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韫城闻言，只不知道如何劝他，又听他说：“你知道吗？外祖前些日子举荐了一个五品官，叫蓝九峰，就放在他手底下，做的都是我外祖之前做的差事，蓝九峰，你没见他，我特意请了一次，在拾花楼，起初不肯见我，我下了三五回帖子，你说他是我外祖的人，竟不肯见我，岂不有意思，结果见了，也是怎么都拉拢不成，软硬不吃，决计不肯与我交际——我从前一直没留意过他，你可知为何，外祖将他藏的死死的，放在外面，做了好长时间的郡守，如今这个节骨眼上推出来，你说我外祖要做什么？”
宁韫琅就这么眼巴巴地望着宁韫城，宁韫城本不想搭话，可宁韫琅就这么看着他，只得开口道：“老太师爱惜人才提携晚辈也是有的。”
“哈哈！五小子，你就是喜欢装聋做哑，装到我这来了。谁都瞧的出来，这是我外祖留下来的继人，只是即是继人，藏着掖着做甚！如今推出来了，又决计不肯与我交际又是做甚！”
宁韫琅一双眼睛带着三分醉意盯着宁韫城，二人四目相对，不便面上说的话，就已经明了了。
蓝九峰不站队四皇子，是老太师的意思，老太师如今时日无多，权力的移交，不找朝中人，选了一个藏在外面的官，又不让他投靠四皇子，换句话说，老太师，并不想把自己的势力，挪到四皇子手下。
宁韫琅眼里漏出一两分真诚的伤心之色，他卷起宽大的袖子遮住脸，靠在宁韫城肩头，咬着牙低吼：“我外祖不站在我这边！他没选我！早年他让我结交他的门生，还将拾花楼交给我，我只当他是疼我的！”
宁韫城不习惯这样的亲昵，皱着眉头要把自己肩膀放出来，谁知却被宁韫琅一把扯过来，宁韫琅缩在他的脖颈处，一只手死死地摁住宁韫城的肩膀，恼羞成怒道：“只靠一下有什么大不了，你不近女色，也不许我贴着你，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人？谁配近你的身？这些年只见的你和小六腻腻歪歪，你也只让他靠着倚着，我听闻你二人还曾同榻而眠，怎的？你是看上他了？五弟，小六子有父皇母后和花家两重靠山，怎么，你竟敢打他的主意？你瞧他长得这样好看，他若登上大位，日后指不定多少佳人围着……”
宁韫城闻言，脸色不觉冷了两分，也不再躲，只一手轻拍搭在自己肩膀上那只手，就这么轻轻一下，外面看过去丝毫没有破绽，却疼的宁韫琅像是被针扎过一样倏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
二人还是离的近，宁韫城向外挪一步，宁韫琅还要贴上来，宁韫城一只手不动声色的贴在宁韫琅的肘窝处，宁韫琅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是撞上了一块铁板，硬的一发力就疼。
“四皇兄，你喝醉了。”
说罢，便四处打量，已经不见了宁韫良的踪影，宁韫城开口道：“四皇兄结交蓝大人不成，大约又听说了蓝大人或许与小六有些亲近罢。”
宁韫琅已经顾不得装醉，阴沉着脸，扶着胳膊道：“你怎么知道？”
“若非如此，四皇兄也不至于急哄哄地过来离间我与小六，你大约是知道小六这人心眼小，我与他少年时有过亲密的时刻，心想他见了你与我亲近，就会疑心我已经与你交好，小六与先太子不睦，你与先太子是亲兄弟，你我交好，小六势必会觉得我已经投了你，自然会少搭理我。可四皇兄实在多虑了，母后无意于小六登大位，我亦没有这个心思，我倒是听闻蓝大人与三皇兄有些来往，四皇兄真正的敌手不是我二人。”
“老三？”宁韫琅似笑非笑地瞄了宁韫城一眼，“我只当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想你竟是个天真的，父皇对李家下手了，你不知道吗？已经换了李家老爷子的家主之位了，没有李家这个靠山，老三能成什么事？父皇的心思沉重似海，母后又谨小慎微，惯会做戏，说不得，这些年一直佯装让六弟远离京都，是想保护他呢，最后再扶他上位呢！”
宁韫城正不想接茬，就见乌淤沈独自朝这边走了，心想花明也走了，小六必定回宫了，见如今天色还早，便决议要去找他说说话，又不想在宁韫琅这里暴露想法，正左右为难，乌淤沈已经过来了，见了礼，在宁韫城耳边说了些什么话，宁韫城略一思忖，道：“四皇兄，弟弟有事先走一步，另则，方才听到一则趣闻，说与皇兄听听，算是感谢皇兄过来同弟弟喝一杯酒。我刚听说，父皇在宴后偷偷召见了二皇兄，不知说了些什么，二皇兄出门后，面相十分难看。”
宁韫琅显然是将这话听了进去，当即便思索起来，只因喝了些酒，脑子变得不灵光起来，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再一抬头，早已不见了宁韫城的身影。
鼓声疏漏，灯火阑珊，水波潋滟，宁韫良独自站在远人处的湖边廊上，周身沉静的气息与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
“六哥。”远处传来儿童稚嫩的声音，宁韫征追过来了。
宁韫征聪明可人，关键是自小就特别喜欢这个走南闯北的哥哥，每每跑到青鸾殿请安后就不肯走，死活拉着宁韫良讲故事。宁韫征今年五岁，生的滚圆，一双眼睛大大的，透着灵气，谁也喜欢这样机灵的小孩。
棋凌曾多嘴说了一句：“虽说七殿下不及咱们六殿下少时可爱，但身上还是有两分六殿下少时的样子，尤其是这爱缠着哥哥，跟六殿下真是如出一辙。”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宁韫良不自觉地就多看了这个孩子几眼，看着宁韫征三不五时偷偷瞧他的模样，心里一颤，可不是一摸一样。
因了这层关系，小七殿下总是缠着他，他也不怎么恼。
二人落座在湖边亭台上，宁韫良特意叫人将贴身跟着宁韫征的内侍叫了来，亭台上点上了两盏黄灯笼，夜色暗沉，宁韫征津津有味地听着宁韫良讲故事。天气还有些燥热，许是喝酒了的缘故，宁韫良今儿分外的洒脱，后来讲故事讲的开心了，更是相当不在意地将领口扯开了，漏出些许白肉，小七到底不了解他，只当自己这个哥哥是再没有的潇洒，并不知他如今心底的忐忑。也是他方才没有瞧见他领口张开后宁韫城看他的眼神，若瞧见了，或许这紧张的心绪能缓解一二。
“六哥、六哥，人皮做的灯笼到底是什么模样，你快说快说……”宁韫征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好奇地手都团在一起摇着。
“阿征，你若想知道，需地帮六哥一个帮。”
“都听六哥的，你快些说——”
宁韫良瞧着宴席的方向，略带得意地笑了笑，手放在腰上，扯下一个锦囊放到宁韫征手里，“阿征，你若能帮六哥把这个锦囊送给五哥，六哥日后再给你讲七八个志怪故事，好是不好？”
“好好好！”宁韫征双手接过锦囊，放在手里攥的死死的，“我答应六哥，一定会好好的，原封不动的把锦囊送到。”
俩人正玩笑着，就见宁世元的近侍悄悄过来了，附在宁韫良耳边说了几句话，又悄悄走了。
宁韫良摸摸宁韫征的发顶，笑着说：“六哥有些事要办，下次再给你讲故事。”
宁韫征虽然不舍，却因刚才是父皇的近侍过来传的话，自己也不敢说什么，只撅着嘴委屈道：“六哥，那我等你。”
说完，朝宁韫良挥挥手里的锦囊，就目送宁韫良离开了。
宁世元找他并没有什么旁的事情，只是嫌宴席吵，给一家三口找了个清净地方再说说话罢了。
只是尚没说两句，就听到外面说，济南王过来请安了。
宁世元有些不耐烦，倒是花淳劝着：“皇上去瞧瞧孩子吧，臣妾与小六在此等你。”
宁世元这才不情愿的走了，花淳将他送到门口，回头就对上了小六笑意盈盈地脸，母子二人重新坐下，小六打趣道：“到底是父皇疼母后，寸步不离的呢。”
这些话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人说与花淳听，不知是不是她听的太多了，心中也不起什么波澜了。她只笑道：“一国之君，还是雨露均沾的好。”
母子二人闲话几句，无聊起来，花淳瞧见宁世元案牍上有些奏章散乱了，就起身过去随手整理，宁韫良见母亲身怀大肚，就想过去帮忙，却被花淳制止了：“你父皇向来不喜欢别人动他的奏章，除了我，连带宫女近侍都不怎么愿意让收拾，还是我来吧。”
宁韫良原先还想打趣花淳两句，可转念一想，父皇宠爱母后多年，怎的母后还要亲做这些事情？他心中有些不解，还是先按了下来。
宁世元回来后，宁韫良只吃了几杯酒就要走了，帝后相携着看月亮，想要留他，被他三言两句打发过去了。
花明与乌淤沈站在一处就等在外面，那乌淤沈缠了花明许久，见宁韫良来了，连忙抱拳溜走了。
“如何了？”
“尚与四殿下痴缠着，小乌将军回去后，当能解救出来，殿下，咱们先去寝殿等着吧。”
兄弟二人很快消失在上街上。
宫墙之中，大约没有比宁韫城主仆更知道如何避开禁军的眼睛在里面穿梭，只早些时候研究这些路子，是为了去冷宫救济朱氏与妹妹多些，如今再次缩在墙根儿下，则是为了能进青鸾殿去见个人。
“我早些时候听花明说，六殿下为了能出宫见上殿下一面，什么路子都走过，就差爬狗洞了，如今与殿下走上一遍，这才知道六殿下当时走的多不容易了，咱们这都绕了几个大弯子了，任是我少时也走过这些路，如今走起来也觉得艰难，难为六殿下与殿下的情谊——”
中秋家宴，外面热闹成什么样，里面就安静成什么样，这空荡的宫殿，似乎连宫女都没有。
花明独自守在正殿，见宁韫城二人过来，笑道：“见过五殿下，六殿下说，今夜若是旁人来，一概不见，若是五殿下来，便让臣告诉五殿下，六殿下在以往二位殿下常去的地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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