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真相

  世人皆说阳光照不进贫民窟。

  大错特错。

  他们当然置身同一片天空之下,比起其他繁华的地段,阳光格外喜爱“照拂”这里,夏季犹如熔炉,把人闷在一间间狭窄的小屋子里烘烤;冬天受到朔风和冰雪的“关照”,于是人们只得躲入蚁巢,把密集而拥挤的房屋压得东倒西歪。

  房子像人,肩上担着太过沉重的东西,扭曲、麻木、痛苦,不堪重负;

  人也像房子,褴褛的衣裳扛不住风,兜不住雨,全吹去血肉|身躯上,饥饿、劳累、病痛趁虚而入,但说不出口。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能进来。把任何你能想到的东西全部放大、再放大,膨胀成凡人不可承受的程度。

  吵架声,恸哭声,婴儿的啼哭声与笑声,放|荡声,歌唱声和谐共存——这是一副奇异的景象,人们活着,神情与死了无异。孩童们将活泼调皮的天性释放出去,跟房屋上空飘浮着的沉沉暮气互不干扰,相处融洽。

  贫民窟从与狂沙的战争前便已经存在,只是大战打响后,就连白湖城这样繁华的贸易城邦,也挡不住那片区域逐年扩散开来的趋势。

  因而人们早忘了,贫民窟的东区是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帮人,把一座位置相对远离街巷、带有一小片空旷场地的大建筑,连同周围的几座屋子给“鹊巢鸠占”了。

  也记不清到底是从哪天开始,那群人突然换上黑绿色的长袍,嘴里经常喃喃人们听不懂的话。

  虽然其他贫民们照样穷得衣不蔽体,没双好鞋袜穿,但大家可不会疯到一年四季能打赤脚就打赤脚。

  他们疯疯癫癫的样子任谁都觉得可怕,远离一点街巷,倒合了其他居民的愿。

  他们有时候会施粥,和其他主流宗教的僧侣们一样。可也不止一次地有消息传入大街小巷,说他们有时候会抢劫偷窃,和其他品行不端,危害他人的犯人一样。

  这即是贡萨洛和厄尔诺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一块面包掉到地面,顺着下坡路骨碌碌滚远几圈,裹上的泥沙在它黑黢黢的外表上并不明显,恐怕还没里面掺入的木屑来得多。

  小孩跟在妈妈身后,发现手里空空,连忙迈开小腿追去。

  面包终于停止滚动,停在分叉口的墙角边上。

  小孩正要弯腰去捡,上半身刚探过去,余光看见墙角的另一侧好像有几个大人,把地上躺着不动的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忽地,头顶投下一片阴翳,小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一只肤色略显苍白的手捡起黑面包,仔细地拍掉灰尘,递给小孩。

  吃的回到手里,小孩没什么心思,高兴了,自然就冲着人傻乎乎地笑。找到孩子的妇人却急急将孩子往后一带,惊惶地瞥向贡萨洛。

  似乎是那身黑绿衣服令她开始戒备,但在匆匆几眼中,当真没从这位“信徒”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妇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谢谢。”妇人朝他微微鞠躬,逃也似的离开。

  贡萨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异常合适的融合派着装。他知道,那位母亲只是在惧怕衣服。他也知道,自己打扮成邪|教徒是为了完成任务,所以心中没有多少芥蒂。

  他拢了拢兜帽,神情淡淡的,重新回到搭档那边。

  “搜到什么?”贡萨洛问。

  厄尔诺递来一份书札,里面文字简短,写着一条尤为重要的信息。

  ——“鼬鼠村使者午后到访,不必声张,请沃克牧师准备接谈。”

  贡萨洛脑内闪过一张羊皮纸——是离开灰影之前,希莱斯塞给他看的那张纸。里面不仅包含出行这次任务的原因,还附有一些关于白湖城融合派的信息,以及不知从何打探到的、融合派将要发生的一场行动。

  就在今日,几匹从鼬鼠村长途跋涉而来的马儿会进入白湖城。

  马背上的人亦为融合派教徒,前来此地,便是要与一位牧师接头,取走一封信件。

  这封信件,恰恰为贡萨洛他们此次任务的目标:必须将其截获成功,带回灰影!

  贡萨洛和他的人类下属需要潜入屋舍,找到那名牧师。

  龙族因特殊的竖瞳容易被发现,所以不便在教徒众多的场合走动。于是厄尔诺及龙族下属则在外围盯梢放哨,随时利用心声汇报情况。

  怎么确定对接人今天就能如约而至?

  早在抵达白湖城的当天,灰影的龙骑们就分队安插四处蹲守,专门盯着城门。城主也下令护城队长配合他们,一旦察觉穿着黑绿长袍,或登记从鼬鼠村而来的人,就立即锁定对象,跟踪观察,最终确定是对接人。

  据负责跟踪尾随的龙骑所述,对接人派遣了一位信使先去传递消息。

  恰好就在方才,倒霉的信使让他们蹲个正着,眼下不省人事地躺地上。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厄尔诺笑着调侃。

  原本打算尽可能低调地潜入融合派教会,现在拥有信物与信件,都能光明正大地进门了。

  收好书札,贡萨洛与厄尔诺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各自领人从巷子的两道岔路口分开行动。

  除却他们二人,贡萨洛身边还跟随着两位人类下属。所有人穿着一致,脱下灰袍,换上黑绿相间的长袍。

  衣物从何而来?自然由若教提供。造访庙宇的当天,厄尔诺特意问司铎多要了几件衣服。奇怪的是,司铎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个需求,当即答应,为众人呈来几套完整的服饰。

  短短几日过去,天空不再降下雪花,冰雪开始肉眼可见地融化。

  屋顶积雪消融,露出朴素陈旧的砖瓦。从外观上看,这座建筑毫无特点,建在土坡下,墙壁的一侧紧紧依附着矮坡,灰扑扑的,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当贡萨洛一行人沿着楼梯走至坡底,这才发现内里有多宽敞——建筑物看似破旧,实际上足有三层之高,门前还有一片空地以作广场,不少融合派的人员在此穿行走动。

  附近还有几座联排屋子,那里也是融合派的地盘。

  贡萨洛状似不经意地往某个巷口瞥一眼,联排房屋拥挤的夹缝之间,一抹熟悉的高大男人显露出半个身子。

  短暂地目光交接后,心声随之响起。

  【人已出发。】厄尔诺向他通知,其中代指的是鼬鼠村对接人。不可再浪费时间,必须立即行动。

  厄尔诺简短的提醒传来:【可以进入。】

  旋即,贡萨洛三人迈开步伐,往大屋舍前进。

  ……

  小广场的正中央,一群教徒们跪伏在地,头深深地埋着,衣袍勾勒出他们佝偻的腰。

  石台上,一名牧师打扮的人物正在布道,宣讲之词模糊不清,犹如梦中呓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悠远地飘入几人耳中。

  “……若神派下神使探望子女,却见灾厄遍布,同胞相残。母亲泪水流尽,于是以血代泪……母亲于心不忍,就对神使说:‘我要你带回我的骨肉,孩子太苦,太痛’……”

  一行人穿过广场,下属注意到,在听到牧师讲出那句话后,贡萨洛的脚步加快了些。

  “……于是神使遵循若神的吩咐,行走世间。风沙是神使的足迹……”

  声音甩到身后,贡萨洛沉沉吐息,像把肺里憋着的秽物全部吁出。刚靠近建筑物前,准备进入大门时,守门人抬手将他拦下。

  守门人先是仔细打量贡萨洛的面容,确认面前三人十分眼生,便起了疑心。

  还未张口说话,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即便自己目不识书,右下角的花押图案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人很快就到,耽误不得。”贡萨洛复述一遍信上内容,严肃的态度和语气叫守门人分毫不敢怠慢,当即给对方指路,详尽地告知沃克牧师的寓所。

  “沃克牧师今早出去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守门人略感歉意地说。

  贡萨洛向他道谢,倾身步入正门。

  走进去,才发现屋舍内实际的空间比外观瞧上去更为宽敞。过道并不拥挤,悉心清理下,石墙虽破旧,但没有蛛网。只是楼梯看上去十分危险,陡峭又狭窄,虫蛀的痕迹几乎快掏空木板。

  屋舍本不该如此安静——守门人也特地向贡萨洛说明,今天是游行之日,牧师们一大清早带着一大帮信徒离开教会,所以这里空空荡荡,反倒利于他们实行任务。

  一楼二楼各派留一人看守,贡萨洛小心地登上木梯,按照之前守门人指示的位置,行至三楼的一道门前。

  他自怀中掏出一物,看向掌心的钥匙。

  “打开那扇门,里面就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司铎的话语在耳畔萦绕。

  他不能确定,司铎给的钥匙是否能够开启眼前的大门,但时间不多,已经由不得他多做迟疑了。

  如此想着,钥匙没入锁孔,一旋——

  “啪嗒”一声轻响,门锁竟真的打开了!

  【厄尔诺。】贡萨洛努力压下惊愕,一边推门而入,一边用心声呼唤,【钥匙是开房门锁用的。】

  对面沉寂几秒,好似也陷入了震惊,一时无法回应。

  如果说教会那边同样掌握着信息,知道负责碰头的是沃克牧师,那还能勉强接受。

  但也仅限于此。

  【司铎……不,白湖城的若教教会,是怎么得到这把钥匙的?】

  他们又是怎么预料到,今天贡萨洛一定会开启沃克牧师寓所的房门?

  厄尔诺的心声猝然打断思绪:【人已经快到了。】

  容不得贡萨洛细想,陈设与物品尽量保持原封不动的情况下,他开始在屋内翻找那封信件。

  沃克牧师习惯极为不好,桌面堆叠了太多无用的纸张,放得还很是繁乱。他咬着牙,光是翻底层就费了一番功夫。

  那样重要的东西,应当不会随意存放在太过显眼的地方。于是他拉开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木柜,甚至连枕头和床褥下面都仔细检查一番。

  没有,哪里都没有!

  【牧师上楼了,对接人也已经抵达广场外。】

  祸不单行。

  贡萨洛眉心皱成川字,他鲜少骂脏,一旦想到一种可能性,心里就止不住地重复“该死”。

  东西很可能被牧师随身携带。假如只有沃克牧师,他还能埋伏对方,使用强硬手段夺取信件。

  偏偏对接人后脚跟了上来:战场洗礼后的武力,近身应付两个人不在话下。

  可毕竟是两名成年男性,他不能保证打斗过程中不发出一点声响,悄无声息地接连弄晕两个人;况且,万一对接人在门外设置看守,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届时后果更加严重!

  笃、笃、笃……

  脚步声渐渐接近,敲的不是地板,而是贡萨洛的心脏。

  笃、笃。脚步声停止。

  沃克牧师站定片刻,拿起小锁左看右看,困惑无比。莫不是我又忘记上锁了?他纳闷儿地想。

  没纠结几秒,他推开房门,冬日明亮却毫无温度的阳光涌进屋内,光线霎时间铺洒在地,堪堪停留于床脚。

  陈设纹丝未动,与印象中并无二致,因此沃克牧师没多留神,径自去桌前处理事务,浑然不觉自己寓所里藏了个人。

  他刚坐下,房门便被敲响,来客陌生的面孔令他愣怔原地,当对方表明身份后,方才松口气,将人迎进屋。

  对接人面色不豫,似是不满于沃克牧师没有做好接见的准备。

  “我很清楚这次碰面的重要性,但我确实没有见到您的信使。”话音刚落,对接人眉头狠狠一拧,所幸牧师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守门人有向我汇报此事,大概是由于我今早出了趟门,信使也没找着地方,所以稍微耽误了事……”

  “此事不容耽误。”对接人冷硬地砸下一句话。

  牧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今天有游行,屋舍基本没什么人,想必您的下属也在门外守候,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事情不如就在这里谈好了?”

  不知是故意不提,还是默许建议,对接人那边没有正面应答,而是直接进入正题:“东西拿来吧。”

  衣料互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从贡萨洛的角度,只能看见两条腿时而停驻,时而移动。

  他趴在床底,天然的阴影区形成保护伞,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如同在漆黑中悄悄窥视的一只狐狸,一双细眼发出幽绿的眸光,仔细聆听每一个响动。

  对接人约莫在阅读信纸内容,期间,沃克牧师慢慢踱步,开口道:“做出这个决策的人十分聪明。”

  “若非当初那批人伪装成押送兵,成功用这障眼法骗过他们,否则夺回神使简直无望,神使的身体可能已经被绿洲阵营亵渎。”牧师轻轻叹口气。

  绿洲阵营?押送兵?……障眼法?

  贡萨洛不由自主收拢十指,紧紧扒住地板。

  希莱斯总夸他悟性高,稍稍一点拨,即可在弯弯绕绕中寻找出关键。他自己其实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不过常常被欣赏的人夸奖,他便觉得这或许确实是个优点吧,至少在多次战役上为希莱斯出谋划策过,能够派上用场。

  随着沃克牧师的讲述,抑或是对信上内容的讲解……贡萨洛此生从未有过一刻,如眼下这般痛恨自己所谓的“悟性高”。

  “当年托茵河的事情不是巧合?”对接人似乎也大为震撼,语气难掩惊讶。

  “不是。”沃克牧师笃定回答,“可以说,大家谋划了很久。铤而走险,只为能将神使脱离苦海。”

  “如此便好……等等,信上说‘神沙已转移至赭泥村’,意思是指神使的骨沙目前又回到了托茵河附近?”

  牧师点点头,又摇摇头:“距离今日,回赭泥村已有数月之久,大致算下来,应该是今年一整个冬天。”

  贡萨洛愣愣地听着这一切,甚至无暇露出半分惊骇之色;只觉得浑身发冷,像坠入冰河,头顶上方不是床,而是冰面。

  不能砸,更砸不穿冰墙,然后鼻腔和喉咙灌进冰冷的河水,叫他无法喘气。

  没人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而且只能被迫沉默地接受,被迫地承受着彻骨的寒冷。

  他确信二人口中所指的“神使”是高智狂沙。是的,这群邪|教徒们把狂沙奉为神使,非但冲着它们磕头礼拜,而且还甘愿为仆,做它们的奴隶……

  ……与之勾结,将狂沙想方设法运入边境线内,放进城区或乡村,大肆屠戮民众!

  任听差遣不说,还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美名其曰“新生”,说白了就是自杀,然后从尸体转化成狂沙。

  然而真正令贡萨洛感到难以置信的,非刚才听到的内容莫属。

  希莱斯活捉高智狂沙一事传遍全境,极大程度上鼓舞了民心与军心。

  对此,他们灰影引以为傲,绿洲阵营更是将此事放在首要位置,第一时间派押送兵赶往金沉湾,意图带回总部,关押活俘虏。

  由于事情太过出乎意料,谁都没有准备——一方面时间紧迫,但总部离边境有一定距离;另一方面则是边境的押送兵十分稀缺,只好派人去甄选周边城镇的押送兵,先运送至托茵河,与阵营派遣的押送队汇合,最后再完成交接。

  后来的结局又使整个绿洲出离愤怒——押送过程中,恰巧是抵达托茵河、即将完成交接的当晚,高智狂沙死了。

  当人们发现的时候,车里只剩下一捧沙子。

  这件事至今都没有任何进展,或者说,阵营应当是调查出了什么,但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天大的理由,此后搁置一般闭口不谈,不肯向全军通报一声进度。

  难道阵营已经知道事情跟融合派有关系了?贡萨洛恍惚地想。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日严惩?

  现在回想起来,希莱斯将这项重任交给自己的时候,似乎也一句没有说过这是阵营下达的命令……

  那到底是谁在调查此事?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面对这样的事实啊……

  将他唤回现实的,是猝不及防、变得更加离奇的事态。

  信件大概读完了,照理来说,对接人应该取信回程。沃克牧师也是这样认为的,于是走向门边,打算亲自送客。

  对接人却没挪动半步,启唇道:“我还有事想问问你,过来一些。事关信里末尾谈及的信息,注意点,别让屋外的人听见。”

  沃克牧师不疑有他,贡萨洛正看着牧师的一双脚往那边走时,厄尔诺的话音出现在脑内。

  【怎么牧师的房门口一直没人?】

  【……什么意思?】

  【字面意义上的没人啊。你下属刚通知,说之前那个对接人是一个人上楼的,没带任何仆从或者修士。他提防好久,半天不见门外来人,觉得奇怪。】

  贡萨洛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只见沃克牧师刚刚凑近对接人,“呲”地一下,有什么尖锐物戳穿了皮肉。

  大概是看牧师没有当场死亡,那尖锐物被拔|出来,又蓦地往某个地方扎了进去!

  鲜血比身体早一步摔落在地,一小股一小股地往外冒,顺着刀刃和衣角滴滴答答淌下来。

  “扑通”一声,一张眼球瞪得凸出、口含血液的脸突然出现,与贡萨洛正正相对!

  沃克牧师歪在地板上,身子侧躺着,面朝他,脸上停滞的震悚似乎有一瞬间变成了发现贡萨洛的存在。

  这位“杀手”仿佛对工作还不甚熟练,不然怎么会插歪心脏,搞得满手是血?

  对接人拔掉匕首,往墙上挂着的一套干净黑绿袍子的衣摆抹了抹手和刀,鲜红的血染在纯黑的衣服布料上,最多不过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他背过身去,正准备离开。

  一道影子爬出床底,立在屋子中央。

  “呃——”

  对接人脖子一紧,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往后拽!

  刹那间,他手心一松,匕首掉了下去。他根本顾不及再去把武器捡起来,因为他的脖子正被一只胳膊死死箍住,像一条粗壮的蟒蛇正在进行绞杀缠绕!

  他双手死命地扯着那条胳膊,使出浑身解数尝试挣脱,完全无法呼吸吞咽的嗓子“嗬——嗬——”地叫着。面部很快充血涨红,接着开始发紫,手也渐渐失去力气。

  对接人的眼球慢慢往上翻,仿若极尽所能地想向后看清楚,将要勒死他的人到底是谁。然后一点点,一寸寸地使劲翻,翻到瞳珠消失不见,剩下一片眼白。

  贡萨洛见对接人的双腿最后挣动几下,最后放缓动作,终于归于平静。

  他放开已死之人,抬起自己的双手,直直地盯着。

  滴血未沾,却鲜血淋漓。

  多年驰骋疆场,他杀的几近都是狂沙。尽管狂沙比活人凶残百倍,但二者不能相提并论。

  他当然不是没杀过人——曾经杀的都是山贼匪盗,真正烧杀劫掠奸杀屠戮的罪大恶极之人。

  说到底,他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杀的所有匪盗当中,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兴许是和自身相关的人群或者事物,更能勾起一个人的共鸣,放大他的感受。

  贡萨洛把十指埋入浅金色的发丝之间,抓着头缓缓滑坐地面。

  今天他承受了太多。

  一些不该知道的真相始终在脑海尖啸,和沃克牧师的死相、对接人挣动的乱踢的双腿一样,反反复复地浮现出来,挥散不去。

  贡萨洛顿觉悲从中来,他好想哭,却分辨不清到底该为谁而哭。

  是为杀死非极恶者,手上沾染同胞血液吗?

  是为战争英勇献身,却换不来一个应得的公正结果的战士们吗?

  是为彻底堕入深渊,恐怕再也无法挽救的同胞吗?

  还是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觉得只要坚持不懈,保持怜悯,就可以拯救更多人,结果发现无济于事:那些他想挽救的同胞,竟然一直在做着不可饶恕的荒唐事,以至于间接残害更多无辜者……

  ……

  贡萨洛静静地蜷缩了一会儿,只有一小会儿。战争使他学会收回情绪,至少要撑到结束的那一刻,才准把情绪彻底释放。

  他探去细微颤抖的手指,把信件从对接人的身上摸索出来,揣进衣服里。

  【东西拿到了。牧师被对接人杀死,我杀了对接人。】

  厄尔诺快速回应道:【你是为了完成任务。】

  龙骑之间的默契不仅表现于协同作战,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实际上是厄尔诺十分了解贡萨洛的体现。

  他知道贡萨洛会想些什么,于是用最快捷,最有效的话语进行劝说安慰,哪怕这只是暂时的。

  贡萨洛朝着空气点了点脑袋。

  【门口没人,但你可能需要在三楼等待片刻。守门人一时引不开,距离换岗时间也不长了,到时候听我指示行动就行。放心,三楼没人上得来。】

  闻言,贡萨洛简单处理了一下屋子,用床单布拴去房梁上,再把对接人的脖子放到上面,伪造一个简陋的、但足以一时迷惑他人视线的自杀现场。

  整理完毕后,他虚掩房门,戴上兜帽,走到楼梯口静静站着,等待搭档的指示。

  不知过去多久,他一下子将自己捞出思绪,警惕地盯向走廊。

  一间屋门缓缓打开,一道矮小瘦削的身影钻出门缝。

  再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贡萨洛迫不得已,长袍底下的手慢慢摸向匕首刀柄,全看对方有何动作。

  那瘦小的人同样戴着兜帽,吞吃半颗脑袋,还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

  小老鼠一样的人双手环抱胸口,缩着身子快速朝楼梯口走去。他或许是见到贡萨洛了,把身体蜷得更紧。

  做了亏心事,他紧张得肩膀都在抖。挪到楼梯旁边,似是感受到贡萨洛那似有若无的目光,一个心虚走神,脚下突然踏空!

  他猝然失去平衡,眼见身体就要直挺挺向前倒去,脑袋很可能会磕在台阶上——

  下一瞬,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拽住少年的衣裳,生生将他稳住,没有摔下楼梯!

  少年心脏吓得砰砰乱跳,整个人呆若木鸡。

  后背的手松开,他终于回过神,连忙爬起来转头看向救他一命的大好人。

  “是你?”贡萨洛低语。

  “是你——!”少年两眼放光,惊喜地喊道。

  他们两相对望,异口同声,同时认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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