中的指尖蜷了蜷。这一动不要紧，直接惊动了晏兮。
他飞快地抬起头来，察觉到自己极为不妥的行径，连忙松开师兄的手，连眼泪也来不及擦干净。
“我……我不是……”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却一句话也没说清楚。
苍杪叹了口气，摇摇头，对着晏兮招招手：“过来。”
晏兮闻言也不做犹豫，听话地靠近一些。
苍杪用指腹将他的泪抹去，温言道：“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何至于就哭了？”
晏兮垂着头，至此只是发出了一声哆哆嗦嗦的“嗯”，便再无他言。
做师兄的正想将两人之间的事儿好好说道说道，正巧借着这个好气氛来表明个心迹，却不料床榻及整间屋子剧烈摇晃两下，桌上本放着三五个茶杯和一只小茶壶，经这摇晃，七零八落地掉下去，纷纷摔得粉粉碎了。
苍杪这时才将心放在自己的处境上，问道：“我们在哪儿？”
他四下里打探房间里的陈设，却与桂子香自己房中一模一样，可他们明明在不停晃动，苍杪心中更是生出惊讶来。
“师兄，我们在船上，”晏兮见他确实没事，纵使心中再悔，暂时也没有更好的补偿办法。
只是师兄苏醒之后，仿佛对他多了许多纵容，以往只敢在心里想上一想的举动，如今真的做了，师兄却没加阻止。
这让晏兮有了更多贪念，同时却也多了严谨。
他收了苍杪手中的茶杯和地上的碎瓷片，乖觉地说道：“师兄，你昏迷多日，依白师姐和明焰比我更心焦，我去叫他们进来，顺便帮你熬药。”
还不等苍杪说话，晏兮已经退了出去。
这回留下苍杪窝在被子里，头顶上生出一大朵疑云，随后自言自语出声：“这孩子怎么回事儿？我好心好意要接受他了，他可倒好，连个告白的机会也不给我？”
不过一念之间，牧依白就推门而入，半分客气都没有，进屋之后直接扑向苍杪的床榻。
也不知道这船到底多大，苍杪觉得整张床连带着船都跟着抖了几下。
“你绝了你！还知道醒过来啊？有本事你继续睡啊！这时代也没有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也没有营养液，再睡几天直接归西，还省得别人照顾！”米小顶着牧依白的脸，嘴里说的仍是旧友的话，手上不留情地打着苍杪的被子。
她十分不痛快，心里的怨气积压得久了无处发泄，如今见到苍杪的活人，便恨不能把这些怨气都撒在他的身上，手上的拳头也一下比一下用力。
“姐姐，你锤死我了，”苍杪攥了她的手腕，嬉皮笑脸地按了按胸口，“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当时封住我穴道，又喂我灵药，说不定我就失血而亡了。”
牧依白吸吸鼻子，知道人醒来是喜事，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煽情，所以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才说道：“亏你还记得谢我，我以为要在孟婆那才能和你相逢了。”
一提到孟婆婆，苍杪微微一愣，恍惚间想起了她老人家跟他说过的话“你禁活着呢”。
“小火怎么没过来？那孩子怎么样了，还能变成小童的样子吗？方才小燕子在这儿情绪不高，我还没来得及多问，他就走了，像是躲着我，”苍杪多少有些受打击，也不防备牧依白，想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小火倒是能化成人形，不过晏兮却小声将你醒来的消息告诉了我，可能是怕人多了打扰你清静吧，”牧依白不明所以，“他险些堕魔，又将你打伤，心中难免愧疚，想躲着你也是人之常情吧？”
“不，我猜他躲着我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苍杪叹了口气，心中有了七八分主意：“他在误会咱俩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