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裙子？”习青刚问出口就得了答案，屋里的架子上挂了几件裙衫，无一例外全是妃色的。
薛凝心拿起一件，抵在习青下巴上比量了一下，“我见习妹妹穿妃色好看，便都做了妃色的，你可喜欢？”
“……”对着沈岚习青可以明确拒绝，但对着薛凝心他却不能抚人好意，只好顺着往下说，“喜欢。”
薛凝心露出一个笑，把衣裳塞进习青手里，又推着他往里间走，“喜欢就好，你先去换这一件试试。”
习青就这么迷迷糊糊被推进内室，又迷迷糊糊地照着薛凝心所说换起衣裳来。
这次的衣裳准备了整套，习青一一拾起来看，连肚兜都备了一个，他捏着带子展开研究了会儿，又红着脸搁在一旁，没打算穿。
那是女人家贴身的东西，他并不需要，况且就算沈岚哄着他穿襦裙，也从未让他穿过肚兜。
习青慢吞吞换好衣裳，才走出去又被薛凝心按坐在铜镜前头。
“习妹妹这张脸生的真好，若习妹妹不嫌弃，我帮你上道脂粉可好？”
“……”习青有一瞬间的迷茫，沈岚前日说来薛家别院就有叶子牌投壶和纸鸢，可没想到来到这里单只是换衣裳还不够，连妆都要一并上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没立时回答，薛凝心又道：“习妹妹可是不愿意？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不过我这辈子孤苦无依长到现在，却依然是孑然一身，小时候盼着有个亲妹作伴，长大了又盼着往后生个姑娘，等她长大了啊，我就亲自给她挑好看的裙子，上好看的妆发，习妹妹可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
习青反应过来，他透过镜子看了薛凝心一眼，微蹙眉头问了句，“你是把我当你的姑娘么？”
“怎么会呢。”薛凝心连连摆手，她俯下身来，同习青头挨着头，于镜中对视，眼神却空洞，“我这辈子，应当是没什么机缘了，你只比我小一些，我把你当亲妹子呢。”
习青似懂非懂，他猜测薛凝心所说的机缘应当是同子孙的缘分，于是下意识朝门口瞥去，刚好看见明心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
想起今日不止为他自己，于是习青直接闭眼，“好，你来。”
薛凝心喜笑颜开，先是取了湿帕子帮他擦过脸，又挖了一小块香膏出来，细细涂在习青脸颊，待做完这些，才开始往他脸上敷香粉。
香味有些浓郁，习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整盒香粉叫他这一口气吹的满屋子都是，一连几个喷嚏打完，香盒里只剩了一个底儿。
见薛凝心的东西叫他糟蹋没了，习青有些尴尬，“对不住，我再给你买一盒……”
薛凝心没恼，反倒笑话习青，“这是香粉，忘记同你说了，要先屏息。”
“好。”习青憋气，再往门口看去时，已经没了明心的影子。
人呢？去哪了？习青歪了歪脑袋，院子里也没人。
“莫要乱动，该上胭脂了。”薛凝心将习青拉回去，状似无意提了句，“习妹妹可是找那随从？他方才就出去了，估计过会儿便回来。”
习青只得重新坐好。
最后一个花钿贴上额角，薛凝心直起腰来，于镜中仔细打量着习青。
习青被盯得起了一身汗，还未说话，怀里又被塞了一套衣裳，“你看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不如换这套试试，这件用了上好的鲛纱，穿起来凉快些。”
“好。”习青随意扫了眼镜中人，没来得及感叹如今模样，便抱着衣裳跑进内室，先将外衣脱了去好褪汗。
接下来薛凝心似是找到什么乐趣，催着习青将衣裳换了个遍才心满意足，最后她招手要了茶水点心，亲自递到习青手中，“多谢习妹妹陪我折腾这么久，喝点茶解解乏。”
习青确实渴了，他捧起薛凝心给的茶，一口便下去半杯，正待喝第二口时，又听见薛凝心带着笑意的声音，“这是阿胶茶汤，补血滋阴，你呀，还是太瘦了，要好好调养，待养好了身子，早些同沈岚生个小郡主。”
习青：“……”
薛凝心又将盛着点心的盘子往习青那边推了推。
看着那盘糕点，习青心有顾虑，提前问了句：“这是什么？”
薛凝心：“这是桂花糕。”
习青松了口气，将桂花糕塞进嘴里。
薛凝心：“加了阿胶红枣，养血安神。”
习青：“……”
桂花糕入口即化，连嚼都没来得及嚼，便直接沿着喉咙滑进肚子。
这下大滋大补的东西全叫他吃了，薛凝心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对劲，就在他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明心终于出现，还是以方才抱胸的姿势，一言不发靠在门框上。
“可是给你造成困扰了？”
习青回神，没听清薛凝心的话，“什么？”
薛凝心慢慢趴在桌子上，双手交叠垫在下巴底下，像个未出阁的少女一般，同习青说着心事，“我觉得给你造成困扰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想当娘的。”
习青十分赞同地点点头，“的确。”
最起码他是不想当娘的，沈岚应该也不会想当娘。
“我已经没法当娘，于是见了你，便将我自己的期冀寄于你身。”薛凝心侧头，眼睛盯着院子里的紫薇花看，又好似在借着那株紫薇花看些别的，“我不知道这会叫你心烦，抱歉。”
习青不知道薛凝心为何不能当娘，但他猜跟薛凝心嫁的那个人有关，而那个人早晚会死的，明心是出家人，所以不能动手，但除了明心还有沈岚，除了沈岚还有他，除了他，随便一个人都可以。
于是他不合时宜地安慰道：“别担心，等以后当了寡妇，就能当娘了。”
薛凝心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捂着嘴笑起来，她笑得梨花带雨，笑够了才直起腰来，用帕子点去眼角的泪，“那便借你吉言了。”
明心听着里面的动静，微微偏头，朝薛凝心眼角看去。
这时有小丫头从外头跑进来，凑去薛凝心身边耳语，习青听不清说了什么，却见薛凝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
“怎么了？”他问。
“没事。”薛凝心起身，指使那小丫头将习青穿过的几套衣裙收好，“侯爷突然来别院，我便不留习妹妹了，往后有机会，再请习妹妹来玩。”
习青没立刻答应，而是看了明心一眼，见明心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他这才冲薛凝心告别，“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些衣裳首饰本就是给习妹妹做的，你带回去穿戴，万万不要嫌弃。”薛凝心把衣裙交给习青，又将他送到院子门口，“我就不送习妹妹了，鸳香，你送王妃从后门出去。”
“是。”
小丫头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一道声音，“今日是哪家的贵客啊？”
按照礼制，薛凝心在庄子招待女客时男子不该胡乱闯进，但奉安侯本就是个混不吝的，见是禹王府的马车，登时来了兴趣，是以不顾院外下人阻拦便直直走了进来。
“我道是谁。”奉安侯轻笑一声，半俯下身去行礼，“见过王妃。”
习青冷眼看他，眼中的厌恶藏都藏不住。
奉安侯叫沈岚那一把火烧成了一副鬼模样，偏偏还爱学那些风流才子的做派，一举一动之间说不出的恶心。
“王妃这便要回了？”
习青没说话，他在考虑现在朝面前这只鬼动手有什么后果。
这时薛凝心向前两步，挡在习青跟前，将奉安侯的目光隔断，“侯爷这几日都宿在别处，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同我知会一声，我好回侯府收拾一番。”
奉安侯目光不善地盯着薛凝心看了两眼，冷哼一声，“夫人来薛家别院，也没同本侯知会啊。”
说罢他双手后背晃悠了两步，重新出现在习青视野中，饶有兴趣盯着习青看。
五年前他喜欢的就是习青这样相貌的少年，这么多年从未变过，不管是男是女，逛花楼时也偏爱狎这类的妓子，而自一月前于宫中见过习青后便一直惦记着，这次终于见了人，他哪能放过这样一个好机会。
“王妃怎么不多留一会儿？本侯从宫中带了一只烤野鹤回来，不如一同品尝一下？王妃意下如何？”
“方才王爷来信，要王妃立刻回去，侯爷还是莫要打搅。”薛凝心已然无法忍耐，她握上习青的手，带着他往外走去，走了两步，习青却主动停下脚步。
只见他到处翻找片刻，拿出自己的小布包，从里面扣了一颗皱巴巴的枣子出来，而后递到奉安侯跟前。
奉安侯一愣，低头看着习青白嫩的掌心，猜测道：“王妃给我的？”
习青点点头。
奉安侯还以为习青也在同他示情，于是哈哈一笑，接过习青的枣子，又特意高高抛起，然后扬着脑袋，将枣子稳稳接入嘴中。
“咔嚓！”
听到声音，习青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走。
直到马车走出去几条街，习青的火气还未消下去，他抬高声音，故意说给外头的明心听，“薛姑娘过的不好。”
明心一声不吭。
习青又道：“我要帮薛姑娘杀了他。”
这时明心终于开口：“不要打扰她。”
“这怎么是打扰？”习青从车窗里钻出去，只露个脑袋在外头，十分不雅观，“你是和尚，你不能杀人，这件事我来。”
权当是还薛凝心对他的好心好意。
不管习青如何逼问，明心也只有一句话，“不要打扰她。”
习青只得闷闷不乐坐回去。
而回到别院的薛凝心立刻闭了院子，她抚着胸口坐在妆奁前头，便见桌子上摆着两盒一模一样的香粉，她挨个拧开看了眼，右边那盒是叫习青一个喷嚏打没的空盒，左边那盒则是满的。
“鸳香……”
“小姐，怎么了？”鸳香走过来，往薛凝心手里看了眼，“咦，小姐？您何时又买了一盒新的香粉？”
薛凝心手心紧紧握住那盒突然出现在她桌上的香粉，半晌摇了摇头，“没事，你先下去吧。”
这一天里没人离开过，除了那个禹王府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