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 满座寂静, 落针可闻。
周不渡：“大家听得很认真，有什么疑问？直接起立发言。”
台下的神仙佛菩萨们顿时紧张起来，纷纷调整姿势正襟危坐，做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淡然姿态, 以期大帝不要注意到自己。
开玩笑么？虽然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都曾经存在于至高现实里, 但现在才刚恢复记忆，且不说前生的记忆只有一部分保留了下来, 就算他们恢复了全部的记忆，能够理解量子场论的现代人也只是极少数。
至于那些凭努力修炼成神的须弥宇宙的原生数字人就更不用说了，理解刚才看到的真相对他们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周不渡笑说：“没有疑问, 看来大家都理解了, 诸位果然天资聪颖、超凡脱俗。”
听讲者稍觉轻松。
但周不渡话锋一转, 道：“那么, 我来问你们几个问题吧，被点到名的人起来回答。”
台下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周不渡：“太乙天尊, 你来说一说，刚才我提到的‘鬼’指的是什么？既然我让你提问的时候你没有问, 那就代表你听懂了。”
我早就投诚了, 咱俩不是一边的吗？太乙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在场大几百个神仙，怎么偏就点中了我？
“鬼”是什么鬼？他哪里知道，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鬼、鬼魅……无形者也, 不罄于前, 故而难以言语描述。”
周不渡：“不错, 物理学里的‘鬼’只是一种计算工具, 是为了打破规范对称性而人为添加的额外的场, 鬼场全称‘法捷耶夫－波波夫鬼粒子’，并非真实存在的粒子，是无形者也，不罄于前，你不会看见它，在任何物体中也找不到它。”
这也行？太乙长舒一口气，果真押对宝了，于是恢复淡然，揖了揖，道：“醍醐灌顶，多谢大帝指点。”
“称名即可，我并不是什么大帝，无意统治这个世界，也无意统领你们。”周不渡点头示意他坐下。
他说的是“无意”，而不是单纯的“不会”，即便他的态度如此谦和，表里也始终如一，神仙们大都相信他的话，却终究不敢对他不敬。
周不渡继续发问：“炳灵公。”
“来喽！”第二个倒霉蛋黄天化从座席上蹦起来，盯着周不渡的脸，感觉无所谓，答错就答错喽，反正大帝人美心善。
周不渡：“你很有信心啊，想必已是胸有成竹？”
“输人不输阵，你尽管问。”黄天化大笑。
周不渡点头：“那我可要出一个配得上你的难题才行。”
黄天化虎躯一震：“你高兴就成。”
却不料，周不渡竟然问他：“你可知，神仙如何才能降世化生为人？”
“前往色/界第一层，虚无越衡天，跳入轮回井即可。”黄天化不想便答，问题如此简单，美人大帝心里有我，果然很重感情！
周不渡让他坐下，继而第三次点名：“临水陈夫人。”
“小神在，问大帝安。”陈十四起身，想起自己曾经对昊天大帝耍手段，不免忐忑难安。
对方心里有顾虑，无法用三言两语打消，周不渡也不跟她客气了，直接发问：“看你面前的白纸，我把公式划分成了五段，你来说说……就第一段吧，这段最短，最简单。”
这段真的很简单，只讲了一点量子色动力学的内容，描述胶子如何通过强相互作用力把夸克胶合在一起从而形成如质子、中子之类的强子，即使是没学过量子物理学的人，那……肯定是看不懂的。
陈十四凝神看了一眼，只觉头皮发麻。这种“麻”跟参悟大道不同，是一种纯粹的厌恶，她只是一个星舰船员，学的是环境科学与工程学，负责星舰的环境控制与生命保障系统的一部分内容，就算活了两辈子她也不可能懂量子物理。
还好，周不渡没让她尴尬太久，只说：“看来你不太喜欢这个公式，它的确不完美，还有许多亟待改进之处，那么，你觉得它哪里不好？”
我觉得它哪里都不好啊！陈十四绝望了，直言道：“小神不懂，还请大帝赐教。”
周不渡：“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你的态度很好，但我先前已经申明过，你们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直接发问就是，对我也可以直呼其名，而不必自称‘小神’‘小仙’，学古人讲究尊卑贵贱的坏风气。陈姐姐，你也许觉得我是在刁难你，虽然我没那个想法，但你之前骗过我，我不刁难你一次，只怕你会一直担心。”
陈靖姑失笑，对他拱了拱手，道：“我的心思都给你看穿了，那就请你刁难我一次吧！不渡。”
周不渡：“我给你授权，烦请你去一趟虚无越衡天，把轮回井搬到泰山阴司。此事我已经提前跟府君商量过了。别担心，接下来我要讲的东西很简单，你不会落下功课的。”
“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行！我这就去。”陈十四如释重负，拔腿就跑，可算是不用听天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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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者看着陈十四离去的背影，眼里满是羡慕的神情，昊天大帝口中所说的“简单”实在很值得商榷。
再次出乎他们的意料，周不渡竟然真的开始说人话了：“鉴于大家的记忆丢失情况都相当严重，知识水平参差不齐，我还是先带你们回顾一下计算机原理好了，我们所在的世界就是计算机生成的虚拟实境。”
从量子力学到计算机原理，课程难度可以说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了，听讲者们登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认真听课，这要是再学不会，丢人暂且不提，就算能够回到至高现实，自己也很难活下去。
树人先生说过，你若觉得这屋子太暗，想要开一扇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你若说要把屋顶拆了，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这就是拆屋效应。
周不渡坐回讲席，慢慢讲述：“世尊有言，世间诸法皆为五蕴和合而生，万物皆是当下生灭，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无有聚散起止，计算机的系统时钟跟这个是一样的道理……”
这回，大部分人都听懂了，也没有进入什么玄妙境界，只是跟着他的思路理解、回想，并共享了一部分关于知识的信息。
于是，他们只用了小半天时间，就基本弄明白了什么是计算机、什么是摩耶机器，自己为什么身在此地，又将如何脱离幻梦。
前途虽然渺茫，但依然存在希望。
末了，周不渡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九天玄女，你可知错了？”
杨悉檀和沈玄风之所以能来，是因为周不渡已经把东海和女娲之肠两处法阵撤去，同时删除了那两条通天、入地之路。
一眨眼、一挥手，毫不费力。
天道之下，总是十极高真亦如蝼蚁微尘。
多年筹谋一朝成了镜花水月，九天玄女无计可施，却心有不甘，今日前来听昊天演道，坐在最前面一排，显然是准备做些什么。
她穿着一身黑衣，青丝如墨，面白如雪，瘦削挺拔，背脊挺得笔直，如风中不折不弯的劲竹。
玄女起身，直视周不渡的双眼，面上无悲无喜，道：“我从前并不知晓真相，觉醒之人想打破幻梦无可厚非。此刻既已知晓摩耶生幻梦，则更加明了，芸芸众生不过是虚幻的数字人，杀了，便杀了，你自己不也是如此的么？昊天大帝、大周战神，你毁灭了无数个须弥宇宙，杀的人远比我多。你神通广大，我在你面前如蝼蚁蚍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没资格审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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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别比烂？周不渡沉默良久，他深知自己的手并不干净，很不愿意当众跟对方比较谁做的坏事更“好”，也无意审判任何人。
但他跟玄女的确是有区别的。他对自己有清晰客观的认知，知错、认错，敢于向所有人公开过往种种，即便他已经是这个宇宙的主宰、是新基地的主人，他依然会惩罚自己，而玄女却不能够。
越千江见周不渡犹豫不决，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劝他：“你有话想说，直说就是了，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并非虚伪做戏。我知道你懒得同她争辩，但为了基地的将来，你要让别人心安。”
“我明白了，多谢……师父。”周不渡侧头，飞快地在越千江脸颊上亲了一下，面颊微红，咳了一声清嗓子，站起身来，同九天玄女对峙。
“姐姐，不要比烂。你执意要比的话，我也只能奉陪。”周不渡拿定了主意，镇定自若、风度从容，从创世之初娓娓道来。
他说：“我毁灭须弥宇宙，是因为我知道，那些都是AI用来困住我的虚拟实境，这是主观上的认知。客观上，混沌初开、万物初生，短暂几个小时，无数原生数字人刹那生灭，他们的意识相当简单，并未达到蝼蚁蚍蜉的水平，只是单纯的数据而已。
“从认识到数字人的意识复杂程度上升到了有意识体验感的那一刻起，我就停手了，代价是让我自己的意识沉沦于幻梦。你和在座的许多朋友都是原生数字人，你们应当明了，我从未阻碍你们的修仙之路，从未插手你们与先天神灵的争斗，诸位能成为正神，就是我将你们与至高现实中的人同等而视的证明。”
“当真没有阻碍么？”玄女嗤笑，“你却下令封神稽仙，夺去我们的纯阳道体，把我们赶出人间，放逐于荒芜的天地。”
周不渡：“讲点儿道理，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是严重失衡的，神仙长生不老，能移山填海、腾云驾雾，对凡人生杀予夺，凡人却没几个能修炼成仙的，更别说成为正神了，天柱倾塌、大洪水，十日并出、焦禾稼，西王母伪装成女娲下假命令扰乱凡人的国家，东王公私自把神灵和鬼魂羁押在阴间，再让那么斗下去，须弥宇宙就完了，全天下的人都要陪葬。
“一封了之，是我的错，但当时我正在跟两个AI交锋，自身难保，要降低能耗，从而维持须弥宇宙的稳定存在，要平衡各方力量，减少杀戮和伤亡，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实话实说，天府、地府是荒芜的，但你们看看，这九幽地狱如何？长生不死之人，不必像肉体凡胎那般想尽办法挣扎求存，什么都不做，不劳动、不创造，却又想要享受世俗的欢愉，在人间的时候能实现，因为神仙可以享受信众进贡、剥削凡人，在天府和地府却是空想，因为没有人能做神仙炼丹的薪柴了。至于为何夺去你们的纯阳道体？待会儿，我会让你知道。”
玄女：“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凤鸣岐山，武王伐纣又是为何？”
“切莫倒置因果。”周不渡眉峰微蹙，“武王为何伐纣，你该去问他、问当时的黎民百姓，而不是问天、问我。你们不是我手里的棋子，我从未强迫任何人执行我的命令。
“摩耶机器是信徒共生体，须弥宇宙是万物共生的梦境，我身在其中，你自己元在其中，天道、天命，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意志。一切都没有定数，亦如至高现实，星舰上的所有人都死了，他们难道要去恨空谷幽兰么？我活了下来，是空谷幽兰或者是信徒决意让我活的么？当然，你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仇恨的对象，可以是我，我没能力让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玄女：“你在战场上斩敌无数。”
周不渡：“唐末乱世，文明崩毁，战争的双方都是野蛮的，我如果不杀敌人，我和我的人就会被敌人杀。契丹南下，他们是侵略者。屠城，烧的是你跟密教造出来的活死人。”
玄女：“你让老子化胡，却又灭佛抑道。”
周不渡：“时间在流动，形势瞬息万变。从前化胡，是为了将来能够建立生死轮回系统，节省资源，维持模拟，让更多人活下来，须弥宇宙稳定，我才能去对付AI。
“后来灭佛，是因为我被迫坠入了幻梦：一方面，我没了记忆，身为大周皇子，一个自我认知上纯粹的古代人，在生产力水平极低的条件下，见老百姓因冻馁而死于街头，面对不事生产却占据大片良田而不纳税的出家人，知道他们想跟朝廷争权，我自然要压制他们，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另一方面，我和AI都被困在了这个世界，只能在这个世界里决胜负，若不抑制释家、阻止生死轮回系统的建立，若不打破幻梦、结束模拟，我们就会在无知无觉之中一同坠入黑洞。”
玄女：“而后，你又变了。”
周不渡：“因为我找到办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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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女：“凭什么只有你能任意妄为？”
“因为我能，并且不会受到制裁。”周不渡坦然承认事实，“说的差不多了，问答结束，但你还没弄明白我们之间最根本的分歧。我杀我的敌人，那些挡了我的路的人，拼了自己的命，而不是打一个响指就灭了全宇宙一半的人，面对面直截了当地杀，而不是躲在幕后指挥属下折磨、牺牲别人。
“我认我的罪，不会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或者没有人能制裁我，就一笑了之；不会因为密教剥人皮削人骨做法器、崇福宗用秘药把人变成怪物，比我更加残忍、罪恶，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以被理解、原谅。我看得清自己，我只说事实，不找借口为自己开脱，我对待自己的标准和对待其他人的一样。”
玄女：“依我之见，你就是在为自己开脱。”
“你的意见不重要，我不在乎你的想法。”周不渡无所谓道，“回答你的问题，不是为了说服你，我的这些话，是说给在座各位听的。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甚至不是一个好人，我不强求你们跟我合作、达成我的目的，但如果你们有合作的意愿，我自然要先让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从前做过些什么。”
周不渡总结陈词：“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跟我合作，研究前往至高现实的办法，如此便要遵守我们共同制定的规矩；第二，自行其道，在这个世界享受生活，或者取回纯阳道体，自己寻找离开的办法，只要与人无害、不危及虚拟实境的稳定就行。”
“你……”九天玄女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周不渡给打断了。
“你没有选择的权力。”周不渡说，“我不审判你、惩罚你、折磨你，对于你，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在南梁夜宴上，离魂出体之时，与你见了一面，当时，我们都憎恶天命，但我未曾查明真相，没能告诉你真相，你问我天命为何要让众生沉沦，我迟疑了，没给出明确的答案。现在，我满足你的愿望，把纯阳道体还给你，帮你一把，加强你与佛焰之间的联系，把你送回至高现实。问题是，你能不能活下来？”
“去！”
随着周不渡发出指令，九天玄女便化作一道红光消失了。
“我一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话。”周不渡往讲席上一躺，仿佛快要累得瘫痪了，挥挥手，在高台上生成一面巨大的光幕。
光幕的屏显一分为三。
中间的分屏上，至高现实中“苔”基地的情景缓缓浮现，荒芜的星球、幽暗的地下空间、巨大的摩耶机器，一片寂静。
左侧分屏显示的是玄女的主观视角，过往记忆像一段以蒙太奇的方式剪辑的影片。
右侧分屏显示的是玄女的意识代码，代码显示，她与佛焰之间的连接正在加深，双方正在融合。
“还要等一段时间，但不会太久。”周不渡懒洋洋地说，“我已经替你们所有人收过一次尸了，这种事，真的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我认我的罪，惩罚我自己——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在所有数字人离开须弥宇宙、抵达至高现实之前，我的大部分躯体都将拟态摩耶机器，维持这片天地；数字人生生不息，我也许会永远无法恢复自由、得到圆满的自我，也许往后形势会有变化，我也不敢保证，暂时就这样吧。”
“光幕先放在这儿，我建议你们好好观察、认真考虑，审慎地做抉择。”周不渡说罢，收了讲席，跟越千江携手准备离去。
正在此时，陈十四顺利完成任务，兴冲冲回来复命：“怎么，就散场了啊？”
“走了，”越千江笑着挥了挥手，“赶着回家结婚！”
·
“我能问为什么吗？”
周不渡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妆奁，以及玻璃镜中的自己——头戴凤冠，身披霞帔。
感觉……还不错？果然，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赵揽月站在他右边，打开锦盒，用小玉勺剜出香膏往他脸颊和两鬓上涂抹。
周灵焰站在他左侧，两手拉开一条棉线，用线在他的脸上刮来刮去，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规矩，新娘子出嫁当日要先开脸，开过脸，你就不再是女孩子了，而是别人的妻子。”
周不渡哭笑不得：“就算要开脸，负责操作的人也该是一位‘全福娘子’，不仅要父母公婆具在，还需膝下有一子一女，大姐什么时候背着我们生孩子了？”
“怪你教得好，”揽月没忍住笑，“姐姐妹妹就没有一个稀罕嫁人的。”
周不渡几乎能操控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面庞白皙如玉，不长胡茬，就连鬓发也都十分整洁。
这会儿，他的脸被刮得白里透红，人也被刮得欲哭无泪：“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谁让你乱折新郎服的帽子？”周灵焰给他刮完脸，又把他胡乱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帮他编辫子、梳女式发髻，“大娘子素来不喜针线活，费了老大的劲才亲手做好了那顶帽子，你不爱惜，可见实在不喜欢，一心只想穿新娘装，家里自然成全你。”
怪我手贱，周不渡可不敢再多说，只得任由他们摆弄自己，闲极无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凤冠上垂挂着珍珠的博鬓。
周灵焰：“别乱碰，这套嫁衣可是你娘生前给她未过门的儿媳妇置办的，爹好不容易才寻到，悉心养护了许多年，就盼着你娶个心爱的夫人。你倒好，自己做了别人的夫人。”
这凤冠简约大气，低调又奢华，最难得的是上头没有点翠，很符合自己的审美，周不渡不禁想到，温灵心若仍在世，母子俩大概很谈得来，可惜，她的修为高超，在阻止自己对周元景下杀手后自毁了数据，现在已经无法修复。
“哎哟？”孙小妹推门而入，一见到周不渡就不由得发出惊叹，“你这样打扮也太好看了！”
揽月又补了一刀：“不渡可是咱们鄂州城名花排行榜上位列第一的剑舞美人，自然并非浪得虚名。”
“我错了，真的错了。”往事不堪回首，周不渡深刻检讨，“我不该利用美人的名头做营销博眼球，别给我抹粉……口脂也不用了。”
“迎亲队伍已经在大门口候着了，你们快点儿。”花拂衣风风火火地走进屋，见了周不渡，不由得一愣，回头喊道，“小苏！快把你家小先生画下来，这套剑舞美人出阁图一定能大卖！”
这才几天，怎么连花将军都学坏了？
“画着呢画着呢。”苏生元奋笔疾绘，“新娘子已经够美的了，不用再涂脂抹粉，小月、小妹，给他画一个珍珠花钿妆如何？”
揽月和孙小妹早有此意，珍珠都备齐了，周不渡只得任他们搓捏，可叹真是教会了徒弟、画死了师父。
“小苏，你过来。”周不渡被按在椅子上没法动弹，朝苏生元招了招手。
苏生元故作犹豫状：“我把你画得十分好看，这大喜的日子，你可别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助兴……”
周不渡见了他那模样，也是忍俊不禁，就不拐弯抹角了，直接一个弹指，打出一道红光：“被你喊了这么久的小先生，我送你一份礼物。”
红光没入苏生元的灵台，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但片刻后，脑海里竟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恭喜宿主获得‘大周机械科技系统’，请问是否即刻绑定？”
“别冲动，小苏，这只是一个辅助工具，你稍后仔细浏览系统介绍，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留下它。”周不渡这样说。
苏生元自然信他。
鄂州美妆大师赵揽月亲自操刀，不过片刻，周不渡的额头、两颊、双鬓都被贴上了小而莹润的珍珠，简约中透着纯粹的美。
“好了，别耽误吉时。”周灵焰帮他戴上凤冠。
周不渡晕头转向，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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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朝云、暮雨、玄机、婉儿和太平正站在廊下，有说有笑。
神仙原本被禁止进入人间，但周不渡在开坛演道后，暂时开放了权限，等到过两天完成系统升级，会出台新的规章和秩序。
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人间的景色了，就连向来沉稳的朝云都难掩激动。
揽月对她和暮雨行礼：“师父。”
“你真人比梦里更可爱呢！”暮雨头一回跟活着的徒弟面对面，内心十分欢喜，给她塞了一大包天材地宝做礼物。
朝云一挥手，为揽月暂时恢复了从前做神仙时的装束。
但见揽月一身锦衣如云霞，华光清冽，幻化为月光女神太阴星君。她虽然不掌管姻缘，但古人常于月下定情，月神象征着团圆美满，寓意吉祥，婚礼女司仪由她担当再合适不过。
“这便开始吧。”
揽月发话，一行人行出小院。
晨光熹微，春风微凉。
昨夜下了下雨，日出才停，雨后树叶油亮，花朵明丽，淡淡的晨雾氤氲。
周廷兰的宅院很宽敞，装潢古朴大方，此时张灯结彩，回廊挂满红绸，更多了一份不庸俗的华美喜庆。
周不渡先去了祠堂，祭天地，敬自然，给温灵心和列昂尼德的牌位上香，继而聆听周廷兰和罗筱筱的教诲。
周廷兰远远地望见穿着新娘装的周不渡快低着头步疾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抓紧时间笑完，把泪眼一抹，努力摆出为人父的正经模样：“咳咳！子皙，你长得如此漂亮，阿越必不会红杏出墙。爹爹我很放心，没什么要交代的。”
众人闻言，皆是忍俊不禁。
“那就借你吉言了，父亲大人。”周不渡哭笑不得，“母亲大人有什么教诲？”
罗筱筱笑着摆了摆手：“你和阿越能走到今日实属不易，你俩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不需旁人多言。去吧，今儿有你忙的。”
“谢母亲大人教诲。”周不渡有模有样地行礼，礼毕，却不急着离开，而是问他们，“儿子的嫁妆呢？爹妈可不能白叫，多给点儿，免得我在夫家没地位被欺负。”
周廷兰起身，揽着他的肩膀往“闺房”行去，笑说：“你一个捡来的孩子还想要什么嫁妆？平日里也不知道孝顺父母，把你爹我的头发都给愁白了。夫家敢欺负你，和离就是了，你是亲王世子，阿越只是个做生意的，离婚很容易。”
罗筱筱哈哈大笑，附和道：“就是就是，门不当户不对，要不这亲就别成了？我们家探花郎条件多好，你现在悔婚，妈妈立马把他绑回来跟你拜堂。”
夫妻混合双打，这谁受得住？周不渡连忙作罢：“不了不了，我们是现代人，新式婚礼，不搞那些。”说完脚底抹油，推开房门，一屁股坐在床上。
周廷兰和罗筱筱不再逗他，关门离开，前往正厅会见贤婿。
玩笑归玩笑，虽然周不渡和越千江刚回到须弥宇宙没多久，成日上天入地到处乱窜，但家里有那么多能干的朋友，已经把婚礼操办得很好。
纳彩、问名是浣川和花拂衣帮着做的，礼数周全，无有遗漏。
纳吉，打卦问天，什么卦象都由着老天爷——也就是两位新人自己定，占卜结果肯定是大吉。
至于纳彩、纳征，两人皆是男子，嫁妆自然是没有的。
昨日，周府和慕莲山庄相互赠送了大雁、羔羊和酒黍稷稻米面。
今天，慕莲山庄迎亲队带来的聘礼都是按照当代婚俗和礼制准备的平常之物，只多了一样——野败。
当年周温嵘有意从周元景手里夺取王位，行动前为了支开越千江，曾让他前往琼州找寻一种只有雄蕊没有雌蕊的野草，越千江苦寻不得。
此刻，一捧用红绸包裹的败子静静躺在礼盒中，意味着大善人何鸾将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更高产的水稻、更优质的化肥和农业技术。
周府则把为世子精心置办了许多年的聘礼取了出来，整整装满二十辆马车，在宽阔的水泥路上一字摆开，队伍比“十里红妆”还长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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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生元画完美人新郎，忙不迭跑到大门口，接着画帅哥新郎。
只见越千江骑在马上，一身大红喜服，高束发髻，头戴乌黑长翅帽，胸前佩戴一朵闪亮绸花，端的是潇洒俊朗，神采飞扬，举世无双。
杨悉檀、沈玄风、浣川、轻云等人皆做伴郎，也是个个俊俏，喜气洋洋。
担任男司仪的是一名面生的老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手挽一条红线，其真实身份乃是掌管人间姻缘的爱情之神月下老人。
往前往后数五百年，应当没有比这规格更高的婚礼了。
月老驾轻就熟，得了主人家的允准，带着越千江等人前往正厅，拜见岳父岳母。
周廷兰和罗筱筱深知两位新人一路走来实在不易，对越千江既爱又怜，且信赖有加，依礼说完教导之辞，便不再耽搁时间。
接着，越千江捧着托盘，举着一对大雁，来到后院。
伴郎们一路发礼物散喜气，带头拦门的周灵焰得了一箱上乘武功秘籍后立马放行。
越千江放下托盘，却不杀生祭祀，反而将大雁放还自然，继而站在“闺房”门口，朗声诵读婚书——
“上表天庭，下鸣地府。”
“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
“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俄而，阴霾的天空中闷雷声响，闪电奔流，乌云翻滚。
一道霹雳如同火焰巨龙，自云层间猛然冲出，对准越千江狂奔而下。
除了越千江，在场众人无不惊诧。
但那霹雳火龙在触及宅院屋顶的一刹那，竟猝然化成了漫天花雨，纷纷扬扬洒下，天地间一片馨香。
阴云散去，晴空万里。
春和景明，百花齐放。
越千江微微躬身，开始催妆：“喜气拥朱门，光动绮罗香陌。行到紫薇花下，悟身非凡客。不须脂粉涴天真，嫌怕太红白。”
即便已经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次，当真等到此时此刻，周不渡的心情却像方才的霹雳飞花一般激动而无比快活，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门扉，用罗扇掩着面容，缓步行至越千江跟前。
两人相对而立，心跳如雷。
“夫君？”越千江轻声呼唤。
周不渡把罗扇放低了一些，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目光比春光更明媚。
“夫君，”越千江又唤了一声，“你说要带我回人间。”
这是周不渡刚“穿越”来的时候，被杨悉檀送下阴间，在泰山阴司里告诉黄天化的话。
当时，黄天化问他，闹什么呢？
周不渡说，我没有闹事，只是来找一个人。
黄天化问，找到了，又如何？
周不渡答，带他回人间。
虽然才过了不到三年，但此间几多波折，两人跨越阴阳、出生入死，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
但此话一出，回首来时路，向来萧瑟处，竟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了。可以归去。
“我们回人间去。”周不渡放下罗扇，牵起越千江的手，拉着他走入春光。
——全文·终——
作者有话说：
祝小周和师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全文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