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远在万里之外的变故没能影响到荒星上的战场。

  在赛安利斯逼问淮裴的同时, 通讯彻底中断,来自于另一方的声音彻底消失。

  淮裴知道议会那边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无暇顾及, 总不会是又一个反社会分子在这时候跳出来宣布他要毁灭世界就行了。

  四周已经没有第三个活人,只有赛安利斯的神经质的絮叨回荡在耳边。

  一遍又一遍地质问他:为什么要阻止他。

  这个问题,淮裴其实不是不能回答他。

  曾经的淮裴, 怀抱着一腔恨意踏上战场, 自以为是在继承父亲的遗志,保卫联邦。

  可实际呢?

  仇人不是仇人, 国家也不是想象中的国家。

  联邦内部腐败严重,说着鄙夷帝国皇权当道, 可自己分明也是世家林立。

  真正一心为国的人被打压的出不了头,尸位素餐的世家子却能步步高升。

  战场上,各个军团各自为战,别说团结一心,甚至还得防着别人背后捅刀子。

  永远摆脱不了所谓的潜规则, 哪怕是在战场上也不忘勾心斗角, 互相排挤。

  理想中的乌托邦一朝破灭, 打击接踵而来。

  得知父亲死亡可能不是因为他臆想中的战死沙场,而是联邦内部的某种龌龊勾当的那一刻, 淮裴生平第一次感到痛苦。

  因为理想破灭。

  因为这个国家不再闪耀的荣光。

  还因为……景佑。

  景佑一直对他有种本能的吸引。

  不仅仅是信息素, 还有他这个人。

  在当年的星际战场上,没有淮裴, 帝国就能长驱直入, 但同理的, 没有景佑, 联邦也可以轻而易举镇压帝国所谓的复仇之战。

  相互爱慕和相互为敌是世界上最容易洞察对方内心也最容易被对方吸引的两种交往方式。

  在他们不曾相爱的岁月里,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对手。

  更何况景佑还长了一张足以让人神魂颠倒的脸。

  无论是他美貌绝伦的容貌,还是他近乎不可摧毁的坚冰一样的心,都足够让人心驰神往。

  只可惜,那是帝国太子。

  他们之间,隔着家国,隔着仇恨,隔着一整个宇宙山海。

  常年生活在景佑身边的人尚且觉得景佑不可触碰,更何况是只能隔着茫茫宇宙远远眺望他的淮裴。

  这么多年来,他违背本能去抵抗自己被景佑吸引,怀抱着自以为是的敌意,浸在虚无的仇恨之中……然后无数次在夜晚辗转反侧。

  心头滑过无数晦涩难言的念头,然后暗骂自己畜生不如……

  最后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真相。

  他怎么可能不恨?

  他比赛安利斯更该恨这个肮脏冷漠的联邦。

  但他有一天忽然释然了。

  因为一个人留在网上的一句话。

  那是一个他很眼熟的ID。

  [四季平安]:看我撕不烂你的嘴,在这红口白牙的泼谁脏水呢?上下嘴皮子一碰你就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了是吧?叛国,我还看你爹长一副汉奸相呢!

  淮裴怔住了。

  淮裴从小就知道自己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不是说他比旁人聪明或者从小就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力量之类的。

  没有,他小的时候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最多就是比普通孩子看起来要好看很多。

  淮裴的不正常,在于他对外界的漠视。

  他在幼年时期长期缺乏沟通,过度封闭自己的情绪,以至于长大之后很难对外界的夸赞和指责产生感情反馈,连恼火和失望都很淡。

  很多时候,他只有一种,“哦,果然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在联邦战败后,议会趁机把他送到帝国,他其实没多难过,甚至不如被联邦抢回来的时候心底的嘲讽更甚。

  至于之后的那些舆论,他就更不放在眼里。

  只要那些敌视他的人还在,他就总会被针对,舆论算是杀伤力最小的那种。

  而且……如果联邦战败之后,他拒绝前往帝国,那这些舆论在一年前就会来临,现在只是补上了而已。

  所有的准备工作交给了沐恩,在复仇这件事上,沐恩不会出任何纰漏。

  淮裴无所事事,专心致志地在家研究菜谱。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甚至连星网都没有断开。

  每天看着满屏的谩骂,心底却没有任何波澜,直接切入小号。

  他在小号上和一群烹饪经验丰富的家庭主妇和家庭煮夫讨论哪个牌子的酱油味道更香浓,哪个牌子味道又酸又臭,什么菜适合加大葱什么菜掐根小葱调调味就行了。

  淮裴专门买了一个花盆在厨房里研究怎么养殖小葱,试图实现自给自足,为此专门买了一台人造光尝试培植,开会前他的小盆栽已经长出了一个嫩绿的小尖。

  但是有一天他打开小号的时候发现他的网友们一夜之间“变了”。

  他们不再分享每天新研究出的菜式,也不再抱怨哪个菜市场今天的菜不新鲜,连送孩子去上学的心得小日记也没有更新,而是在骂人。

  “你们这些人,小小年级的,还是学生吧,知道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吗?”

  “淮裴叛了哪门子国?他出卖联邦机密了?故意打败仗了?联邦因为他蒙受什么损失了?你到是说清楚啊!”

  “有些人真是给你脸了是吧,人家打仗你灯红酒绿,享受到了还背刺反踩,贱不贱啊! ”

  “以不到帝国一半的兵力,在赛博尔星战场对抗帝国三年都是淮裴自己的实绩,议会给了多少兵力多少武器心里没点数吗?还不如议会那些所谓嫡系将领的一半,眼看人家要打赢了出一道凋令让人家回来养伤,谁不知道你的嘴脸似的,这时候出来领功劳泼脏水了,你配吗?”

  “ 淮裴从来靠的不是你们狗屁议员,望周知。”

  “要说叛国,我看议会这些傻逼才更像叛国贼!没你们的神奇操作联邦压根都输不了,淮裴上将更不用遭受这样的屈辱!现在倒是知道出来甩锅了。”

  “送你三个字,要点脸。”

  “谁离不开谁自己心里知道,麻烦你们,尊重一下对国家真正做出贡献的人,也尊重每个智商正常的人。”

  一夜之间,这些讨论着家长里短的叔叔阿姨辈甚至爷爷奶奶辈的人仿佛被夺舍了一样,在星网上和人吵的不可开交。

  [四季平安]、[平平淡淡才是真]、[AAA建材批发王姐]……

  这些人顶着一个个被嘲笑烂了的ID,在网上跟人据理力争的理论,因为ID被年轻人嘲笑大爷大妈就在家里好好研究怎么伺候自己的alpha吧,别来网上丢人现眼。

  [四季平安]顿时怒了,说我呸,谁还没年轻过啊,得意什么,说我不讲理是吧,大妈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泼妇。

  [平平淡淡才是真]也是真平淡,平淡地围观骂战,然后平淡地点评说每个年龄段都有他们专门的傻逼,四姐不用和这些小脑都没发育完整的小傻逼争论,小学生罢了。

  他们今天说的这些话迟早会变成他们的黑历史,到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有多丢人了。

  淮裴连刚刚捏好的面团小人都顾不得了,擦了擦手,打字说大家冷静啊,不要去做这种无谓的争吵。

  怕别人不听,他补充:你看淮裴自己都没说什么,别到时候他连根头发都没掉,你们被人气到了,不值得的。

  他在这些叔叔阿姨中间还是很有人气的。

  叔叔阿姨很喜欢这个“勤奋好学”的小伙子,见他说话,语气也缓和了很多,但原则问题还是寸步不让。

  四季平安立刻反驳他。

  说那不行,打仗的时候我们缩在后面,让联邦的将士保护我们,那是我们没有能力上战场。

  现在日子过好了,他们反手一巴掌打在当初保护我们的人身上,要是我们还不说话,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你看这像话吗?

  这个ID经常出现在淮裴主页,再加上这平和且辨识度极高的荷花头像,不少人都眼熟她,一看她说话,立刻出言附和。

  淮裴端着蒸锅,锅里还摆放着按照四季平安传授的经验做出来的面捏小人。

  看到这段话,他心情复杂,说这也不一定啊,你看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不定是真谈了呢。

  对于这点他是无可辩驳的,也从没想过要去反驳。

  星网上的人向来擅长于拿显微镜找蛛丝马迹。

  当初景佑帮他说话的那条留言已经被人翻了出来,虽然这段话当初也只是在联邦昙花一现,就被联邦紧急封号删除。

  但网络上的痕迹可以删除,联邦总管不了别人的记忆,有不少人都是看过的。

  看这些网友为他说话的模样,他有些不忍。

  这些话会不会变成那些骂他的人的黑历史他不知道,但他不可能把恋情藏着掖着一辈子不告诉别人。

  他不想在真相被揭穿,甚至是他亲口承认的时候,让这些人产生被背叛的感觉。

  [AAA建材批发王姐]:我们没说他谈没谈啊,我们只是说议会不配。

  [平平淡淡才是真]:对对对,人谈不谈恋爱关我们什么事,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谈了,又关我们什么事呢?

  [你王大爷]:大爷我也搞不懂,别人谈个恋爱怎么了,伤天害理还是谋财害命?怎么的,人淮裴将军是给联邦签卖身契了吗?参军了就不能谈恋爱吗?

  [四季平安]:你们这些小年轻,思想比我们还落后,不就是跨国恋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淮裴久久没有说话。

  他其实很久没有关注过联邦的主流舆论了。

  他是不在乎这些,但也没有要主动去找骂的恶趣味。

  每次划过主页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不堪入目的入目的话,久而久之,他打开社交软件就直接划过去,没有多看一眼。

  他不说话,那些人也没有继续回复他,重新返回了自己的战场。

  只不过,以往他们手里挥舞的是锅碗瓢盆,现在……也挥舞着锅碗瓢盆,恨不得透过网络,一平底锅狠狠砸在其他人的脸上。

  鲜活生动的柴米油盐和骂街就像一场泥石流,摧枯拉朽地把淮裴那点伤感给砸的无影无踪。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除非是他们脚下的荒星这种罪恶集结的地区,一颗正常的星球上能够生存多少人?

  数以十亿计,甚至几十亿。

  在这几十亿人中,有男人有女人,有alpha有beta有omega,有大人有孩子有老人;

  有咳嗽一声就能让整颗星球抖三抖的星球首席行政官,也有整日埋头劳作却只能养活自己的小人物;

  有偷鸡摸狗整日游手好闲的混混,也有会在周末到福利院帮忙照顾孩子的好心人;

  有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票投给了亚特的选民,也有年过半百还拿着键盘勇闯天涯、只为了替淮裴出口气正正名的大叔大妈……

  沙漠之中蒸发出恐怖的热量,汗水滑过淮裴侧脸,顺着下颌落入衣领之中。

  他摇摇头,声音沙哑,“……不是赌气。”

  赛安利斯错愕,“你说什么?”

  淮裴视线放空,眉心划过一道痒意,于是眨了下眼,让汗水从眉峰滑落,他低下头。

  “我说,我不是因为赌气,不想让你愿望达成,才来阻止你毁掉世界的。”

  到了这地步,其实说这些话都是多余的。

  要是亚特在这,别说跟他解释理由,就是听他多喊一句救命都是浪费时间。

  搞不好就因为浪费了这点时间,他的援兵就到了,也就没办法再杀掉他了。

  但赛安利斯毕竟不是亚特那样的天生变态。

  作为被他伤害的那个人的儿子,淮裴只想杀了这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

  但是作为和他父亲遭受了同样伤害的受害者,他还是愿意给赛安利斯最后一句解释。

  两人相似的经历,让淮裴不由自主地想,要是当初他没有被送到帝国,或者说,从一开始帝国那边想要的就不是他,现在又会如何呢?

  议会想方设法把他调离前线之后,他会返回联邦首都星,然后呢?

  推卸责任,眼红忌惮,肆意打压。

  到那时候,对他而言,温和点的做法是直接离开联邦,退出这场争端。

  他离开之后,第四军团群龙无首,对议会构不成威胁,自然也不会成为议会的眼中钉。

  激进点的做法是直接和议会撕破脸。

  但是有一点,他手里的权利比赛安利斯大得多,只要双方矛盾激化,无论他主观上怎么想,联邦公民多少都会受到牵连。

  如果淮裴不知道他父亲死亡的真相,说不定就真的退出了。

  但他已经知道了。

  杀父之仇横亘在前方,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蒙住耳朵,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

  灭顶的仇恨之下,人很难说清自己的想法。

  他从来不像别人想的那样清风朗月。

  就算是神也有私心,他也有想要不顾一切发疯的时候。

  更何况,事实比远比他所知道的还要丑恶得多。

  就算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等到他父亲死亡,亚特也会盯上他,掩埋在累累白骨下的罪恶终有一日会暴露出来。

  到了那一天,他未必能比赛安利斯冷静。

  但是没有如果。

  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有人一刀破开了泥潭,伸手把他拉了出去。

  天光冲云破雾,打碎了世界的黑暗。

  淮裴居高临下,看着浑身是伤,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赛安利斯,轻声说:

  “你有你想要毁掉这个世界的理由,我也有阻止你毁掉世界的理由。”

  “就像你不愿意说出某些事一样。”

  哪怕走到想拉世界陪葬的地步,也还有不想他因为自己受到伤害的人。

  赛安利斯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说这话的意思是……你要选联邦?”

  他嘴唇蠕动:“你就不怕……”

  “怕什么?”淮裴说。

  他蹲下身,近距离盯着赛安利斯的眼睛,“怕景佑因此而怨恨我吗?”

  赛安利斯警惕地看着他,忍着全身碎裂般的疼痛往后挪了挪。

  “我想你对我的未婚夫有点误会。”

  淮裴垂下长睫,唇边微微勾起,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一个笑容。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他的信息素是凌霄花,但他可不是。”

  凌霄花喜好攀附。

  景佑寝宫门前那几株凌霄花还没有被铲除的时候,淮裴经常靠在花架上,去看夜风中热烈绽放的橙红色花朵。

  明媚如光,热烈如火。

  馥郁芬芳浸得满园都是。

  盛夏的暑气在这芬芳里消弭殆尽,只有无穷的欢喜。

  “如果说我欠他什么,那一定不是这场可笑的二选一。”淮裴眸光沉静,浅金色的眸子像是融化了的金属,缓缓流淌着。

  “而是一场一见钟情。”

  赛安利斯瞳孔剧烈震颤着,他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偏离了他的想象。

  “你敢说出来?你敢直接说……”

  说你要放弃景佑,选择背叛了你的联邦。

  赛安利斯死死盯着他,手指死死按在机甲残骸之上。

  淮裴平静地,以一种陈述事实语气,平铺直叙地说:

  “如果你一定要我明确的给你一个回答,我可以告诉你。”

  “赛安利斯·威廉斯特。”淮裴叫了他的全名。

  赛安利斯咬牙,双眼渐渐爬上血丝。

  淮裴说:“我的回答是,我们都没有权利做这个所谓的选择。”

  “这里是联邦。”

  “没有人有资格用别人的生死来衡量自己的爱情。”

  “如果景佑真的来到这里——”淮裴顿了顿,眸色平静而冷淡,“也不会是为了来审判我。”

  狂风从天而降,他站起身,笔直挺拔脊背几乎淹没在黄沙里,长发疯狂飞舞。

  他抬起头,看向被漫天黄沙遮掩住的天空。

  在那里,一个庞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那是一台银色的机甲,双翼舒展,展翼接近三百米,通体银白,狂风落下,隐隐绰绰仿佛西方神话中的巨龙,绚丽耀眼。

  绝世的美人高居巨龙脊背之上,淡漠疲倦的视线从天际落下来,和他在半空中相接。

  冰雪融化,万物回春。

  刹那间,满园凌霄花在眼前绽放。

  那是他们相识的一整个盛夏。

  他仰起头,遥遥向他伸出手,唇边露出一丝柔软的笑意,声音散在狂风之中:

  “——而是为了带我回家。”

  在他不知情的岁月里,他们走过了一个轮回。

  在他存在的记忆里,又走过了一年四季。

  春天里绽放的时钟,盛夏之际热烈的凌霄,清秋离别的薄荷,冬日醉人的烈酒。

  一如初见时那刹那间的对视。

  爱意汹涌,山海星河无可阻挡。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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