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荒, 上一位拥有天生剑骨者,是云裳。
云裳身份不明,拥有天生剑骨的事并不为外人所知, 外人只知徐家主的道侣是一位剑修, 而不知其他。
知晓云裳拥有天生剑骨的人, 在东荒只有两人,云裳的道侣, 以及她的孩子。
而云裳陨落之时, 徐渊清尚且年幼。
在过去的记忆中, 他不曾发现真相, 也未曾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能够做到这一切的, 只能是当日的徐家家主徐凌启。
思及此,云容声回忆起上一世覆灭徐家时的情景,方觉那人犹死不足惜。
思绪恍然间, 他好像听见一声轻缓的呼唤, 是近在咫尺的声音,好似在唤他。
“声声……”
徐渊清抱着他,轻声低喃地又喊了他一声:“声声。”
他只喊着他的名字,却不多说其他话语。
许久之后,云容声才出声应答道:“嗯。”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很快松开指尖,低声道:“师兄,我已经没有那么怕了。”
其实,他也并非是怕, 而是迷茫。
徐渊清闻言, 神色微顿了顿, 慢慢将怀中人放开。
黑暗之中,他仍旧看不清云容声此刻神情,目光却似落在眼前人面容间般,变得安静。
“师兄,你在看我。”
云容声于黑暗中平静出声,并非带着些许疑惑的语气,而是在肯定。
徐渊清轻应了声“嗯”。
云容声道:“那就借一点光亮再看。”
自他抬起的手指处,缓慢地涌出一抹灵力,驱散角落里的黑暗,将周遭照亮。
盈盈灵光也将云容声沉静的面容照亮,微薄的光拂过他面颊,徐渊清抬眸撞进那双如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里。
云容声应声笑道:“师兄,刚才是我失态了。”
他面容间好似又带上了一层厚重的伪装,将一切拒之于外,不让任何人看清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徐渊清见状,微转眸光,启唇想说些什么时,一道灵讯自远处掠来,落至他手中。
是谢述传来的灵讯,问他们:“你们怎么还没回来啊?下半场拍卖会快要开始了。”
徐渊清道:“是谢述在问我们。”
“师兄。”云容声出声道,“我不想再回去了,想回客栈。你跟他们一起吧……”
徐渊清看向云容声,眸中浮动着并不赞同的情绪,道:“我跟你一起。”
说话间,他抬手传了一道灵讯给谢述和霍沉时。
两人回客栈的路上,荒境城中热闹至极,他们却都没有说什么话。
站在自己房间门前时,云容声转眸对徐渊清说了声:“师兄,我先回房了。”
说罢,他拿出房间钥匙开门。
进屋时,云容声抬手扶住门,僵立许久,好似有什么细密的疼痛从他背脊处蔓延开来,是一种寒彻透骨的疼痛。
分明是过去的错觉,云容声却是几近要站不稳身形般,扶住门的手松开,身体无声倒了下去。
云容声意料之中的倒地却并未出现,他的身形转瞬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徐渊清接住云容声后,出声喊道:“声声?”
旋即,他将人打横抱起,抱至床上。
云容声分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紧紧攥着徐渊清垂落在他手边的袖袍。
徐渊清抬手探入云容声的灵脉,却并没有发现有任何的问题。
他开口问道:“声声,你是不是哪里受了伤?”
云容声眸中尽是茫然,低声回应道:“我不知道。”
他怎么会疼呢?
那些疼痛分明是上一世的感觉,怎么会这般清晰地落在他身上。
倘若让徐渊清知道他所敬重的父亲杀妻取骨,害了他的母亲,也是会像现在这样痛吗?
光是想到这一件事,云容声便被疼得几近要喘不过气来。
他道:“我觉得疼。”
徐渊清倾身靠近他,轻声问道:“哪里疼?”
“不知道。”
云容声答道。
徐渊清迟疑地攀上云容声肩侧,指尖小心翼翼去碰昔日云容声带他触摸到的那块略微凹陷却一直未曾治愈的肩骨,问道:“是这里吗?”
隔着柔软却单薄的衣料,徐渊清感受到他指尖下的轻颤,眸色微沉了沉。
云容声话音之中带着一瞬的茫然,仍旧答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哪里疼。
明明他没有受伤。
云容声将身形蜷缩起来,迷茫道:“我没有受伤。”
徐渊清出声:“那是旧伤?”
他低下头,看着云容声,小声地问:“声声,除了这块碎裂未愈的肩骨,你还有其他旧伤吗?”
“有。”
云容声道:“可是,它已经很久不痛了。”
被挖掉剑骨后,他逃出徐家,坠入极渊之地。
长久而无尽的黑暗中,那块曾经存在过剑骨的地方已经变得麻木,他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了。
徐渊清指尖落下一抹灵力,竭力安抚云容声,可这种不知源头的疼痛,并非是简单灵力便能缓解的。
他问道:“是哪里?”
云容声于疼痛之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时至徐渊清出声喊他,他才似反应过来。
“什么?”
徐渊清道:“声声,你还有旧伤,在哪里?”
云容声开口:“在背上。”
“抱歉。”
徐渊清低声说道。
他伸手将人抱过来,修长手指撩开披散在云容声身后的墨发,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云容声后背。
云容声靠在徐渊清怀中,身形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颤抖着,只是一点细微不可轻易察觉的轻颤却被徐渊清清楚地感知到了。
他指尖慢慢触碰过云容声后背,感知着每一寸,却并未找到云容声的旧伤在何处。
徐渊清轻声问道:“声声?”
云容声只道:“在背上。”
徐渊清思忖过后,将手指迟疑地移至云容声脊骨处,一寸一寸摸索着。
突然间,他的指尖顿了下,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是最有可能的猜想。
“声声。”
徐渊清僵住,手指蜷缩瞬息,指腹轻触在此前蓦然悬停的地方,开口问道:“是这里吗?”
云容声没有回答。
徐渊清却在他短暂的沉默之中,彻底明白了过来。
他率先想到的,是当日在剑库他们走过一座座小剑峰,小剑峰上所有长剑都在对他示好,对他表现出喜欢,却从未对云容声有过任何的反应。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与难受瞬间涌上徐渊清心头。
他拥有天生剑骨,对于剑骨所在之处,再熟悉不过。
云容声与他同为天生剑骨者,他存在剑骨之处,云容声却被挖去了剑骨。
“是谁?”
是谁挖去了云容声的剑骨?
徐渊清沉声问道,语气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薄怒。
须臾过后,徐渊清又忆起此前云容声所言,说这处旧伤已经很久不痛了。
很久。
是……多久了?
徐渊清开口后,终是归于无声。
他的指尖轻触到云容声剑骨缺失之处,无尽灵力涌出,无声无息地安抚着。
一开始,云容声仍旧会疼得发颤,不知是在灵力安抚的作用之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逐渐安静下来,在徐渊清怀中睡着了。
徐渊清抱着人,坐在床侧,沉默地僵了许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压低声音,轻声唤了一句“声声”。
然后,徐渊清将人抱回床上,坐在云容声身边又守了一夜。
期间,他又传了一道灵讯,让谢述与霍沉时暂时不用来打扰。
一夜匆匆而过,像是在转瞬间就到了天亮时分。
天光乍破时,云容声从睡梦中睁眼醒来,指尖微动,才发觉自己的手正被徐渊清握在手中。
徐渊清察觉到动静,转眸看向云容声,慢慢放开他的手,又伸手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云容声轻声开口:“师兄。”
徐渊清道:“我可以帮你。”
云容声闻言,神色一怔,眸光落在徐渊清面容间,似乎不太明白他的话。
徐渊清出声道:“将来,在你复仇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这是他僵坐一夜后所思考的想法。
云容声沉默过后,并没有去问“你是以什么名义帮我呢”,而是对徐渊清反问了一个问题。
“师兄,倘若有朝一日,你也需要向别人复仇,你会让人帮你杀了你的仇敌吗?”
“不会。”徐渊清应声道,“我会亲自出手。”
他说完这句话,就已经明白了云容声此言之意。
“好。”
无端的,云容声应了一声“好”,微垂的眸光之中掩藏有深意。
徐渊清目光游离了瞬,迟疑地问:“昨夜……我们遇见的那个黑袍人,就是你的仇敌吗?”
云容声看着他,看了好半晌,才道:“是。”
徐渊清闻言,掩藏在袖间的手指因此而攥紧。
他想到昨日拍卖场上半场最后半卷无名剑诀,问道:“那他是剑修?”
“不是。”
不是?
徐渊清看向云容声。
云容声慢慢笑起来,喊道:“师兄,在将来,你总会知道的。”
徐渊清望着眼前这张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脸,云容声总是在笑,连笑意都染上眉眼之间,艳若春华,盈盈动人,却像是戴了一张无声哭泣的冰冷面具。
他轻声低喃:“你总是在笑。”
他并不常笑,却不会给别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而云容声总是在笑,看似极容易接近,却只是一种错觉,无人能看透他掩藏在笑意之下的真实情绪。
云容声听见徐渊清这话,却是迟疑了一瞬,反问道:“总是在笑……有什么不好吗?”
他问:“是不好看?”
徐渊清道:“好看。”
“那是师兄想让我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