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久未临朝的陛下病愈复朝, 百官山呼万岁,尊崇和激动溢于言表。

  这段时间积累了许多政事,皇帝简单提点一两句, 百官配合极好, 许多未决之事迅速议定。

  皇帝陛下就是天,是大楚朝的天。

  多么的精明睿智,二十载的君王气度一览无余。

  我心不在焉,脑中是刚进殿时, 和楚竣的那一眼对视。

  他派死士助我逃脱,为我们的兄弟情分保留了最后一丝可能。

  可我没有走。

  从我走上那辆马车起,我们便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的目光也说明了这一点。

  散朝后, 太监请我去勤政殿。

  皇帝陛下已经换上了常服,坐于案前批阅奏折。

  “坐。”

  我默然地坐下, 太监端来热茶和绿豆糕。

  “你们这一路上很开心。”

  皇帝仍批阅着奏折, 没有抬头, 随意地开口了。

  我没有说话。

  他放下笔看向我:“怎么, 在和父皇怄气?”

  我像观察皇后一样认真观察他,想在他脸上找到愧疚或是担忧。

  他没有令我失望。

  我找到了那一抹愧疚, 掩在君王平静的外表下, 虽然不多,但仍让我窥到了端倪。

  皇帝起身, 向我走了过来。

  “二十年前, 朕还是太子, 你母后是太子妃, 是朕的发妻。”皇帝缓缓走到我身边坐下, 提壶斟满了茶, 语气平稳地说, “朕答应过她,朕和她的第一个男孩子,会是以后的皇帝。”

  他顿了顿,继续道:“翊儿,你不要怪你母后,她也有苦衷。我们约定好了,让你试一试。”

  我只是不解。

  既如此,又为何要封我为闲王,说着那些想让我当富贵闲人的话。

  又为何要立楚竣为太子。

  我没有错,可楚竣又有什么错呢?

  我终于开口了,说了进殿后的第一句话。

  “那大哥不是你的儿子吗?”

  皇后想让我和太子斗得你死我活,我尚能理解。可皇帝为何也这样呢?

  纵然他不爱太子的生母,可太子不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赐予后又剥夺,太子会怎么想?

  半年前,二哥押送质子回京,我听罢北鄞皇帝对亲生儿子做的那些事情,天真又疑惑地问:“太子,不是皇帝的儿子吗?”

  万万没有想到,时隔半年,我竟会用这句话来问大楚的皇帝陛下。

  皇帝面色不变,端着茶盏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太子做事,优柔谨慎有余,决断不足,尚需磨炼。没有竞争对手的老虎会堕落成病猫,有你在一边与他争,他也会有进益,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皇帝微笑着看向我:“翊儿,你也不要有压力。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朕自然不会偏袒。若太子经受住考验,成长为合格的储君,他自然会是下一任的皇帝。”

  本以为我和楚竣是对弈的两方,现在一看,我和他不过都只是棋子罢了。

  想到他留给我的残余的温情,我心里满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愤,我盯着皇帝说道:“不会偏袒?那二哥为什么现在还留在京城?高毅又为什么来亲近我?那晚高毅登门说的那些事情,又是谁想通过他的嘴告诉我的?”

  皇帝依然平静,那是上位者俯视众生的绝对平静,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动容。

  “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你天生比他落后一截,朕为你寻来少许助力,并不算作弊。太子要真正坐稳这个位置,就必须有合格的手段和胸襟。”

  我尖锐地说:“怎么样才叫合格?他把我弄死还是我把他弄死?”

  “翊儿!”皇帝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怒意。

  我停不下来似的继续道:“逼着我与太子反目,手足相残,这就是陛下的君王气度?”

  我又想到进殿时那一眼对视,心里一阵悲凉,从今以后只有太子,不会有大哥了。

  皇帝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民间有一点家底的小门小户,尚且都要争夺家产,何况是在皇家。你已经及冠,也已成家,是个大人了,要学会承担属于你的责任。”

  我默然无话,喝了口茶。

  事实上,从我坐上那辆马车起,我就已经接受了他们安排的路。

  皇帝也很清楚,所以他的脸色缓和了。

  “罢了,这件事情朕与皇后也有做得不妥之处,不怪你。你那天出京,你母后很是担惊受怕,她昨日病了,你去看看她。”

  我说:“真病,还是装病?”

  皇帝被激怒,冷冷地眯起了眼:“楚翊。”

  “别忘了你是在和谁说话。”

  我被那寒眸冻得一颤,低下了头。

  和一位至高的君王逞口舌之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我告了错。

  我说:“儿臣有几个不情之请。”

  皇帝端起茶盏,吹开茶叶和浮沫,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说来听听。”

  我说:“让二哥回边关。”

  楚飒久在军营,性格憨直大条,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朝会上关于北漠的争论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我不愿让他卷进京城的漩涡。

  皇帝不语。

  我说:“二哥也是你的儿子。”

  皇帝一笑:“可以。”

  我又说:“既是竞争,那就要公平。我不需要你们的私下帮助。”

  皇帝眼里浮现出一抹赞赏,说:“可以。”

  我停了很久,说:“无论最后结果如何,留大哥一条命。”

  皇帝审视地看着我,许久才道:“你很自信。”

  我当然不是自信,而是愤怒。

  只是这愤怒已经被我压成了胸口一块冷硬的顽石,坚硬而无情。

  有情只会成拖累,无情才能成就大业。

  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退到不能再退时,无须再退。

  愤怒是无穷的力量。

  尤其是当这愤怒具化成形,化作一副冷硬的心肠,便能做成一切事情。

  我看着皇帝威严的面庞。

  皇帝缓缓开口了:“可以。”

  我起身行礼,一如那日离开凤殿之前,无比恭敬庄重。

  我转身离去。

  桌上的绿豆糕早已凉了,一块也没有动过。

  殿外阳光正盛,我眯起眼睛。

  “殿下!”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呼声,“哎哟,三殿下呀!”

  胖胖的黄公公把小脚迈成了风火轮,扶着腰向我跑来:“哎哟……可累死……咱家了……呼……三殿下……您腿脚可真好!老奴……老奴追了您……一里地啊!”

  我有些好笑,问道:“陛下有什么旨意。”

  黄公公掏出帕子擦汗,说:“陛下让老奴陪着殿下去看望皇后娘娘。”

  我默了片刻。

  黄公公觑了眼我的神色,说:“皇后娘娘对殿下一片关心,殿下理应去探望。”

  我失笑。

  皇后那一双纤纤玉手保养得极好,却洗手作羹汤,日日为皇帝做糖蒸酥酪。皇帝对皇后尊重又爱护,纵容皇后做出刺杀儿子这种事情。

  帝王无情,亲手把两个儿子推向对立,走上互相残杀的道路。帝王有情,见不得心爱的女人一丝惆怅。

  果真是伉俪情深。

  我摇了摇头,说:“走吧。”

  凤殿巍峨气派,却紧闭不见客。

  “殿下请回吧。娘娘身体不适,今日不见人。”宫女说。

  我略一点头,起身告退。

  那宫女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说不定我再求求,皇后就让我进去了。做母亲的人总是心软的。

  可我不想。

  巍峨的大门如一道深深的鸿沟,隔绝了母子情分。

  太阳隐去了,风大了。

  胃疼剧烈起来,我裹紧了披风。

  疼痛如此熟悉,是小时候每喝一碗治傻病的药后都会有的疼痛。那药的味道我现在都还记得,苦得发酸,酸得发苦,是臭水沟被瓢泼大雨冲刷一整夜后,泛上来的味道。

  一日三碗,用膳前喝。

  喝完就会恶心,胃疼得想哭,吃不下饭。所以我那时候瘦得见骨。

  我哭,我喊,我抗拒,说我不喝。

  皇后比我哭得更大声,她说:“求你了,母后求你了,喝吧,喝了就变聪明了。”

  变聪明了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疼得快受不了了。

  六月中旬,二皇子楚飒离京,带兵驻守北漠十八州。

  北漠十八州建衙立府一事,交由太子全权负责。

  南方各郡时疫严重,出了几桩流民袭官案,朝廷紧急下拨两百万两平疫款,下令由三皇子亲自前往,安抚民怨,平息时疫。

  临行前一夜,王府。

  我看着桌上的清粥和白菜豆腐汤,苦兮兮地说:“已经喝了八天粥了。要吃辣子鸡和烤兔肉。”

  季明尘娴熟地端起碗,舀起一勺粥递到我嘴边。

  我没什么底气地瞪他,他视若无睹,勺子稳定地停在我嘴边。

  我泄气了,蔫蔫儿地吞咽起寡淡的粥来。

  吃完一整碗,季明尘拿帕子给我擦了擦嘴,严肃地说:“太医说了这半个月要吃些清淡的,把胃养好。”

  我拉过他的手,委屈地说:“没说不吃。但你能不能哄哄我啊,我都这么可怜了。”

  季明尘轻笑说道:“怎么哄?”

  我眼巴巴地盯着他弧度好看的唇。

  他却像接收不到暗示一般,疑惑地挑眉看我。

  直到我嘴角下撇,吸了吸鼻子,他才轻笑出声,凑过来吻了我。

  我立刻就被治愈了。

  粥是寡淡无味的,可他是甜的啊。

  缠着他吻了好久好久,我们并排倒在床上,本以为该顺其自然地做下面的事情,他却起身推开了我。

  “该喝药了。”

  我哀嚎:“我都已经好了!”

  季明尘严肃起来:“要喝的,那天疼成那样,不好好养怎么行?幸好我见你久没出来,进去找你,这才接到你。乖好不好?等养好,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痛苦地捂住鼻子。

  他又说:“喝完,给你惊喜。”

  我纠结了许久,捏着鼻子一口闷掉了药。

  他一笑,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竟然是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我眼睛亮了。

  我都多少天没见着油水了!

  在季明尘的监督下,小口小口吃完三个包子,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说:“本王要开个小会。”

  很快,春梨、夏风、冬子和秋观异都过来了。

  我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想必诸位都已经清楚,本王已经开始谋划大事了。”

  冬子诧异地看着我,说:“王爷,您别文绉绉的行不行,怪奇怪的。”

  春梨咯咯直笑:“王爷可是四字定乾坤,肚子里自然有墨水。”

  我佯怒地瞪他们,语气一松:“反正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最亲近的属下了。既然是有共同目标的队伍,自然要有编号。”

  我看向秋观异,说:“你聪明,负责动脑子,出点子,你是一号。”

  秋观异眼神放光,正要说什么。

  我说:“月钱加倍。”

  他立马笑眯眯地说:“是,王爷!”

  我又看向春梨:“明天我们出发去南边,你一个人留在王府,负责后勤,很辛苦,你是二号。”

  春梨笑得露出小酒窝,甜甜地说:“是,王爷。”

  我又看向夏风和冬子。

  冬子忙说:“王爷,我比他先来您身边伺候,我是三号。”

  夏风说:“王爷,我比他年龄大,我才该是三号。”

  我纠结了许久,没有头绪,说:“那你们猜拳吧。”

  冬子赢了,兴高采烈地说:“我是三号。”

  夏风则垂头丧气:“我是四号。”

  我开始安排任务。

  “一号负责制定策略,想一想我们这一路上,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二号负责收拾行囊,三号和四号协助二号,唔……二号指挥,你们干活。”

  我喝着茶,一摆手:“好了,去吧。”

  卧房顿时空了。

  季明尘说:“我是几号?”

  我想了想,说:“你是零号。”

  他戏谑地笑看着我。

  我认真地解释:“零是没有,是无价,排在所有人和所有事前面,是最最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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