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拂面而来, 苏墨秋同赫连伦一并坐在船头,又叫人上了糕点茶酒,笑道:“这都是中原的小吃, 酒泉公不尝尝?若是觉得不错, 回头叫人送到府上。”
赫连伦哪里有赏玩的心思,他自杀了休利,和太子赫连冲决裂之后便一直心情沉重, 他道:“陛下客气了。”
“酒泉公放心,”苏墨秋给他倒了一杯酒,“公既来此, 大魏必不会出卖盟友。只是不知酒泉公打算何时回返?”
“……还没想好……”赫连伦神色犹豫,“我、我还不知道要以何种面目回去。”
苏墨秋放下酒壶,正色道:“公既已杀死休利,应该知道这一切都已经回不了头了。”
“事已至此, 酒泉公只能谋取单于之位,别无选择,”苏墨秋又道, “否则留给太子赫连冲一线生机,就是把自己朝死路上逼。”
“我……”
“酒泉公,是太子赫连冲不仁不义在先, ”苏墨秋道,“对于这样的人再讲什么道义,反而会让自己吃亏啊。”
赫连伦摇头:“我并非不忍下手, 而是……”
“而是担忧, 力不能及。”
“他毕竟当了多年的太子, 在匈奴也是有威望的,”赫连伦忧心忡忡道, “我此番杀回匈奴,便真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苏墨秋点了点头:“酒泉公担心的是群起而攻之。”
前头的习习凉风也吹到了沈慕安面上,他手里握着剑,对太监道:“跟紧陛下的那艘船,别被甩开了。”
“好嘞,”太监得了命令,回头冲着人道,“摇桨用点劲!再用点劲!”
为首的男人擦了一把汗:“公公,大夏天的,这么干人累,又蒙着汗,过一会儿就得晕过去。”
“那我管不了!”太监趾高气扬道,“这可是丞相的命令,你不听,你是想挨鞭子是不是?”
“哎……”那汉子被毒蛇般的黑鞭吓了一跳,“公公,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呢!”
“干不干?”太监扬起鞭子,瞬间便在那人身上落下一道血痕。
“哎哟!别打了别打了!”那汉子叫唤起来,两手也顾不上划桨,“疼……疼!”
“干什么?!”船身猛地一晃,前头的沈慕安听到动静,“别动手打人,住手!”
“丞相,分明是这些刁民不肯卖力……”
“那你也没有道理打人——”
“丞相——”船尾跑来的侍卫慌乱道,“丞相大人,不好了,方才船身一晃,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眼下开始进水了!”
“……什么!”沈慕安站立不稳,险些因为颠簸栽倒在地,“快去堵住漏洞!快!”
石块击沉木板的破碎声传来,苏墨秋和赫连伦因为风浪同时扑倒在船板上,听见后头侍卫惊慌失措地喊叫:“不好了、不好了,船漏水了!来人……来人救驾!”
苏墨秋被颠得一阵阵头晕:“……怎么回事?!”
船身顷刻间开裂,水浪将之劈为两截,苏墨秋哪里站得住身子,扑通一下栽进河里,一连呛了好几口水。
“……咳咳咳、咳咳咳咳……”苏墨秋不停咳喘,带着腥味的河水呛得他一阵恶心,几欲呕吐,连大声呼喊救命的力气都没了。
“陛下!丞相!”栽进水里的侍卫登时一阵大乱。
“快救人……快来人!”
溅起的水花致使苏墨秋眼睛和耳朵都是一片模糊,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更遑论搞清楚什么状况,扑腾了几下之后便几乎没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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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声音了?真死了?
苏墨秋昏昏沉沉地想,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在再一次被卷入漩涡之前,抓住了一片漂浮着的木板,挣扎着支起身子。
在湖里浮浮沉沉了太久,苏墨秋已然丧失了绝大部分力气,身上也一阵阵的发冷,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两手扒着木板,脚上用力朝着对岸游去。
……看样子是河水把人都冲散了。
也许他应该庆幸没身处激流或是瀑布附近,否则现在尸体只怕都凉透了。
苏墨秋右手扒住岸边的石头,确认那块大石不会晃动之后,这才松开木板,借着力挪动身躯,一点点爬到岸边。
衣服全被河水浇透了,湿漉漉的粘在身上格外难受,一吹就冷。明明是夏日,可苏墨秋却冻得直打哆嗦。他艰难地用两手爬了几步,就再也没力气前进了。
他慢慢地翻过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苏墨秋盯着两手看了一阵,又是一愣。
……这是……换回来了?
互换是因为他们两人落入水中,现在又一次落了水,自然又换回来了。
……难怪他意识暂停了一刻,原来不是死了,是又一次互换了身体。
“救、救命……救救我!”
水里不知从哪里又浮起来半个人头,苏墨秋听到动静,连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方才救了他一命的木板还没漂远,苏墨秋下水又抓了回来,对着水里挣扎的人道:“抓稳了!我拉你上来!”
“谢、多谢……”那人一连呛了好几口水,五官扭作一团,费了好大劲才扒着木板扑腾上了岸。
苏墨秋原想着救人要紧,是以捞人的那一刻也没怎么注意其他,这会儿把人捞了起来苏墨秋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绑架自己不成,抓走裴长德的蠢货卢应昌。
苏墨秋哭笑不得,卢应昌趴在岸边,吐了好几口水,像只ha/ma一样抬头望着苏墨秋:“……你笑什么?”
苏墨秋一手叉腰,偏着头道:“你要不仔细瞧瞧我是谁?”
卢应昌甩了甩头,努力睁大眼睛:“你是——苏墨秋、苏苏苏相……”
他狼狈地爬起身子就要躲开,苏墨秋却上前一步道:“别啊,躲那么远干什么,上次不还打算挟持我么?”
“不不不……”卢应昌连连摆手,“我错了我错了……”
苏墨秋道:“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卢应昌试探地挪动脚步,可还没迈开腿,就听见河流中又传来人声:“两位……两位也、也拉我一把……”
“……你也落水里啦?”卢应昌跟着苏墨秋一道前去捞人,发现此人竟是西河郡公世子贺知年。
“多、多谢……”贺知年被两人合力拖上岸之后便扒着石块干呕,“多谢救命之恩……”
卢应昌虽然出身望族名门,可为人实在不敢恭维,因此贺知年平日里也不大瞧得起他。如今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贺知年呛了几口水,脸色煞白,抬起眼睛冷冷地打量着卢应昌。
卢应昌被他盯得背上一阵发毛:“……你你你、你干什么?”
“早知救我的人是你,我还是一头栽进水里淹死得了,”贺知年道,“怪脏的。”
“你什么意思?”卢应昌当即上去揪住了贺知年衣领,“你要是想死,我成全你,我现在就能把你按死在河里!”
“干什么干什么?”苏墨秋叫住两人,“好端端的打什么架?”
“苏相,是他欺人太甚!”
“卢应昌你闭嘴。”苏墨秋拽开两人,见贺知年冷笑窃喜,又道:“贺知年你也给我闭嘴。”
“你们两个要是再打架,再骂骂咧咧,本相一脚一个,把你们全踹进河里,”苏墨秋道,“听见没有?”
卢应昌:“……”
贺知年:“……”
苏墨秋等了一阵,确认两个人都没有异议之后才道:“那就这样说好了,等人来找到我们之前,不许打架斗殴,想揍人的自己去水里扎个猛子冷静冷静,听清楚没有?从现在开始,想说话的人先举手,我指到谁,谁发言。”
“第二件事,”苏墨秋道,“你们冷不冷,饿不饿?”
卢应昌和贺知年面面相觑,苏墨秋解释道:“这地儿我不认识,第一次来,估计是座郊外的山岭,光靠我们三个走不出去,得等人来找。在此之前,咱们不能饿死冻死。”
贺知年方才揣着手,此刻颤巍巍地举了起来:“那……那这儿有什么能吃的呢?”
“鱼呗,”苏墨秋道,“靠着河,吃这个不正好?”
“还有一件事,咱们得生火,生鱼不能吃,生水也不能喝,都得弄熟了,”苏墨秋又道,“好在这儿树林茂密,木材不缺。你们谁跟我一道去拾点柴火?”
卢应昌唰地举手,苏墨秋随手拽断一截树枝,满意地朝他一指:“说。”
“那个……苏相,咱们要怎么点火呢?”
“你们两个手头上有没有打火石?”苏墨秋问。
“我有……我还真有,”卢应昌摸着衣服,好半天才从湿透的锦缎丝绸里摸出来块小石头,“可是、可是就一块,要生火不是得两个一起打吗?”
“……你傻啊?”贺知年忍不住撞了下卢应昌,“蠢货,一块就不能摔成两半用?”
苏墨秋嗯了一声,拿树枝指了指贺知年:“打人不行,磕磕碰碰也不行。贺知年记大过。”
趁着贺知年不说话,卢应昌举手道:“苏相,那咱们怎么抓鱼?”
“问得好,现在解答卢同学的问题,”苏墨秋蹲着身子,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而后扒开泥土,“两种办法,第一,拿几根尖锐的树枝到浅滩挨个戳,第二,做个简陋点的鱼竿,用虫子钓。”
苏墨秋伸手抓了把土里扭来扭去的虫子:“谁来干?”
贺知年险些呕吐:“……苏相,这玩意太瘆人了……”
卢应昌也唯恐避之不及:“苏相苏相……您、您把它们从哪里拿出来就放回哪里去吧……”
“又没叫你们吃,你们两个就是养尊处优惯了,”苏墨秋道,“不知民间疾苦,哪来那么多臭毛病。我告诉你们,要是逢上灾年,这虫子和土都能当饭吃。”
“去,”苏墨秋又折了一段树枝,“不强/迫你抓虫子了,找个浅滩,把树枝磨好,扎鱼去吧。”
“那、那我呢?”贺知年问。
“捡树枝生火,”苏墨秋道,“顺便再看看这林子里还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丞相,”眼见着卢应昌走远,贺知年凑近道,“我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与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