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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吉利炮

  越千江的金光护网在这强劲的气浪冲击下纹丝不动。

  修蛇一击不成, 再吼一声, 口中喷出的气浪将刚才被压平的湘妃竹连根铲了起来,卷至半空,一些砸在湖面上,激起层层数丈高的浪花, 另一些如箭矢般飞向黄仙游的小岛。

  大部分竹子都未能命中目标, 少数几株撞在金光护网上,瞬间化为齑粉。

  见此状, 修蛇被气得狂舞乱摇,试图顶着越千江的威压冲过了。

  周不渡立马祭出神笔,在虚空中一笔书成镇天罡地煞符。

  火红的恶业从笔尖喷涌而出, 形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大罗网将修蛇整个罩住, 压趴了下去。

  修蛇猛烈挣扎, 竟然将那恶业罗网撕开了一道缺口, 脑袋从网中钻出,只有尾部挣扎不脱, 后半身被牢牢锁住。

  众人都错愕地看向周不渡,虽不理解他用了什么样的古怪法术, 但好歹松了一口气。

  却没想到, 修蛇愤怒至极, 双目臌胀充血,由碧绿变成乌红。

  只听一声“噗”的爆响,两道血柱自修蛇眼窝之中喷射而出, 如同两条飞射的巨弩, 一条射向越千江等人, 一条直奔沈玄风而去。

  黄仙游手掐指诀、口诵咒语, 大喝一声:“风!”瞬间爆发出一股风暴般的真气, 将这座岛上所有湘妃竹的叶片刮下,汇聚成一片又一片密实的绿墙,挡在沈玄风前方。

  血弩刺穿了一片竹叶绿墙,再穿破另一片,接近沈玄风时,已经变成一团黏稠的血浆,被萦绕在沈玄风周围的黑气弹开,落在地上,碎裂成无数条细长血线。

  另一条血弩撞在金光护网上,碎散成滂沱的血雨,泼洒在沙地上、竹林间。

  螃蟹成群冒出沙地,飞奔入水,林间群鸟惊飞,野兽疯狂地向后山逃窜。

  血线、血液皆是乌红颜色,带着腐败的腥臭气,落地后不久竟开始挣扎蠕动,仿佛一条条污血化生的蛇虫,向着沈玄风聚拢。

  黄仙游连忙以真气操控竹叶浮空,掐诀施法,点燃叶片,攻向污血虫蛇。

  幸而那些小怪物没有异能,很快便被烧成了一片火海。

  ·

  “有劳黄大夫。”周不渡眉头微蹙,“修蛇可能已经被真灵玉露感染了,只因体量太大,现阶段血液刚开始腐败。”

  “又是崇福宗做的?”因为山寨兄弟遇害,花拂衣一直在暗中调查。

  “有可能。”周不渡挥笔不停,眨眼间画成数十种符文攻向修蛇,火法、水法乃至于雷法皆有。

  但他的力量源自于恶业,无法向神仙妖魔借用最厉害的先天水火雷电,每一次攻击对修蛇造成的损伤相较于其巨大的体量而言相当有限。

  此外,修蛇已经被部分腐化,受伤并不怎么影响行动,反倒被激得拼命挣扎,很有可能会挣脱困锁,画符攻击的效率太低了,对周不渡身心的消耗也太大,实在不是最佳策略。

  “阿越的青鸾刀在何处?”花拂衣担心周不渡的身体,自身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果断拿起长弓,站在众人前方,怒目盯着大蛇,“寻常弓箭射在面前这庞然大物身上无异于针灸,灵焰的枪也不行。我看它的鳞甲并不厚重,青鸾刀应该能砍得动,不如效仿后羿,再斩它一次。”

  曹丑自告奋勇:“我与你同去!即便这怪物已经腐化,轻易杀不死,能暂时把它赶回湖底也好。”

  这实在是惊人的勇气,周不渡忙拉住他俩的衣摆:“刀没了,近战太危险,你们经不起它撞一下的。”

  黄仙游两度出手,消耗不少,此刻略感虚弱,惭愧道:“我以医入道,境界虽高,但实在没什么作战的本事。”

  周灵焰:“明离鸟能不能用?”

  周不渡觉得没戏:“明离身长不超过四丈,这大蛇至少有二十丈长,体型差异太悬殊了。而且那鸟叛逆,得要阿越才能驾驭,现在当以玄风为重,别分神。”

  黄仙游:“我会飞针,试试以气御枪,用周姑娘的枪射它的眼睛?眼珠后面就是脑子,扎它一个脑袋开花。”

  孙小妹:“这家伙跟蛇差不多,还被腐化了,依不渡刚才说的,也许它脑袋坏了之后许久都死不透。而且,大姐只有一杆枪,只能扎一只眼,如果它胡乱挣扎,逃向巴陵,后果不堪设想。”

  周不渡:“要一击毙命。”

  “那是最好的。”花拂衣说。

  周不渡:“还要永绝后患。”

  “你有办法?”花拂衣侧目,见他镇定自若,不禁忆起周温嵘在大军前方策马徐行的模样。

  周不渡:“爆头、内爆,焚烧。”

  黄仙游打了个激灵:“用什么爆?”

  越千江略一分神,旋掌祭出天书。

  “问得好。”周不渡的额头已经冒汗,呼吸也有些困难,果断停止画符,转而打开天书,决定使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科技。

  不同于上次对战精卫鸟的匆忙,现在的他已经做好了一个移动军火库,火力不是充足,而是过分充足,他要做的就是循着目录挑选出一件最后恰当的兵器。

  温压弹自是不必用的,巨炮也太吓人……有了!

  一款56倍口径88毫米高射炮。高二米三,总长六米,三段式炮管长度为四点八米,楔式炮闩,由复进机及助退机组成的反后座装置隐藏在炮管下方的槽式摇架内,左右两侧装置护盾,炮架上部装有高低机、平衡机、方向机、瞄准装置等,立柱架在经典十字型底座撑盘上,没有橡胶,车轮乃是钢制,但搭配了空气悬架系统。

  这门高射炮的原型是Flak18,周不渡重新设计了机械装置,使得重量减轻、灵活度提升,炮架和撑盘都可以完成自动部署,装弹机可实现半自动填装弹药,先进的瞄具对操作要求非常低。

  美中不足的是车轮无动力,移动则需要牵引车,但如果给它加装履带式车轮,再装一个装甲外壳,那……虎Ⅰ重型坦克就诞生了。

  继而是三十枚PELE横向效应增强弹,比起“六根清净贫铀弹”,这种弹药不需要引信和高能炸药,纯靠物理作用就能实现对目标的侵彻穿甲和破片杀伤,更安全,更稳定,还更环保,除了一样——对死者不好,目标会被穿甲爆破。

  周不渡把装备将取出来,地都震了一震,他一面打开弹药箱,一面说:“火炮,全备重量六吨,三百六十度射界,最大仰角射角八十五度,水平最大射程三十里,高仰角射击最大射程二十里,射速十五发每分钟,炮弹初速八百米每秒,可对付水陆空目标,原本一个炮组需要十二人,但我做了改良,这台炮操作简单,不费劲,最少三人配合就行。”

  黄仙游:“说点儿我们能听懂的?”

  周不渡:“这火炮俗称88mm反一切炮,顾名思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可以打,八十八这个数字很吉利,你也可以管它叫吉利炮。威力还不错,运气好的话,在这儿点一炮,能把岳阳楼炸塌了。”

  “……”黄仙游完全想象不出来,心道,真的假的?若是真的,拿这玩意儿来对付修蛇,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不是!有这玩意儿,你上辈子谋反怎么还会失败?打汴京夺皇位就一两天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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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蛇歇了片刻,发动第二轮攻击,它的脑子不好,用的依旧是刚才用过的招数。黄仙游不敢马虎,停下玩笑,前去施法应敌。

  得抓紧时间了,周不渡捡着重点说:“这是测试合格的武器,泰山阴司也在剿灭鬼王的实战中用过了,基本安全可靠。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我之前做的炮弹主要以精准打击和爆破建筑物为目的,严格控制附带毁伤,大部分都没装炸药,所以杀伤力和杀伤后效都不强。要实现二次内爆和持续燃烧效果,我需要一盏茶的时间,用法宝制作活性材料,把活性毁伤元加进去。”

  “我驭驶大蟹,出去同那东西周旋。”周灵焰扛起枪,拍了拍孙小妹,“你留在这儿,听不渡安排。”

  周不渡点头:“行,花将军箭术高超,负责观察测距、开闭炮闩、上弹,曹大哥武功好,负责周围环境观察、在操作过程中保护大家的安全、送炮弹,小妹动作灵活,负责调整角度,待会儿我来计算和瞄准。这情形是没法演习了,你们自己看说明书,先上去玩玩。”

  各人领了任务,周不渡便把大蟹放出来:“当心些。”

  周灵焰笑了笑,眼角下的符文微光闪烁,长发瞬间变为赤红,带着一身灼热火气,乘蟹而去。

  “我呢我呢,我做什么?”黄仙游又烧完一波乌血蛇虫,匆匆跑回来,见大家各自忙去了。

  周不渡席地而坐,握着肉眼不可见的白骨笔,把天书翻到“石料”一章,道:“劳烦你看着我。”

  “啊?这……”黄仙游用余光瞄了一眼越千江法身的庄严宝相,露出犹豫神情,“不太好吧。”

  “看着我,别让我死了。”周不渡失笑摇头,不理会他故意调笑,找到萤石,计划以之为原料制作一种氟聚物基活性材料。

  萤石俗称氟石,能提供大量氟元素,但跟周不渡要做的材料之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他必须直接用神笔做改造。这于他而言意味着在短时间内付出巨大的精神消耗。

  “你就画个画呗,还能死了?”黄仙游不以为意,但菩萨在侧,他可不敢有半点疏忽,从怀里掏出针灸包,手按在银针上,眼睛盯在周不渡脸上。

  没过多久,周不渡脸上的血色渐渐变淡,额前冒汗,再过了一会儿,嘴角溢出些许鲜血,但他的神情很镇定,就像无事发生一般,坐得笔直,专注地在位于虚空之中的天书上写写画画。

  黄仙游不好打断他,只能通过观察做出大致判断,施针护住他的心脉,帮他疏导气血。

  另一面,周灵焰驾驭大蟹游刃有余,将修蛇耍得头晕眼花。那蛇的体量太大了,反应迟缓,脑子很不好使,她一面吸引其注意力,一面躲避,还有充足的空闲仔细观察它的反应、习性。

  不知不觉间,沈玄风四周的黑气变少了一些,越千江便将左手里的三颗“如意宝珠”分出来两颗,分别给了周不渡和周灵焰。

  有“宝珠”加持,周不渡大着胆子加快速度,总共用了五分钟,便为三十枚破甲弹做好了活性材料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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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蟹身形一晃,消失在水波之中,修蛇莫名其妙,低着头四处寻觅,而大蟹已经载着周灵焰回到了金光护网中。

  周灵焰直接用枪在沙地上画下位置图,花拂衣同她讨论,估算了距离。曹丑把孙小妹拉上炮台,两人交头接耳一同研究,别看小妹瘦弱矮小,力气却大得出奇,人也格外机灵,照着说明书上的图示,玩了两把,差不多便能够把控方向了。

  花拂衣又在大炮前方的地面上放置了一圈做标记用的石头,跟孙小妹约定调控方向的口号。

  周不渡迅速汇总信息,把弹药交给曹丑,自己坐上瞄准位,矫正瞄准线:“目标是把炮弹打进蛇嘴,距离、角度、风、蛇嘴里喷出的气浪都会影响弹道,但对这门炮来说不难,大家集中注意力,争取一次成功。”

  “风会帮我们。”黄仙游双手掐指诀,口里默念咒语。

  话一说完,竟然真的刮起了大风,风他们身后的湘妃竹海吹来,卷起漫天竹叶如飞刀般射向修蛇。

  修蛇昂首嘶鸣,发动第三波攻击。

  “小妹,左转,三!上抬,一!”花拂衣发号施令。

  目标巨大,对准位置不算困难。

  孙小妹马上完成操作:“到了!”

  周不渡盯着瞄准镜,在头脑里完成实时计算:“曹大哥!”

  “来了!”曹丑一步上前,把炮弹递给花拂衣。

  花拂衣接过炮弹,迅速装入:“装好了!”

  “三、二、一!”周不渡按下击发器。

  技术水平有限,设备误差相当大,但花拂衣的目力、周不渡的脑力和众人完美的配合弥补了不足。

  风似乎也真的在帮他们,在炮弹即将撞上修蛇的信子时猛吹了一下,于是炮弹顺利避开障碍物,一下穿入其大脑。

  只听“轰隆”一声爆响,炮弹炸开,修蛇脑袋臌胀,在它的大脑里,千百块金属碎片呈放射状向四面八方飞出,继而二次爆炸,燃起熊熊烈火,火焰顺着它的喉管一路向下蔓延。

  在外部看来,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修蛇的脑袋整个爆裂开来,瞬间变成了一朵乌红色的血肉喇叭花,下一刻,烈火燃起,自内向外蔓延,再一眨眼,二十丈长的巨兽全身都烧着了。

  蛇身疯狂摆动,黄仙游用法术汇聚竹叶为墙,挡在众人前方。

  当蛇身挪动到湖边时,风猛烈地刮了起来,硬生生把它整个推回岛上,又刮来了漫天的竹叶,助长了火势。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修蛇重重摔落在地,一动不动。火烧了许久,把它的皮肉骨血烧成了焦炭。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欢喜的有,惊奇的也有。

  最为震惊的是黄仙游,毕竟他不像曹丑、花拂衣他们那般无条件相信周不渡,觉得对方对这火炮的描述必定有夸大之处,却没想到,世上竟真的有这般厉害的火炮!

  修蛇被爆头的一刹那,黄仙游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这火炮他娘的哪里吉利了?你造这玩意儿原本是干什么用的?带上一组,打进汴京城炸了皇宫不在话下,怕不是要打上天哦!

  坊间茶余饭后闲谈,有些人说,秦王谋逆不成,是因为实力不济,与世宗相比终究棋差了一着。有些人说,秦王是因为顾念兄弟亲情,才选择放弃皇位。有人嘲笑说,皇位是多么的至高无上,秦王没登上王座,是他不想吗?

  今天,黄仙游终于知道了正确答案,秦王真的不想。秦王简直太仁慈了,还那么的审慎,他手上绝对不止有吉利炮一种大杀器,他有太多杀死修蛇的方法,但为了确保一击毙命、永绝后患,不让怪物搅扰城市,他冒着巨大的风险当场制作新弹药,并且不觉得他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或者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这是否也算是一种慈悲?

  反观周不渡,哪有那么多心理活动,修蛇被一击毙命,这结果对他而言并不意外,他不觉得意外,也不快乐,只觉得今天运气好,一一夸赞了各位朋友,收了装备,闻到风中飘来的焦煳味,无奈道:“世尊给了我们法宝,让我们调服妖魔,可惜我不知道该怎么感化它们,或者给它们讲道理,只能出此下策,总是这样,抱歉了。”说罢,朝焦尸的方向浅浅鞠了一躬。

  “……”黄仙游澎湃万端的心潮戛然平复。

  周不渡狡黠一笑:“死者为大,做个样子。”

  黄仙游哈哈大笑,心里清楚他并不是在装样子,也真是服了他了,半开玩笑说:“我真得好好帮你治病,免得你也来调服我。”

  ·

  调服修蛇之后,洞庭风平浪静。

  已是午后,越千江仍在护法,沈玄风那边情况不明。

  黄仙游懂医术、修为高,带着大家打扫战场,烧光秽物及死去虾蟹野兽的残尸,简单施法净化。

  周不渡把修蛇的焦尸收入天书,准备带回去给暮雨研究,从书里取了些食材,请孙小妹帮忙烧饭做菜。

  孙小妹的激动仍未褪去,似乎因为刚才的经历爱上了热/兵器,一面炒菜,一面向周不渡问问题:“那么厉害的家伙,瞄得比弓箭还准,又快,应该很精贵吧?”

  “没那么精贵,造枪炮,设计的时候需要精巧的构思,但用的时候,总不能一碰就坏,坏了还得先停战,拖回城里检修一番?”周不渡也很耐心地同她分说,“所以,做武器,我的理念是简洁、有效,不过越是简洁,对操作的要求就越高,总是很难两全。”

  孙小妹:“简单,不怕被人学了去?”

  周不渡:“结构是简单,但处理好细节需要用到许多工艺,这些要是别人能仿得出来,我反倒高兴。”

  “给!”看见午饭快要出锅,黄仙游立马跑了回来,随手把一对幽绿的夜明珠扔给周不渡,“蛇眼睛烧成的,没啥稀奇,但像是被施过什么法术,你们那法宝能装,先收着吧。”

  有杨悉檀的前车之鉴,施过法的东西,周不渡可不敢乱碰,收下后就扔进天书里头,转而说起别的:“黄大夫,你听得懂风声?”

  黄仙游也不隐瞒:“只在洞庭君山,风吹时,我会有些感应。许是我在这里扶乩请神次数多的缘故。”

  周不渡:“不论你请到的是哪一位大能,今天并肩作战,我们得多谢他。”

  风渐渐变得温柔。

  入夜,越千江收了神通,恢复凡人形象,告诉众人:“今夜子时,玄风的雷劫将至,放心,他的状况不错。”继而对黄仙游说,“今日多谢黄大夫帮我看着不渡,扶乩就不必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黄仙游闹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心里发怵,慌忙拱了拱手,“有眼不识菩萨,还请宽恕则个。”

  越千江按住他的手,道:“我说真的,你要请的神灵,此刻就在这岛上。”

  “在哪儿?”黄仙游蒙了,环顾四周,别说神灵,连一条鬼影都没看见。

  越千江摊开左手,祭出如意宝珠,三颗珠子缓缓聚拢,交叠形成一颗莹白的光球,飘至湘妃竹林上空。

  只见白光照耀下,两位白衣女子现出身形,相互搀扶着,跟随移动的光球,踏着被光芒照亮的路,行至金光护网前方。

  两人皆穿着古朴的长袍,长发披散,赤足,面容苍老,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但年轻时的风韵尚存,一个英气十足、一个婉约文静,相视一眼,同时屈膝欲跪。

  “不必。”越千江挥出一道柔和金光,止住了她们的动作。

  两位女子向他们鞠了一躬。

  英气的那个先说话:“在下娥皇,这是我的妹妹女英,多谢诸位英雄斩杀修蛇,救她脱离苦海,多谢地藏菩萨佛光普照,使我们解脱困锁,恢复自由之身。”

  娥皇女英?传说中帝尧的女儿,帝舜的两位妻子!这可是老祖宗了。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她们回礼。

  黄仙游似有所感,问:“两位便是我扶乩请到的神灵?竹林间吹来的风,也是你们话语?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英神智昏沉。

  娥皇无奈叹息:“说来话长。”

  越千江打开金光护网:“两位进来说吧。”

  ·

  两人走入光网,都看了越千江一眼。

  娥皇看得随意,女英眼里却隐有畏惧。姐姐便握住妹妹的手,带她在竹凳上坐下,娓娓道来:“当年我们的夫君出征三苗之地,久久未归,我与妹妹前来寻他,行至洞庭,惊闻他殒命于九嶷山的噩耗,期间出了一些变故,不提也罢。我们被困在这座岛上,一天夜里,竹林发了大火,我葬身火海,妹妹意外落水,被那蛇妖吞入腹中。我心有不甘,魂魄被困在湘妃竹上,她的魂魄则被困在了蛇妖腹中。几千年了,我们备受煎熬,不得解脱,惟在晨昏相接之时,能有一丝微弱的感应。今日才得自由。”

  这话并不算长,但听她的语气,还有那些不便多说的“变故”,其中只怕是有一场激烈的部落权力斗争。

  在正史里,儒家的叙事下,都说上古时代是圣王的时代,尧舜禅让更是流传千古的佳话,帝舜南巡狩,死于苍梧之野,成了屈原《楚辞》里“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的大神。妃子娥皇女英千里寻夫,于洞庭惊闻噩耗,日夜啼哭,洒泪而成斑竹,忠贞不渝,化为洞庭君山的山水神,《九歌》里的湘君和湘夫人。

  五帝的功绩毋庸置疑,但别家的记述里,世人眼中,关于权力更迭,还有别样的说法。有的书里记载,尧舜禹都是黄帝的孙子,故家天下是向来如此。韩非子又说“舜逼尧,禹逼舜,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李白也曾在诗里写“尧幽囚,舜野死,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帝子即帝尧的孩子们,娥皇和女英。

  事实究竟如何?当事人不愿提及伤心事,旁人也不好多问。

  但有一件事总算清楚了,《九歌》里写湘君与湘夫人错过了约会,一个清晨出发,等待至傍晚,伤心离开之后,另一个才姗姗来迟,原因竟然是两人的魂魄被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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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仙游恭敬行礼,道:“这些年多谢神君相助,救死扶伤,善心善行,今日作战,您所幻化的神风也帮了我们很多。”

  娥皇摇头叹息:“我们不是神君,只是一缕游魂罢了。待会儿勾魂使就要来了,诸位的恩情,我们无以为报,也恐怕无法回报。但前些日子隐约听见你们有事相求,只因……”她看向越千江,“畏惧您,不敢贸然现身。”

  黄仙游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连着请了好几次,半点感应都没有。”

  拖了好几天,原来不是在准备祭品,而是跳大神没成功?

  见旁人看着自己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黄仙游又羞又怒,破罐破摔:“那我也要面子的嘛!老祖宗且放心,我们菩萨是好菩萨,跟那些在金瓦雕梁下坐着的可不一样。”

  娥皇沉默着点了点头,看着越千江。

  “无妨,你辛苦了。”越千江知道她在担忧什么,“我的肉身承袭自鲧禹,但魂魄不同,道体已经淬炼。”

  想想也是,帝尧殛鲧于羽山,谏言者乃是虞舜,后来虞舜即位,鲧的儿子禹做了他的臣子,年迈的帝舜死在了遥远的南方,舜的两位妃子死在洞庭,于是禹继承了部落首领的位置,后来“禹传子、家天下”,开启夏朝,未免有些耐人寻味。

  娥皇却依旧不多言,只道:“故我此番前来,是愿为君分忧。”

  黄仙游指了指周不渡:“他幼时心脉受损,现在状况古怪,不知如何医治,请您指点迷津。”

  “说不上指点,我们生长的时候,医道并不昌盛,治病多用巫法,我的医术并没有你高明,能为人指方向,是因为这几千年魂魄受困,从风雨山水中听闻了许多隐秘消息。”娥皇笑着朝周不渡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们看看。”

  周不渡行至她们面前:“有劳。”

  娥皇女英站起身来,两人皆为魂体,只因受到如意宝珠的佛光照耀才能被常人看见,但实际上是无法触碰到周不渡的,只能一人伸出左手、一人伸出右手,将手掌虚虚按在他心口上,闭目感应,缓缓探入其中。

  随着接触愈发深入,周不渡隐隐有种自己的心脏被她们握住了的错觉,心跳骤然加快,呼吸变得急促。

  娥皇女英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娥皇眉峰紧蹙,喃喃道:“心不足……”女英竟双目垂泪,没过多久便忍不住,挣扎着往后退去,跌坐在地。娥皇也放下手,回身把妹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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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天,这、这么严重吗?”黄仙游吓得结巴了。

  “勿要忧心。”娥皇很快恢复镇定,安抚了妹妹,对周不渡说,“你的心脉受损,是伤而非病,原本可以自愈,至今未能康复,是因为被人下了咒。而你所中的这种咒,我们见过。昔年,四凶之中,讙兜携三苗作乱,不听政令,夫君以皋陶为士师,掌刑狱,作五刑以正民。”

  所谓“五刑”,乃劓、刵、椓、黥、大辟五种残酷肉刑,周不渡可不觉得这些刑罚能“正民”,只是不想冒犯古人,便才沉默。

  娥皇接下来说的话也证实了这点,却又有更让人惊诧的内容:“但苗民是最刚强难化的,刑罚越是严酷,他们越是反叛,其中还有不少精通巫术的灵山巫的后人,很难对付。皋陶不忍见巫术残害生灵,决定以毒攻毒,以执掌刑狱之便利,苦心钻研,创制出一种秘咒,使得三苗巫觋绝嗣。”

  黄仙游:“上古秘咒,难怪我们不曾知晓,亦无从辨别。请问这秘咒是如何下的,又该如何消解?”

  娥皇:“巫觋之中,巫最厉害,巫为女、觋为男,觋皆是巫的孩子,故而,皋陶用巫的血肉施咒,与之血脉相连的人,巫的孩子、后辈,多半会罹患心病,如此施一次咒,能杀无数人。至于那些侥幸未患病的,则取他们母亲的骨头、父亲和他们自己的血来施咒,这位公子所中的便是这一种。”

  周灵焰:“秦国公主……修成地仙,尸解遁去,她的尸身葬在皇陵,有心之人自能得到她的骨头。但你的血,你给过别人?”

  周不渡:“我修成元婴之后,不是脱胎换骨了吗?褪下来的那些东西,让玄风带回宫里交差。”

  “你父亲的血,如何从能取得?”周灵焰并不知道周温嵘身世的秘密,跟别人一样,不知他父亲是谁,宫里有许多人秦王的父亲猜测是周明义,她是不信的,但也不知道真相。

  周不渡没有回答。

  这咒显然就是周元景下的。

  周元景是皇帝,花钱、用权,总能寻得秘法。况且施咒要用到他的鲜血,这位皇帝的疑心那么重,那么无情,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取得他的血?

  再有,种子正的父亲、温家的女儿也患了类似的心病,周元景恐怕不止下过一次咒,早在温灵心尸解的时候,他就开始忌惮周温嵘了,下了一个咒,没在儿子身上生效,就再下一个更歹毒的。

  但时至今日,周不渡早已经把那便宜父亲彻底遗忘,对他没什么感觉,笑了笑,道:“无所谓,反正他都凉透了。解咒之法,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哪知娥皇竟说:“此咒无法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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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应该啊。”黄仙游不是不信多次帮助自己的老祖宗,但事实摆在眼前,“而今三苗仍在,巫觋并未断绝,辰溪多法师,都已经变成神都了。”

  女英忽然哭了起来,她被修蛇吞入腹中,千百年不见天日,神志昏沉,说话也含糊不清,边哭边喊:“蛇、蛇,蛇吃……象,象……”

  娥皇抱着妹妹,轻言安慰她。

  “人心不足蛇吞象?”孙小妹猜测她想说的话,却不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周灵焰也倍感疑惑:“这不是古语俗话吗?”

  身为医者,黄仙游很自然地联想到:“《山海经》里说: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

  听了这话,曹丑目露疑惑,往那座堆满了修蛇焦尸的小岛指了一指,问:“我原以为巴蛇就是修蛇,难道不是?”

  女英止住哭泣,娥皇方才说话:“事情与传闻相去甚远。我夫君能入父亲的眼,是因为他与他的族人驯服了大象,而后以象为图腾,于是,父亲封他的族人于有庳,封地在湘潇。

  “三苗亦在潇湘,他们之中有一个部族以大蛇为图腾,族中有一名强巫女是灵山巫的后代,继承了上古秘术、法力高强,据说因为她的脸上长满了蛇的鳞片,长得像蛇,人们便称之为巴。

  “巴蛇吞象,说的是巫女巴带领他的族人……灭掉了我夫君族中的象部落,故我夫君无论如何都要出征,最后不幸殒命,葬身九嶷,与有庳遥遥相望。

  “潇水环绕有庳,汇入湘水,流至洞庭,妹妹听见流水的声音,流水说,巴的部族屠杀我夫君的部族之后,将他们炼成了解咒的秘药,三苗巫觋方才避免了灭族的命运。”

  “药在哪儿呢?”黄仙游问。

  昔日屈原问天“一蛇吞象,厥大何如?”,现在看来实在是浪漫的幻想,现实之中真正的巴蛇吞象到底是一场多么残酷的屠杀。

  周不渡想象不了,对于秘药,也不抱希望:“不论在哪儿,那可都是几千年前炼成的药……”

  谁敢吃?反正他不敢。

  越千江默默听着,一直没有作声,是在努力唤起佛焰里残留的鲧禹的记忆,确信娥皇女英所言并无错漏亦非编造,便告诉他:“以巫术法咒炼成的药,大抵与那枚玄蛇内丹相似,是没有‘保质期’的。”继而对娥皇说,“子时将至,天雷、阴差都要来了,前辈有什么心愿,不妨直言。”

  “象族人的魂魄被困住了,请诸位放他们自由,了却夫君与我们的牵挂。”娥皇与女英起身,对众人行了一个大礼。

  总归是祖宗之灵,众人都不敢受,纷纷起身避让。

  越千江答应她:“若遇上了,若能够做到,我们会做。”

  月亮隐在云后,天上下起小雨,不远处,穿着黑白衣裳的两位勾魂使者现出身形,缓缓朝这边走来。

  “多谢。”娥皇与女英十指交扣,准备离开,坦诚相告,“九嶷山帝陵向西南行八十里,有一座蛩山,山下有的木井便是入口。伏羲大神在井下设有法阵,从前命凶妖修蛇把守,而今修蛇已死,带上它的眼睛所化成的夜明珠,你能看见真正的道路,但如何破阵取药……看你的造化了。”

  雷云滚滚,劫难将至。

  黑白无常果断用苇索套住娥皇女英,牵引她们离去。

  周不渡:“两位放心去,无论事成与否,我们都会将消息送到阴间。”

  此后阴阳相隔,娥皇女英并不期望能听到好消息,但周不渡的话使她们感到安慰,两人相视一笑,手挽手消失在黑暗中。

  ·

  另一面,沈玄风从白天煎熬到夜半,已经将萦绕周身的黑气聚入体内,此刻再度显现身形,盘膝而坐,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看上去虚弱不堪。

  雨在下,雷声越来越大。

  众人合力在囚雷笼上方支起遮雨的帐篷,抬着杨悉檀的黄金棺材进入笼中,周不渡抱着仙鹤,越千江在周围布设好避雷护持的法阵,最后一个走进去,关好笼门。

  “轰隆!”

  子时一刻,第一道天雷落下。

  银白闪电撕破夜幕,如利箭般直奔沈玄风而去。

  沈玄风却是八风不动,驭使黑气结成笼罩自身的圆形气盾,轻轻松松接下雷煌。

  “轰隆、轰隆!”

  子时二刻,三道天雷接连降下,气势汹汹,间隔极短。

  但沈玄风的气盾纹丝不动,他自然未受分毫损伤。

  “轰隆隆隆隆隆隆——!”

  子时三刻,天雷爆裂,一声声轰响几无间隔,闪电在穹顶交错织成一张巨大罗网,将君山上空照得亮如白昼。

  风起云涌,暴雨如注,闪电罗网刹那间聚合一道如修蛇般粗壮的深蓝色雷鞭,凌空旋转狂舞,劈向沈玄风的灵台。

  大风吹落了沈玄风遮眼的黑布,他双目紧闭,眉峰紧蹙,再以黑气结成两层气盾,硬生生接下惊天巨雷,气盾登时被打破两层,第三层剧烈震颤,好在没有破损,但他被震得口吐鲜血。

  “隆隆……隆隆……”

  雷雨交加,仿佛永无休止。

  子前两刻,雷芒皆为银白颜色,三至五刻,为蓝色,从六刻开始,陡然变为橙红,七刻,雷电一击便将沈玄风打趴在地,口吐黯淡的紫色的血液,显然伤得不轻,缓了许久才爬起来。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帮不了他,在等待下一次雷击的间隙,个个愁眉不展。

  黄仙游有过经历,安慰他们说:“我挨雷劈的时候比他惨多了,放心吧,人家可是四象化生,天之四灵,修行远比我们容易,吉人天相、吉人天相。你说呢,菩萨?”

  却听越千江说:“我在九幽成道,受业火焚烧,与你与他皆不相同。”

  “东西天府竟还有不同的章程?”黄仙游迷惑不解。

  “大千世界,玄奥难测。”越千江说得含糊。

  有两件事,他一直觉得奇怪,一是周温嵘和自己专注练武,向来不怎么修真,修为却能稳步增长,而且,在每一次突破境界的关节上都没有遇到天雷磋磨,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突破了;二则是两人在生死簿上没有姓名。

  这到底是“章程”的不同,还是他们两个人自身与众不同?

  周不渡知道他在想什么,便说:“道法三千,若一切都已注定,没有例外,未免过于简单,反倒不正常。”

  “正是此理。”越千江点头。

  “可是……”黄仙游还想询问,刚说出两个字,后面的话便被一阵爆裂的雷鸣声淹没了。

  雷雨交加,风越来越大,若非有阵法护持,帐篷、囚雷笼连同笼中人必定已经像那些湘妃竹般被风刮走了。

  子时八刻,天摇地动,赤无数道红色的雷芒骤然显现,如瀑布般袭向沈玄风,一击之下,烟尘滚滚,乱石迸溅。

  待到尘埃落定,沈玄风已经俯身趴在地上,衣衫残破,长发焦黑,生死不知。

  众人站在囚雷笼的门后,快要忍不住打开笼门冲出去,少年模样的黄仙游个头跟孙小妹差不多矮,牵着小妹踩在杨悉檀的黄金棺材上眺望。

  正在此刻,仙鹤疯狂抽搐,继而长啸一声,晕死过去。

  “胡来!”黄仙游惊恐大喊。

  却见一道紫色光芒从仙鹤额前射出,继而,黄金棺材里传出一阵急促的闷响。

  “咚咚咚咚咚!”

  黄仙游被吓得原地跳起,脑袋撞上笼顶铁栏,眼冒金星、跌落在地,捂着头顶的大包咆哮:“什么鬼!诈、诈、诈尸了?”

  孙小妹忙不迭跳下来,刚一落地,便听得“砰”一声响,回头一看,棺材板竟然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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