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天刚蒙蒙亮，小宫女们伺候花淳起床了之后，又悄没声息地退出了正殿，晨起空气清新，举着帕子的小宫女嗅了一大口空气，心情也开朗了许多，正打算跟着众人去耳房，忽听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那小宫女不敢抬头，只拿眼睛悄悄去瞧，只见琴凌姑姑迎面而来，今日见她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琴凌见众人出门，朝打头的问了一声：“娘娘起了吗？”
得到回应后，着急忙慌地赶去了正殿。
小宫女很少见琴凌这样神态，只是这不关她们的事，小宫女自然没敢多嘴。
宁韫城留宿青鸾殿的事，并没有逃过花淳的眼睛。
琴凌来报的时候，起初花淳也是当笑话听的，手上还剪着花枝，嘴上好笑道：“这两个孩子，都多大了，还天天粘到一块儿，跟两块糖球似的，一沾上就拉不开，按理说这也都到了要娶亲生子的年纪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让未来皇子妃笑话宁家娇惯儿子。再说啊，总这样偷偷摸摸的，倒像是咱们做长辈的非要分开他哥俩似的，既然不想分开，索性把小六搬出去宫去得了，省的城儿也跑到本宫这里演戏。”
昨夜宁韫城能进来，自然是花淳默许的。
然而琴凌却没有接话，她立在一侧，眼神中隐隐露出不安的神色来，有些话，她实在是想说给花淳听，又拿不准花淳听到后，会不会生气。
“娘娘……”琴凌思索再三，还是艰难地张开了口，她干笑着，嘴唇贴在了牙龈上，实在是难受，花淳朝她望了过来，温柔的笑着，琴凌紧张地手心都在冒汗，连忙跪下来，“娘娘恕罪。”
花淳诧异道：“怎么了，你先起来说。”
琴凌仰起头来，她在那一晃神间在花淳的身侧看到了书凌的影子，书凌温柔地看着花淳，又回过头来朝琴凌笑，那笑容似乎在告诉琴凌：“姐姐，我们当时答应过娘娘，我们什么事情也不会瞒她。”
琴凌站起来，快走几步到花淳眼前，又跪了下去，靠着花淳的膝盖低声说道：“奴婢今日早上听棋凌说，昨日守夜，似乎听到寝殿里有些奇怪的声音，棋凌本来没做他想，今日晨起，棋凌伺候六殿下更衣，谁知就让她瞧见——”她仰起头来，声音有些发颤，“棋凌说她看到、看到六殿下里衣半敞，胸前后肩上布满了青紫吻痕……棋凌说，昨日夜里，青鸾殿只五殿下一人来过。”
花淳手上的剪刀应声而落，掉在小几上发出闷闷的声音来。
南国今年的秋天特别短，一入冬，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猝不及防的，地上长上了霜。五皇子府上刚换了秋装，就要换夹袄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府上的绣娘伺候的不尽心，皇子府上唯一的主子，在冬日降临的时候，感染上了风寒。
这下宁韫城彻底不用上朝了，如今天亮愈发晚了，生病的人身子又格外弱些，宁韫城这两天逐渐开始赖床了。乌淤沈作为五六兄弟两个的传话使，有一天将五皇子这些芝麻大小的事情传到六皇子那里去的时候，六皇子忙着给花明写信，闻言头也没抬，敷衍了两句：“五哥身子不爽利，不爱起床就不起了吧。”
宁韫城起初也没怎么当回事，自己发现自己懒散的不成样子，是有一日晨起，他还在床上睡着，就感觉到外面的风穿过窗棂，吹开了床帐，吹到了他的床头。
宁韫城感受到了凉意，起床时就有些不悦。开窗的小宫女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宁韫城穿衣服的时候就战战兢兢地跪在寝殿里请罪了。
“殿下赎罪，是奴婢疏忽了，”那小宫女话里带着哭腔，“殿下起床之后向来有开窗通风的习惯，奴婢伺候的时间短，不能进主殿，每日都是估摸着时辰过来开窗，往常都没错的，奴婢实在是不知道，殿下今日尚未起床。”
玖安给宁韫城带好冠，走过去训斥道：“糊涂东西，凉到了殿下还满嘴推脱，自己去后院领二十板子。”
宁韫城一向心宽，不爱计较这些琐事，所以一般府上有人犯了些小错，都是玖安她们刻意严厉些训斥几句，宁韫城出来阻挠一下，也就稀里糊涂地过了。
然而今日，玖安话都放出去了，也不见宁韫城开口，玖安等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去瞧宁韫城，可宁韫城心思好似根本不在这上面，他正对着镜子发呆，一脸的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在关键时刻乌淤沈开了口：“好了好了，这婢子确实凉到了殿下，殿下这几日着了风寒本就不能吹风，但是二十板子也太重了些，打上十个手板，去外院伺候吧。”
玖安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那小宫女也松了一口气，这要是真的打了二十板子，人不死也残了，玖安给小宫女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块蹲下行礼，众人都出去了。
宁韫城还在发呆，乌淤沈凑过去，嘴上道：“殿下，殿下……”
宁韫城这才回过神来，乌淤沈笑道：“殿下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宁韫城回过神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怎么一日比一日懒了。”
宁韫城一路走出寝殿，乌淤沈跟着他往书房去，这二人的日子过的实在是无聊，每日都是吃饭睡觉去书房。
穿过游廊的时候，宁韫城看着秋日里荒凉的花园，随口提了一句：“小六不是说这花园里只种了竹子荒凉的紧吗？前两日让你去买一些梅花来栽，怎不见你动？”
乌淤沈张开嘴“啊”了一声，不敢接话——他怎么能告诉宁韫城他忘了呢。自然了，他忘掉这种小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他从小跟着宁韫城做伴读，丢毛笔丢座垫丢护肘什么事没发生过，只是宁韫城从来没计较过罢了。
宁韫城猜到了七八分，也不点破，只是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自己打了一个喷嚏，乌淤沈连忙将手上的白狐狸披风递了上去，宁韫城看了看这披风，嘴上道：“去那边亭子坐坐吧，煮壶茶来。”
乌淤沈震惊地看着宁韫城，连忙应下去传话了，一边走一边心道，他们家这位爷真是有意思，平日里天气和暖，他身子又好的时候，路过这花园，就跟没见到一样，今儿赶上这大阴天，他又连着风寒七八日了，非要坐花园里吹风？
五皇子府上的有一片大的池塘，边上垒了鹅卵石，种了些芦苇，宁韫城拿了本书，坐在亭子栏杆上，偶尔看看书，偶尔看着池塘里的大鹅发发呆。
秋日的风中常有飘絮，吹的宁韫城鼻子不舒服一直打喷嚏，乌淤沈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劝道：“殿下，不然咱们回吧，您坐这当心风寒又重了。”
宁韫城还是不理他，只是看着他手里的茶杯又愣了愣神。
“昨儿你夜里当值，小六跟你说什么了？”
乌淤沈费力地想了想，为难道：“再没说什么了，殿下与六殿下几日不见了，这再多的话也都传完了，哪还有话特意传给臣啊。”
“……”宁韫城盯着乌淤沈，好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你再想想。”
乌淤沈一瞧宁韫城这神情，感觉受压迫的紧，可这六殿下最近确实是没什么话要说，乌淤沈被盯的头皮发麻，只得应承道：“六殿下昨儿贪吃冻柿子让花姑娘训了一顿——皇后娘娘也训了一顿——嗯……啊，臣想起来了，六殿下昨儿吃冻柿子的时候分给了蓝大人一个，蓝大人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到处跟咱们炫耀，谁知他抱着那柿子出小门的时候被绊了一跤，柿子滴溜溜滚了老远，自然是吃不成了，蓝大人懊恼的紧，非要将柿子拿回家供着去……”
“咳——”宁韫城轻咳了一声，乌淤沈终于闭嘴了。
可宁韫城还是盯着他，乌淤沈脑袋都大了，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想听什么不如跟臣直说……”
宁韫城停顿了一会，佯装无意道：“小六没提要出来看我吗？”
乌淤沈立刻就明白了——他们爷，相思了。
乌淤沈干笑了两声，继续泡茶去了——何止是没提，六殿下昨儿，还见尚书家的千金去了。皇后娘娘进来似乎有意给六殿下说亲事了，怎奈一提起这事，六殿下就跑，皇后娘娘不能明着让六殿下选，只得将自己看着好的名门贵女召进宫来，逼着六殿下私下里单独见面，六殿下这两日也算是忙的不轻了，当然，这些话，谁也不敢跟宁韫城说。
五皇子府的日子宁静悠长，晨起看大鹅打闹，午时听黄鹂鸣叫，看松鼠囤过冬的松果，还从兽苑取来了西域进贡的波斯猫玩了半晌，下午与乌淤沈下了几盘棋，晚上，晚上宁韫城风寒加重了，传了太医。
宁韫城发烧了，乌淤沈看着拥着被子坐在罗汉床上的宁韫城，那药就放在他手边，宁韫城决计不肯吃，拿了一本书，对着灯笼看个没完。
晚上不能喝浓茶，乌淤沈泡了一杯花茶来，放到宁韫城手边，面上苦哈哈地道：“殿下，不如您喝了茶，就把药吃了，太医说，您再不吃药，风寒会更重的。”
宁韫城依旧咳嗽着，然而他没理乌淤沈的话，而是看着茶杯动了心思：“下午用的还是描金的茶具，怎的现在换上玉碗了？”
乌淤沈一怔，他没留意这事，向来是玖安送上来什么他要什么。既然宁韫城问了，少不得又将玖安叫上来，细细地盘问宁韫城的茶具怎的换了。
玖安亦是有些讶异，但她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回道：“宫里有规矩，皇子的茶具要细分出来，绿茶、花茶、红茶等等要用不同的茶具，以免各茶有各味，混了茶香。另则，主子的茶具也要隔些日子就换上一套新的，像是咱们宫里，三皇子是最讲究的，他的茶具一日就要一换，主子向来不拘这些，奴婢就按照老规矩，每隔半月换上一套。”
宁韫城应了一声，道：“日后不必这样麻烦，我平日里饮茶，总用一套便好，就用今日中午的紫砂壶和细瓷杯。若六殿下常来，茶具可换的勤些，若不常来，日后一月换一套。”
待玖安下去，乌淤沈笑道：“殿下，您怎么突然要节俭起来？皇子府上的俸禄是尽够的，待您娶了皇子妃，还有会皇子妃的俸禄拨下来。”
话到此处，乌淤沈就有些后悔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宁韫城想娶的皇子妃，一时半会是娶不来的，至于能娶的，他又不想娶。
宁韫城没有计较他的失言，放下书道：“不止茶具，你待会传下去，皇子府上日后要厉行节俭，日常吃穿用度上，实用为宜，不必太拘泥规矩，另则马上天冷了，冬天的皮货今年就不进新的了，捡着去年底的先穿着。以后再进，也不必挑白狐狸皮毛这种紧俏货，普通的野兔毛就可。”
乌淤沈应了下来，仍不解道：“殿下，您近来是有什么大花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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