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练的月色在足下不住闪动,随众人朝前行去的身影渐趋消散在空中。华灼回首望了一眼,而后便继续往下缓步行去。
不多时,众人便抵达了下方的洞窟,幽蓝的微光自深处蔓延而上,将原本昏暗的景象映照得分毫毕现。
而在颜梦阑迈入洞窟之时,月色凝结的道路终于彻底消散开来,分隔的海水霎时重新融为一处,将沧月窟的一切掩藏其下。无形的屏障将涌动的海潮阻隔在外,色彩各异的鱼群成群结队地游过,乍然看去梦幻而绮丽。
华灼却并未停留,兀自朝内快步行去。不过一盏茶后,逼仄的洞窟豁然开朗,一座广阔的祭台随之出现眼前,垂首望去,只见血红的阵法绘制其上,而在阵眼之处,则端放着一枚光华莹润的宝珠。
珠子通体莹白,海潮般的纹路攀附于表面,不住散发出幽幽蓝光,无声无息地将整座洞窟照得亮若白昼。浩渺灵力裹挟着丝缕魔气扑面而来,似风雨前的安宁般,无端便令人心生不祥。
“这便是……”温眠月怔忪道,“沧海月明珠吗?”
华灼死死盯视着那枚温润如玉的宝珠,许久未曾答话。
苦寻沧海月明珠这许多年,他早已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习以为常。即便此番不辞万里赶往蓬莱,也并未想过自己当真能寻到此等宝物。
以至于如今亲眼得见,竟恍若身在梦中。
良久,他方才闭目深深出了口气,强自定下心神,抬步行至了祭台之上。
祭台通体由粗壮的树藤缠绕而成,足有数十丈之高,看着似是仙人曾栽种于此的神物,藤蔓之上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浓郁的灵气,即便在封印破损残魂逃逸而出之际,也将魔气全然锁在了沧月窟中。
华灼在祭台上辗转踱步一番,将阵法的各个方位铭记在心,而后在沧海月明珠前停下。他垂眸盯了那枚宝珠片刻,却是并未将其拾起,反从暗袋中取出了那片灵叶,依照清瞳所言放入阵眼之中。
灵叶甫一融入阵法,便陡然绽开了耀眼的光华,金绿色的纹路渐趋攀爬而上,几乎要将刺目的血红吞噬殆尽。细微的震颤自脚下不住传来,只见阵法之上光华大亮,沧海月明珠缓缓悬浮而起,飘至了华灼身前。而阵眼处灵叶随之逐渐显形,源源不绝地将灵力送至阵法各处。
华灼强压下满心将要喷薄而出的欣喜,伸手作势要将沧海月明珠收入囊中。岂料就在此时远处忽有数道气息疾掠而来,温眠月急切的话音紧随其后响起:“小灼,后退!”
华灼听罢当即足尖一点,毫不犹豫地朝后退去。就在他动作的那一瞬,一道磅礴灵力忽而裹挟着浓重的杀意电射而来,狠狠落在了先前华灼所站之地,留下一道足有数寸之深的凹痕。若非温眠月及时提醒,只怕华灼已是丧失了行动之力。
华灼望了一眼那道痕迹,眉宇间逐渐浮起浓重的肃杀之意。轻微的脚步声遥遥响起,不下片刻,便有数道身影出现在了华灼视野的尽头。
在瞧见那几人的面容时,华灼无甚意外地笑了一声,冷然道:“来得倒是挺快。”
为首那人手持油纸伞款步而来,闻声淡淡道:“不比阁下动作迅捷,不过短短数月便寻到了沧月窟。”
来者正是七杀第一席,庭照雪。
而在她身后,则紧随着徐谓之与苏木二人。在瞧见华灼之时,苏木不由扬眉一笑,主动招呼道:“华灼阁下,可真是许久未见了。”
华灼却是并未接他的话语,只抬眸看向庭照雪,慢条斯理地问道:“七杀此番前来,是为魔祖魂魄,还是……沧海月明珠?”
见他单刀直入,庭照雪便也不同他废话,直白道:“魔祖魂魄与沧海月明珠,七杀此番皆志在必得。”
“呵,”华灼微眯起双眸,冷冷嗤笑道,“奉劝七杀还是莫要太狂妄自大的好,兴许哪一日便得不偿失了。”
他话中的威胁之意可谓昭然若揭,庭照雪却似是对此置若罔闻,只抬手缓缓合拢了手中的油纸伞,淡淡道:“只可惜,阁下并无同七杀谈判的资格。”
“上一回在七杀殿不慎叫你逃脱,这一回,阁下怕是没有如此好运了。”
说罢,她便足尖一点,闪电般掠至了华灼身前,身形几乎迅捷得带出了道道残影,伞尖之上尖刺寒光凛冽,直朝华灼狠狠刺来!
华灼侧首避过,飞速将月眠石收入袖中,随即旋身拔出背后的轻云剑,聚起灵力便朝庭照雪刺去。庭照雪展开油纸伞护于身前,金石相撞的脆响猝然响起,伞面之上寒光凛冽,竟是生生阻下了这一击。
一击不成,华灼便也不多停留,当即便收剑朝后退去。然而就在此时徐谓之手持长剑疾掠而来,剑刃之上灵力涌动,一剑横扫而来!
他这一剑的时机极为巧妙,正巧是华灼后撤落地之时,待华灼稳住身形,剑刃也已然逼至了面前!
华灼眸中一片厉色,手中长剑挽了个花,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竟是毫不畏惧地迎上了这一剑!
徐谓之心道不好,当即便欲收剑退去,然而华灼却早有准备,身形鬼魅般紧追而上,狠狠斩向了对方脖颈!
这一剑杀机毕露,徐谓之不敢大意,飞速聚起全身灵力抵抗。可二人修为终究差了数个境界,即便他已是倾尽全力,却也落于下风。他趁势朝后疾退而去,吃痛地轻抽了口气,抬手在侧颈一抹,果不其然一片血红。
但就在此时,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蓦然自心底涌现。徐谓之心间一跳,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朝侧方闪躲而去,恰恰避开了刺向心口的一把匕首。
颜梦阑收回手,悄无声息地隐入了黑暗之中。苏木飞身掠至徐谓之身侧,从暗袋中取出瓷瓶,倒了一枚丹药喂入对方口中。
华灼亦是在此时旋身落地,面上神情有些许遗憾。他们二人本就是以少敌多,七杀又有苏木这个医师在旁,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直接将徐谓之斩杀。只可惜对方到底常年游走于生死之间,于危机的感知力颇为敏锐,竟是叫他避开了颜梦阑的刺杀。
但能短暂遏制住对方的行动,也算有所收获。
思及此,华灼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庭照雪,意料之中瞧见了对方满面的忌惮之色。察觉到华灼的眸光,她略顿了顿,不辨思绪地道:“阁下同初见之时相比,修为可真是突飞猛进。”
华灼哂笑,不紧不慢地道:“倘若七杀识趣即刻退去,我便也可以既往不咎。”
庭照雪面色一冷,一言不发地再度飞掠而来,油纸伞抵住华灼手中的长剑,另一手摸出藏于腰侧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华灼面门刺去。
华灼偏头避开,旋身朝后飘去,掌中灵力涌动,甩出一道光刃,却被庭照雪轻易挡下。
另一边苏木引着徐谓之体内的灵力调息运转一番,见对方原本惨白的面色有所回转,这才收回了不断输送灵力的手。他转头望了一眼彼此缠斗的华灼与庭照雪,在发觉华灼竟能与庭照雪战成平手时不由吃了一惊,作势便欲上前助庭照雪一臂之力。然而他才有所动作,一道黑影便已是先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颜梦阑冷冷望着华灼,手中匕首寒光凛冽。
苏木暗自咬了咬牙,无奈暂且稳住了身形。可颜梦阑却并未收手,身形一闪便追至了对方身前,锋利的刀刃对着苏木狠狠落下!
苏木面色微变,仗着轻功过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双方鏖战许久,华灼再度避开庭照雪刺来的油纸伞,提剑抵住另一侧袭来的匕首,顺势落至了数丈开外。
他轻不可闻地吐了口气,灵力透支的虚弱感后知后觉蔓延而上。庭照雪亦是旋身落地,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全然看不出分毫疲惫之色。
他与庭照雪之间终究横亘着数层境界,交手间不落下风已是极限,若是再僵持不下,只怕会因力竭落败。
而他绝不愿如此轻易地将沧海月明珠拱手相让。
思及此,华灼眉目一厉,不动声色地探手伸入暗袋之中,指尖轻拈着一枚黑色的丹药。
他将丹药送入口中,喉结微动,分毫犹豫也无地吞入了腹中。
汹涌的灵力自灵脉深处翻涌而上,转瞬便驱散了身躯的疲惫。华灼缓缓抬眼,足尖在地上一点,瞬息间便闪至了庭照雪面前,一剑如白虹贯日般直刺而出!
庭照雪面色剧变,飞速展开油纸伞抵挡,却不过是以卵击石。暴虐的灵力轻而易举便撕开了原本坚硬如铁的伞面,余下的威力尽皆落在了庭照雪的身上。狂猛的冲击当即便叫庭照雪飞出了数丈之远,狠狠嵌入石壁之中,无力地滑落而下。
苏木循声侧首,在瞧见如此景象时不由吃了一惊。颜梦阑虎视眈眈许久,自是不会放过此等破绽,当即眸光一凛,手中匕首狠狠掷出。
身后破风声尖锐,苏木险险避开,然而颜梦阑早有准备,再度追上前去,一掌毫无保留地直劈而出,霎时便叫苏木丧失了行动之力。
徐谓之恰在此时睁眼,但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华灼便已是先一步闪至了他的身前,手中轻云剑抵在对方喉间。
徐谓之身形一滞,缓缓抬眸看向华灼,面色沉静,一语不发。
华灼无甚表情地直视着他,双方僵持片刻,他忽而手腕一翻,作势便要一剑了结对方。
岂料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远处一柄通体银白的长枪电射而来,挟着势如破竹之力与刺出的剑身彼此相撞,不容撼动的凶狠力道霎时叫轻云剑脱手而出。华灼面色阴鸷,顺势侧首望去,便见一道娇小身影缓步而来,足腕上的银铃随之发出细微的脆响,在空阔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分明。
只见她在数丈远处停下,扬起一个冰冷的笑,语调森冷道:“……我确是小瞧你了,华灼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