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兮以前见苍杪哭过无数次。
小时候晏兮抢了他的野山杏吃，他偷偷哭；无意中听见同门师兄弟在背后嘲笑，他偷偷哭；晏兮对他冷嘲热讽，只和师父师兄亲近，他还是只会偷偷哭。
他窝囊得像极了一团吸水之后软乎啦叽的棉花，稍微一挤，眼泪就顺着眼眶流下来。
可见到他今日的眼泪，晏兮却多觉手足无措。
“晏兮，我害怕，”苍杪抹净脸上的眼泪，顾不上伤口疼地抓着对方的手，仿佛在抓一根纤细的蜘蛛丝。
只要这根蜘蛛丝足够坚韧，他就能从黑暗中爬出去。
“他们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颤着声音说，“你不怕吗？”
苍杪的脚边就有一颗发光的星辰，光线不十分稳定，映得他双眼亮晶晶的。
晏兮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发现自己方才愤怒情绪仿佛占领了一切，经过对方这么一问，他才愈发觉得苍杪身上的血迹分外碍眼。
晏兮暗自承认了自己的冲动。要不是方才自己率先动手，苍杪应该会再与对方周旋一阵，说不定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如果方才打斗之时，他这一剑伤不在左肩，而在左胸……
晏兮头脑中发出“嗡”的一声长鸣。
那是他绝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我……也害怕。”
听到这个答案，苍杪倒是愣住，随即眼泪更是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我，我不想死啊……晏兮……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他仿佛听到自己左肩出发出脆响，意识渐渐模糊了。
中途有一瞬间的清醒，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二师兄”，然后他又闻到了那股说不出名字的香味。
那仿佛不是什么皂角的香气，而是一种木头的香味。
苍杪用最后的神智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什么二师兄……说了多少遍，我不要死……不要叫二师兄，二字大可不必的……”
人醒来后最先应该见到天花板，苍杪一睁眼却见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房梁。
他只想感叹生活的操蛋与穿越的无奈，挣动着想要爬起来。
“二师兄，你醒了！”晏兮忙到他身前，仿佛在时刻准备着，“你伤得很重，最好还是别动。”
苍杪口渴得厉害，却又不想像偶像剧中男女主似的，刚一起来就找水喝，于是干干巴巴地咽了两口唾沫。
“你是不是口渴？等一下，”晏兮三步并两地倒来一杯水，亲自试过温度后才轻轻扶起苍杪，将茶杯放在他唇边。
哦对，晏兮先喝了一口水，用嘴试的温度。
苍杪将这杯温水喝下，才感觉好转一些，却突然察觉了晏兮的殷勤。
看这样子……他应该在这房里呆了很久了？还上赶着给我倒水喝？
倒水也就罢了，亲自试温度？
用手试试不行吗？还用嘴试？
咳咳，想远了。
阴谋，这里头绝对有阴谋。
苍杪眼神怪异地看着他，想在他脸上看出这人脑瓜里到底装的什么玩意儿，今天竟然不找茬，还对自己如此好。
莫非是传说中的……
夺舍？？？？！
“师……师弟啊……”苍杪往后稍了稍，“你……不会是让赤菟给夺舍了吧？”
他边说着，还边把被子往身上拢：“你，你你你，你到底是谁？你不要以为占着我小师弟的身子就可以别乱来啊……我警告你！我师父是，是郁明洲！一八……巴掌给你打死在紫霄派……”
“你说什么呢？”晏兮眉头一皱，把茶杯夺过去，“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有道理的……你不仅肉体上受了伤，磕巴也更严重了……”
这熟悉的论调！
这犀利的嘴皮子！
他绝对是真的晏兮。
哈哈哈哈哈哈哈！
菊花保住啦！
“师弟，你对我好最好也要分个阶段，循序渐进一些，否则我这心里不踏实……”苍杪终于放下戒备，把长发往后一甩。
OK, fine.
很成功地拉扯了自己左肩的伤口。
“嘶！！”
“别动！”晏兮眼疾手快地按了他一把，后又动作很轻地帮他把头发理到后面，他的声音随着手上的动作轻下来，“我把你背回来着实费了很大的劲，二师兄可别辜负了我。”
等等，兄台。
您这话说的怪怪的诶。
啥叫别辜负了你噢？
苍杪也知道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可就是思想总是开小差，往非常……旖旎的方向发展……
他轻咳了两声做掩护，问道：“师父师兄他们回来了吗？”
晏兮在怀里摸出一个玉簪子，徒手给他梳头发：“师父传信回来，说是怕有什么闪失，要先去上清派送一趟牧依白。”
“师兄也受了伤，他没事吗？”苍杪随着晏兮的手把自己的头颅往后送了送，“师兄弟的身体状况直接送人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晏兮手上明显一顿，继而又说：“师兄伤得不重，可能会在上清派休息两天……你要不是不自量力跑去帮他，定不会伤成这样。”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得了什么绝症似的……”三言两语间，师弟已将他的头发打理得当，苍杪自在地甩了甩头，却没听到晏兮的回答。
他轻轻转过头去，晏兮面色阴沉，嘴唇抿得很紧。
苍杪心头肉“嘣”的一跳：“我……不会真得了绝症吧？”
晏兮突然单膝跪下，垂着一颗头，冷着声音说：“二师兄……我虽然封住你几处穴道，但你的伤口零零散散还是流了不少血……所以我将你背回紫霄派，赶快回了灵筠山……”
“小燕子，你就憋……别渲染气氛了……说重点吧……”
“我一开始只是想法子给你止血，”晏兮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抖起来，“可是，血止住了，再给你诊脉时……发现你左肩的灵脉……灵脉……”
苍杪大体上猜到了一些，但是真正面临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有些慌了神。
他一直以来致力于为自己改命，本以为在本派大比那次，他已经算是赢了天命，却没想到，上天还有更大的坑在等他。
苍杪不动声色地将晏兮拉起来，轻声说：“你愧疚什么，灵脉受损……也不是你给挑折的。”
“那个干，干肉瘤，他虽然将你刺伤，却是外伤……我……我见你左肩发黑，从云门至气中……一直蔓延到璇玑穴……”晏兮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应当是救我时……被赤菟打伤的……”
“二师兄……是我一时冲动把你害了……”
他今年不过十几岁，虽然身形修长，修为也高，却也不过是个孩子。
见此情景，苍杪反倒冷静下来，他按住晏兮的肩膀，给师弟擦了眼泪：“小燕子，我问你。我灵脉受损的事情，你有和其他人说过吗？”
“我……还没有，”晏兮道，“我一直在你跟前，除了中途收到一次师父的口信，没出过桂子香……”
“那很好，”苍杪也使不上太大力，但还是捏了一下对方的肩，“你听我说，我受伤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你是我师弟，月时兄长是我师兄，你们有危险，我定然义不容辞去帮，所以不论受伤原因到底为何，我都是甘愿如此的。”
“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苍杪沉声道。
“什么忙？”
苍杪盯着他的眼睛：“你要答应我，这件事情绝对不要让师父知道。”
“可是……”苍杪十分犹豫，这不是小事。
修行者灵脉相当于身体中灵力游走的一条经络，一旦出现问题，基本无修复的可能。
也就是说，灵脉受损意味着，修士无法获得最上乘的修为。
苍杪至多只能结丹……往后的修行之路恐怕会越来越艰难……
这种情况下不告诉师父，反而自己瞒下来，这么做真的对么？
“没有可是，”苍杪少有地严肃，还十分坚持，“晏兮，这件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师父。我本就修为稀松，还反倒让师父师兄为我操心，把修为灵力都搭在我身上，太劳师动众了。就……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吧。”
晏兮勉强应下，心里却烧起了一团火。
这次冲动的结果是血的教训，他必须要做好准备，好能保护所有人。
至少要能保护苍杪。
这是他亏欠这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第一卷 就到此结束啦！本文不长15w+，博诸君一笑。
喜欢的话多评论评论就好啦！爱你们，啵啵啵！
卷二 · 故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