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肆州军大营。
“这几日你回来都很晚，”沈慕安把批完的奏折放到了一侧，命人带走, “去做什么去了？”
“教人习字认字, ”苏墨秋道，“过把当先生的瘾。”
沈慕安抬眸：“你还喜欢玩这些？”
苏墨秋解释道：“等到平定匈奴和北方之后，他们总归是要回家种田的, 若能习的文字，就能阅读农书，这样一来, 也能帮他们一些。”
旋即又道：“陛下，微臣觉得，读书习字不该只是少数人的权利。”
他本以为沈慕安未必能接受这番话，没想到后者却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子曰有教无类, 你的想法朕很支持。”
“对了，”苏墨秋道，“再过半个时辰今年的比武会便要开始了, 不知道陛下这边都已经准备停当了吗？”
沈慕安摊开了地图，道：“朕自有办法。”
苏墨秋凑近，只见地图上山峰处密密麻麻地用朱笔做了标记：“这些红点红圈, 莫不是沈将军和季将军的红旗营？”
“是，”沈慕安道，“此地不远处便是山岭, 他们若想包围朕的将士, 极有可能驻扎在山上, 然后趁我军赶到之时一齐杀出。”
“这里是处荒山，没有水源, 沈奉云和季征鸿应该都不会选，这里山势太过陡峭，攀爬不易，他们也不会选，”苏墨秋顺着沈慕安的手指看去，见这两处都被沈慕安用朱笔画上了红叉，“那么他们剩下的选择，就是这座形似马鞍的山。”
“这里山峰不高，丛林茂盛，且临近水源，若要驻扎埋伏，这座山最合适不过，”沈慕安道，“如今入夏，天气炎热干燥，我军若能切断水源，然后沿山包围，要不了五日，山中必定大乱。”
“报——”营中探子拖着长音道，“报告陛下，已经派人探明红旗营中情况，和陛下所说完全一致!”
“好，”沈慕安道，“你速速下去传令，就说是朕的旨意，蓝旗营中人将长枪换作弓箭，随后备马出发。”
“是!”
苏墨秋也已然学会了该怎么察言观色，他笑道：“看来这一次陛下是胜券在握了。”
“十拿九稳，”沈慕安也笑，“这一次和他们争个高低，并非朕的本愿，朕只希望能够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沈慕安手指轻点桌面：“每年比武会结束之后，获胜者都可前去讨赏。听人说是一把上好的宝剑。但很可惜，朕已经有了佩剑梦觉，这东西，朕不需要。”
他复又抬眼看着苏墨秋，刻意懒声道：“你说这东西，朕赏给你如何？”
“承蒙陛下厚爱，微臣不敢，”苏墨秋俯身行礼，紫色官袍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陛下是天子，更是胜者，此剑归属于陛下，再合适不过。”
“既然是赏赐，那就没有退还不收的道理，”沈慕安道，“丞相若是执意不拿，那也无妨，朕同你做个交换便是。”
“只是这次朕予你宝剑，你又能给予朕什么呢？”
“陛下厚爱，微臣惶恐，”苏墨秋从紫色云雾般的官袍里谨慎抬眸道，“微臣身无长物，看来唯有为陛下肝脑涂地了。”
“总是变着花样跟朕表白忠心，这些话不觉得有些腻味吗？”沈慕安道，“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你口中还能说出些什么？”
苏墨秋松开手，轻声道：“陛下想听什么，微臣便可以说什么。”
“那你岂不是成了一意逢迎的弄臣了，”沈慕安又道，“这般骂名，你难道想背在身上？”
“陛下既然如此说，那微臣也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了，”苏墨秋俯身再拜，“还望陛下明示。”
“过来，”沈慕安冲他招手，“上前来。”
“陛下……”
“你刚才不是说要朕明示吗？”沈慕安故意压低了声音，“人多耳目杂，让外人知道了不好，所以有些话只能悄悄说。”
“陛下!”
方才的眼线好巧不巧偏偏在这一刻掀开帐篷：“陛下，两千将士都已经准备齐全，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沈慕安喉结滚动，一时语塞，缓了缓才道：“……就这个？朕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呢。以后像这样的事，也不用劳烦你特意通传。”
“陛下……”
“你出去吧，出去吧，”沈慕安挥了挥手，“朕知道了知道了。”
不料苏墨秋见此却微微笑道：“看来陛下果真是要同微臣说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密事。”
“放肆，”沈慕安微眯眼眸，“谁给你的胆量妄测圣心？”
“陛下方才不是说微臣是弄臣吗？”苏墨秋道，“陛下知道弄臣最擅长什么吗？”
“正是揣度人心，逢迎圣意啊。”
沈慕安淡淡道：“苏玄卿，你很聪明，胆子也很大。”
苏墨秋似笑非笑道：“微臣本就是陛下手中刀，座下犬，若是刀刃不够锋利，嗅觉不够敏锐，那试问陛下还留着微臣何用？”
不料他话音未落，沈慕安的手便绕了过来，如绫罗般缠在苏墨秋的咽喉处，连苏墨秋都始料未及。
“陛下……”苏墨秋急促地呼吸，此刻他最脆弱的地方尽在沈慕安的掌握之中，连一点点血管的颤动都瞒不过他，“陛下再进一步，微臣可就得命丧于此了。”
“紧张什么，”沈慕安顺着喉结一点一点地朝上，“朕不过来试试刀而已。”
沈慕安的拇指轻轻抚过苏墨秋的下颌，低声道：“看来确实是样好宝贝。”
苏墨秋身上一麻，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由着沈慕安继续动作，在他划过自己喉结的那一瞬微微颤栗。随后他喘着气，两手上去扣住了沈慕安的腕处。
“做什么？”沈慕安问。
“……自然是谄媚逢迎，”苏墨秋指节颤动，“让陛下满意啊。”
“只是……只是陛下若再不松手，微臣只怕要窒息而死了。”
沈慕安这才放下了手，道：“你倒是很惜命。”
“微臣活得更长久些，这才好为陛下效力啊，”苏墨秋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沈慕安的神情，“不是吗？”
“你的确有趣，”沈慕安撤手的同时又看似随意地将苏墨秋的鬓发拨到了耳后，“没叫朕失望。”
“不过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沈慕安道，“朕先去换件衣裳，等大会结束了之后再来寻你。”
沈慕安若无其事地离他而去，掀开了帘帐，把余下的空寂全都留给了苏墨秋一人。
“陛下……”苏墨秋后知后觉地伸手摸到脸颊，无端觉得有点热。他随即拉了拉素色的衣领，长舒了几口气。
夏日果真会叫人躁动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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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几日来沈慕安没少暗中收拢人心，是以蓝旗营中年轻军士都对他敬佩不已，“陛下，一切已准备就绪，可以进发了。”
“沈奉云和季征鸿呢？”沈慕安问。
“两位将军在向着山谷中进发，”斥候道，“按着时辰算，现在应该已经去山头上埋伏了。”
沈慕安摸着手中马鞭，已然有了对策，他对另一人道：“你率一百人从山林茂密处悄悄摸到河水处，伺机切断水源。水源若断，要不了五日，营中必定大乱。”
“是!”
“你率二百将士，沿山捣乱，”沈慕安又道，“每日入夜后故意擂鼓鸣锣，若遇见有人出营追击，不要正面冲突，立即撤退。每晚至少三次。不出两日，对面营中必定筋疲力尽。”
“是!”
“剩下的一千七百人带好弓箭随朕出发，”沈慕安道，“待到对方全部上山，立刻沿山包围，封锁住下山之道。”
余下的人齐声铿锵有力道：“愿追随陛下!陛下万年!”
沈慕安跨上战马：“出发!”
“报——”
探子慌忙进帐：“将军，不好了，我军水源……被、被人切断了!”
“……切断水源？”沈奉云不曾想沈慕安对用兵之法如此熟稔，一瞬又惊又喜，“陛下好手笔。”
“将军，这……”季征鸿问，“咱们怎么办？”
“不着急，我既选择此地，就会料到这种情况，”沈奉云道，“我早已命令所有将士带足水与干粮，不必紧张。按照原定计划安营扎寨便是，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准备决战。”
他话音刚落，山外锣鼓如雷鸣般炸响，季征鸿厉声道：“怎么回事？什么动静？”
沈奉云也懵了：“莫非陛下已经攻上山来？速速命人追击!余下的人尽早歇息!”
小半个时辰后，帐外士兵来报：“将军，陛下退兵了。”
“……那就好，”沈奉云舒了一口气，“已经快丑时了，都去歇息吧。”
沈奉云同季征鸿刚在营中躺下闭眼，又听得外头一阵锣鼓喧天，沈奉云连铠甲也顾不得穿，忙掀开帐篷道：“又怎么回事？”
“将军，”士兵也是一头雾水，“好像……好像又攻上来了？”
“快去打探!”沈奉云道，“快去!”
两天两夜里里连响了六七回，红旗营里的军士彻底睡不成觉了，第三天天一亮各个皆是疲惫不堪。
季征鸿也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将、将军……”
沈奉云被吵得脑中嗡嗡作响，就是想睡也睡不着，他两手抱头道：“别问了，如今……如今唯有速战速决……等陛下一来，便冲下山……”
季征鸿道：“将军，营里所有人都坚持不下去了……”
“陛下，”前头的将士匆匆策马而来，“陛下，山上将士具已筋疲力尽。”
“好，”沈慕安勒住缰绳，“封住下山道了吗？”
“都准备好了。”
沈慕安正要发令，话尚未出口，便听到山上传来人声。
“陛下……”沈奉云带着将士下山，“末将甘愿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