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霜蹲在地上检查着尸体道:“面部神情惊恐, 死者生前极有可能受到了威胁或者恐吓。手腕处有红痕,推测是绳索留下来的痕迹,死者极有可能是被人绑到这里的。”
“死因应该就是后脑撞到石柱, 失血过多, ”晏无霜站起了身,示意来人把裴长德的尸体抬下去,“毕竟是裴大人的哥哥, 我们得去知会一声。”
“大人,”一名侍卫出声道,“据我所知, 裴相和他这位大哥,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不是太好。”
“……哦?”晏无霜若有所思,“是怎么个不好法,你具体说说。”
“据说裴长德满身恶习, 常年混迹于赌/场青楼,”侍卫道,“裴相大概是瞧不起这般花天酒地的作风, 因此和他关系很糟。”
晏无霜立刻跨出门:“裴府怎么走?咱们去一趟。”
“来,过来,”裴隽离柔声道, “我问你一件事,你今年多大了?”
风荷低头道:“回大人的话,奴婢今年虚岁十八了。”
“那也是大姑娘了, ”风荷抬头瞧着面前的男人, 不懂他为什么一瞬仰头望天感慨万分, “你叫风和是不是?是哪两个字?”
“回大人的话,是秋风的风, 荷花的荷,”风荷道,“奴婢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这名字是长公主给奴婢取的。”
“你一直跟着长公主一块儿吗?”
“……自奴婢记事起好像就是这样,”风荷道,“长公主把奴婢收留在身边,奴婢一直心怀感激。”
“风荷,”裴隽离温和道,“你以后到我这儿,就不用自称奴婢了。”
风荷本能地应了声是,却又觉得不对,不解道:“大人为什么待我这样温和?”
晏无霜带着人于此刻扣响了大门:“裴相打扰了,我等有要事同裴相一叙。”
“请进。”
晏无霜不认得风荷,以为她是府上的侍女,便道:“裴相恕罪,我等想问的事恐怕旁人不便在此。”
“放心,”裴隽离低头一笑,“白鹭阁办事的规矩我都懂。风荷,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再叫你。”
“是。”
晏无霜低头以示哀思:“裴相节哀,我等方才找到了令兄的尸首。”
裴隽离眸中一惊,霍然站起:“出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
晏无霜揣摩着裴隽离的神情,道:“令兄生前极有可能是被人绑架威胁,凶手勒索或者是恐吓不成,所以才痛下杀手。”
裴隽离捏着晏无霜的衣襟:“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晏无霜握住裴隽离的手,温言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但现在有些情况需要跟您确认一下,还请您稍稍保持冷静。”
裴隽离跌坐了回去,唇瓣哆嗦着喃喃不停,还带着泪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不可能……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弄错了人?看差了吧?”
晏无霜微微敛眉。
到目前为止,裴隽离的表现都很符合一个“忽然得知亲人离世”的家属的反应。
……是他太会演了,还是自己真的想错了?
殊不知裴隽离方才也并非是在逢场作戏,他杀裴长德本就是情绪激动下的意外,先前的后悔和慌乱只要再度调动出来便能蒙混过关。
“裴相见谅,”晏无霜道,“还有几件事照例需要询问一下。令兄遇害推测是一两个时辰前,不知那个时候裴相在何处?”
“我正在府上处理些事务,”裴隽离道,“大人若是不信,问我府上的侍从便知。”
晏无霜点点头,宽慰道:“裴相节哀,有劳了。”
——————
“你觉得是裴隽离动的手?”苏墨秋问。
“据我所知,裴相和大哥裴长德的关系并不好,”晏无霜道,“裴长德嗜赌成性,是个不争气的纨绔子弟,为此两人时常争执不休。若说动机,应该是足够的,只是没有证据。他府上的人自然知道为他说话,问不出来什么。”
晏无霜注意到苏墨秋的神色,出声道:“苏相您怎么了?”
“……没什么,”苏墨秋道,“只是忽地有点感慨罢了。”
“你放心,公事公办的道理我明白,”苏墨秋又道,“裴长德是怎么死的?”
“后脑撞到了石柱,失血太多,”晏无霜道,“他手腕上有被绳子勒过的痕迹,应该是被人绑架到那里的。不是简单的仇杀,是杀人灭口。”
“所以你觉得是裴隽离?”
“裴相有理由,也有机会,”晏无霜道,“唯一的问题是没有证据。”
苏墨秋摸着衣袖,忽地问:“迁都之后京城防卫也变了吧?眼下是谁在管?”
“苏相问禁军?”晏无霜道,“苏相放心,如今禁卫首领是沈奉云沈将军,一早是陛下的人。”
“你去通知沈将军,这几日务必密切注意城外军队的动静,”苏墨秋道,“一旦发现异常即刻紧闭城门,一兵一卒都不能放进来。”
“眼下不管是长公主也好,宣闻玉也罢,都得防着他们铤而走险,”苏墨秋又道,“他们积攒下来的这些金银财宝,如果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那多半是拿去贿赂朝臣了。我担心军队里也有他们收买的人。”
“嗯……”晏无霜点点头铭记在心,忽地又道:“苏相,如果这一次真的要动宣闻玉,那雪衣他怎么办?”
“你在关心他?”
晏无霜低头默认。
苏墨秋笑了,轻声提醒道:“关心则乱啊。”
“苏相,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
“等这些事都解决完之后,我想请次长假,”晏无霜道,“陪他去南凉看看,或者去随便什么地方走走,只要他愿意。”
苏墨秋举杯道:“好啊。那我以茶代酒,提前祝你得偿所愿了。”
——————
裴隽离守在火堆边,烧掉了那日雨夜所穿的衣衫布靴。
风荷连忙赶来道:“大人,这样的粗活就交给我来做吧。”
“……不用了,”裴隽离用钳子拨着火中的碎片,“有些事你不该去碰,我也不想让你去碰。”
“……是。”
裴隽离见她蹲在一侧,也不说话,便走了过去,柔声道:“怎么了?突然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没什么,”那团火让风荷忆起了过去偷偷摸摸烧纸钱的日子,“我只是想到从前,宫里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他们也想家和爹娘,会挑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地点火烧纸钱。起初霍公公还骂他们,可是后来渐渐地也就不管了……”
“嗯,”裴隽离点点头,“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我也想我的爹娘,”风荷抱着自己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霍公公说,宫里也有不少和我一样的女孩儿,没见过爹娘,那是因为他们很早就死在了天灾战乱里了。”
心脏猛地一抽,裴隽离怔了怔,险些落泪,他故意对着火光,假装是被黑烟熏得呛咳眼红:“……也许他们还在世上,他们也在找你。”
“谢谢……”风荷含着眼泪道,“裴大人,您其实不用来安慰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个人也早就习惯了。”
裴隽离忍着哽咽声,几度都想在此刻告诉风荷一切,风荷察觉到了他的声音变化,忙道:“大人怎么了?是不是院子里秋风吹得冷?要不进屋避一避吧。”
火堆里的衣物化为了灰烬,裴隽离再度起身已经是声泪俱下,他抽咽着道:“……风荷,你过来点,我……”
“好,大人,我——”
“我想抱抱你……”裴隽离几近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来完整的字句,他一把将风荷拥入怀中,“一会儿就好……”
风荷下意识地发抖,想要推开面前的人,可不知为何,听见裴隽离落泪的那一刻她也禁不住跟着泪如雨下:“大人……”
裴隽离一时也忘了沈别欢的告诫,伸出手来替风荷抹掉腮边泪水:“……好孩子,你别哭、别哭啊……”
门外忽地传来了声音。
裴隽离本能地抱住了风荷,将她护在怀里,出声道:“谁?”
“……裴相,是我……度支部尚书崔泰求见!”
裴隽离赶忙擦净泪珠,松开风荷道:“你先避一避。”
“裴相,”崔泰道,“裴相,事到如今,还请裴相出面,救我们一次啊……”
“慢着,”裴隽离打断了他,出门查看了崔泰的马车,“你是从哪儿赶过来的?”
“我……”
崔泰犹豫了阵,道:“是、是西河王府。”
裴隽离微微蹙眉,那不就是从沈之鸾那里赶来的?
可是目前发生的这一切跟沈之鸾又是什么关系?
崔泰的眼神瞄到了风荷的背影,他方才听到了哭声,心下隐约觉得不对:“裴相,这位是……”
“我府上的人罢了,”裴隽离草草敷衍了过去,“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崔泰眼神躲闪:“我……”
裴隽离冷哼了一声:“支支吾吾可不是来求人的态度。”
崔泰低着头,讨好般地道:“如、如今苏相在做什么,想必裴相也知道……”
裴隽离立即想通了前因后果,他冷笑道:“你还真拿了钱?”
崔泰心虚地垂头:“有、有些东西,想推、也推不掉……”
裴隽离思忖片刻:“西河王知道这件事?”
“我、我不知道,”崔泰道,“我去找了殿下,可他说眼下只有您能帮我。”
“帮你?我?”裴隽离一时也没想明白沈之鸾的意思,“他为什么肯定是我?”
“……算了,这不重要,”毕竟如今裴隽离也得自救,顺便拉一把沈别欢,“你跟我到屋里,细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