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始,万物生。
还有三日便是云琦公主大婚,今日仪仗要提前演练,无需吹拉弹唱,不用点灯,只需走一次既定路线,免得当天出什么岔子。
云琦虽不是嫡出公主,但却是皇上第一个女儿,一切以长公主的位份置办,由太子殿下亲自骑马率仪仗送长姐出宫,入定国公府。
阿绫下值之时被阿栎拖出去看热闹。
临近傍晚,天街飘酥雨,云珩着玄衣绣裳,骑在覆雪背上,一手持缰微曲胸前,,一手垂在身侧,视街边围观人群无物,目光落在覆雪的头顶。
覆雪直壮的颈上系了个红纱缠的花球,仿佛不大自在,时不时不耐烦地打个响鼻。
阿绫远远盯着马背上的人,这上黑下红的九章文冠服,天下只皇太子一人可着,通常出现在祭天祭祖册拜之类顶顶隆重的日子。他头上戴的是正正经经的九旒冕,前后垂下的彩玉珠串随骏马的步伐摇曳,间或露出温和却不失威仪的目光,与这沾了雨滴的玉色交相辉映。
公子正值好年华,惹来周围议论嬉笑,团扇半遮面,后头藏着一张张羞怯笑脸。
“你看那些官家小姐。”阿栎偷偷凑近耳语,“个顶个花枝招展的,我猜,她们看仪仗演练是假,想借此得太子殿下青眼才是真。”
“少胡说。”阿绫拿点心堵他的嘴,午后忍冬特意跑了一趟造办处,送来的一盒豌豆黄。
“我哪有胡说,毕竟是太子,虽说已指婚正妻,可日后佳丽三千板上钉钉,谁不想风光嫁入皇宫做天下最尊贵的主子啊。”阿栎边嚼边嘟哝道,“穿戴不完的衣裳首饰,吃不完的山珍海……啧,好好好,你不爱听我不说了就是。”
阿绫瞥他一眼没做声,他莫名在吉庆之时想起了方淳容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谨小慎微的样子,继而想起那些进了宫,一辈子没再踏出宫门的女人们。别的他没见过,可淑贵妃如此盛宠,也只在年节时准许家人进宫探望,一起用膳后即刻离去,连奴仆工匠都不如。
念及此,阿绫倒觉得远嫁对于云琦公主来说未必是见坏事。
“回去吧,你不饿么?我们去买几个素包小菜。”原本就对这热闹无甚关心,阿绫只是有日子没见云珩,过来看他一眼罢了。待马走远了,阿绫拍了拍手中的纸包:“点心凉了便没那么好吃了。”
许是仪仗太肃穆,阿栎也没什么大兴趣,点点头随他离开。
可前脚才回到住处,换下官袍,将碗筷摆上,后脚便有晞耀宫的小太监来敲门。
“小钱?您怎么过来了?”阿绫闪身,欲将他请进屋一起吃两口。
“叶公子。”小钱还不满十四,净身才五年,是四喜亲手带出来的小徒弟,脸上还留着些孩子模样,“今日奴才不上值,殿下便安排奴才带您去个地方。”
阿绫一愣,这半个多月,云珩政务之余几乎没有闲暇,都在忙公主大婚事宜,两人未得见面的空,只偶尔,忍冬送东西跑腿的时候,会刻意跟他提一提太子殿下脚不沾地的行程,听着都累得慌。
“去什么地方,公公知道吗?”阿绫随手取了薄披风套上,虽已是阳春,可太阳一旦落下去,还是凉飕飕的。
“这……到了您便知道了。”小太监神秘一笑,还与他买了个关子。
阿绫跟着他拐出了宫人聚集的排屋区,远远看到一驾轻便的马车,以及旁边一匹莹白的马。
“霜月!”他欣喜地跑过去,摸了摸它柔顺发亮的雪色马鬃,腰一沉,踩住马镫,抬腿便跨了上去。
“今天去接覆雪的出来的时候,殿下叫把它一起带来。”小钱同时跳上近前的马车:“叶公子,内城可不敢跑太快啊,您悠着点。”
阿绫点点头,轻夹马腹,低低道了一声,“驾。”
霜月立即跟在马车身后小跑起来,约么小跑了两刻,才跑到了一处绿树庇荫的府院。
马车停了下来,阿绫也随之勒停了霜月,翻身下马。
他疑惑抬起头,府门挂牌匾的地方尚且空空如也,下头气派的朱红大门紧闭,门口站着熊毅。
“熊侍卫?”阿绫一惊,贴身侍卫在,意味着云珩也在。
小钱从他手中接过白马缰绳的功夫,大门隆隆从内侧打开,四喜从里头迎出来:“阿绫公子,快进来吧,殿下等您呢。”
“不是,在走仪仗吗?”阿绫有些傻眼。
“走到定国公府门前便结束了,殿下借口来办些旁的事脱了身,没进府,也没跟仪仗回去。”四喜边说边引路,将他带入了院中。
空荡荡的府宅略显冷清,虽无人居住,可明显是有人打扫。花木悄悄在春日里浴着雨水抽展枝芽,花园里放置着修剪工具,凉亭圆顶的瓦片还有一半没铺,看样子整座院子都在修葺中。
远远看到前厅大门敞着,云珩背门而立,九旒冕已取下搁在一旁,发髻拆成马尾垂在背后,越过了整个冬,头发窜长不少,阿绫估摸着再有半年,这一头青丝便可重新长回腰间了。
一路上连个下人都没遇上,阿绫确信这里没有旁人,迈进门槛后便也没行礼,直开口唤了一声:“殿下。”
四喜留在了门外檐廊,将门随手替他们关起来。
云珩一转身便将他扑到了半透光的隔扇上,埋头到他颈间用力吸了几口。
阿绫抱住他,忍不住边笑边躲:“痒。”
“别动。”云珩一口叼住他侧颈一块肉,轻轻一吮。
阿绫一抖,顿时一股又酥又麻的暖流四散开来:“殿下就这么跑来,宫里不会寻人么?”
“不管他们。”云珩含含糊糊,不断落下让人难耐的亲吻,直白又急切,“想你了。”
阿绫心中重重一跳,伸手抬起云珩的下巴,侧头贴了上去,以此安慰彼此半月余都没能说上一句话的寂寞,云珩那只撑在门上的手不自觉落在他的肩头,又慢慢抚上他的耳朵,不住揉捏。
窗外传来母燕归巢扑打翅膀的声响与小燕宝宝们尖细孱弱的啾鸣,身体里那颗早早萌芽的花如今枝繁叶茂,被春日的生机环抱着,蠢蠢欲动。
毕竟在宫外,阿绫不敢忘形,适时错开脸问道:“殿下,我们这是在哪里?”
“给云璋挑的宅院,以后做他王府。”云珩闭上眼稍作喘息,清了清嗓子。
“五殿下?他要……住在这里?”阿绫一愣,据他所知,皇子或是成婚,或是要等到弱冠之年才会封王,出宫自立门户。
“大概还要过个两年吧。”云珩推开门,“过几日,他要从行宫迁回来住了,晟祥宫已经收拾好了,这座府院也只是未雨绸缪,提前替他备着。”
“他要回宫住了?为何这么突然?”阿绫算了算,今年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年份,宫里轻易不爱动干戈。
“是,我跟父皇提的。叫他回来,继续跟少师听学……”云珩嘴角的笑有几分藏不住的惬意,“到时候,你也可以借口陪他读书常常过来……如此,我见你,也名正言顺些……”
阿绫一怔,不知眼前这人是不是天下读书人中最不屑含蓄的一个。
“走,带你看看。”云珩恋恋不舍放开他。
府院大得吓人,时间过去太久阿绫不太确定,但也总有两个叶府那么大了。
云珩带他草草转过一圈天色便暗下来,默默跟在后头的四喜点上了灯笼,走到了前头照亮。
“殿下,要回宫了吗?”难得见面,阿绫有些舍不得。
“陪你吃过再回去。”云珩捏了捏他的手指。
他们从未来王府的后门出,沿一条窄道前行。
阿绫原先还以为他们会去哪个酒楼坐一坐,不想又是一处黑漆漆的院落。
见他茫然,云珩接过四喜手中的灯,率先进院。
“王府之外,还给云璋将附近几个小院子一并买下来了,方便他日后安顿或赏赐一些近侍家眷,这里便是其中一处。”云珩举起灯笼,“不大,却足够你和阿栎休日里来住一住了。”
“……我?和阿栎?”
阿绫走入垂花门,眼前一间简简单单的二进小院,院落一角立一棵梨树,洁白花瓣半遮半开,远看像积在枝子上的雪。
正房厅堂的门开着,小钱公公穿梭其中,将屋里高高低低的灯烛一一点亮后,侧着身退到院子里,又随四喜走出大门外。
显然,这里与那还在修葺的王府不同,一切都已安顿停当。
云珩推了一把阿绫的腰,“进去吧,晚膳应该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