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仙门大典如期举行。
耳畔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交谈,温眠月困顿地睁开眼,便见华灼不知何时已起了身,正同闻清如低声说着什么。他醒了片刻盹,方才哑声开口问道:“你要走了吗?”
“将你吵醒了?”华灼转身回到榻边,轻声道,“我还有些要事须得前去处理一二,你若是疲乏便再歇一会,之后云起会将你带去仙门大典。”
“嗯。”温眠月笑了笑,柔声道,“早些回来。”
“好。”华灼含笑应了一声,一把拽过一旁满面揶揄的闻清如,朝殿外快步行去了。
华灼走后,温眠月复又阖目休憩了一阵,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落在了他的身旁,熟悉的笑声随之响起:“温公子?可醒了吗?”
温眠月睁开眼,低低应了一声。云起见状便上前将他捧入手中,笑道:“仙门大典将要开始了,公子与我一道过去罢?”
“劳烦了。”温眠月颔首道。
二人越过长清宫繁华的重重殿宇往外飞掠而去,层叠的松叶自眼前拨开,远处雾霭缭绕的数座山巅霎时呈现眼前,道道铁索将山峦彼此相连,数道人影穿梭其间,皆朝着正北的山峰而去。
云起足尖在铁链上轻点,眨眼间便已是往前飞去数丈。她在山腰处停下,并未踏上面前的石阶,而是悄无声息地绕至了另一侧,沿着陡峭的崖壁登上山顶。
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温眠月不由低低惊叹了一声。
只见此处乃是一座寥廓的石台,皆由纯白的云石打造而成,三面砌出数层台阶以供宗门子弟落座;另一面则设了一座高台,其上摆了八张雕花木椅,众星拱月般围着正中那张华美的宽大座椅,看着应当是为八位长老与宫主所设。
台上已零星坐了些身着白衣的少年男女,俱是正襟危坐。借由衣摆处的银线滚边,温眠月认出他们应当是长清宫的内门弟子,想来如此重大的盛会,也不该太过怠慢才是。
云起在一处不惹人注目的角落坐下,轻舒了口气,低声解释道:“温公子,距仙门大典正式开始尚还有半个时辰,还请再稍等片刻。”
温眠月点头应下。
此后又有诸多内门弟子赶到,相继在台上寻了一处位置坐下,约莫大半炷香后前来观礼的弟子便尽皆到齐。复又等了片刻,最前方忽而传来一阵细小的骚动,温眠月循声看去,恰见数道身影不知何时登上了高台,在设下的座椅上先后坐下。
正是长清宫的八位长老与宫主谢轻云。
几位长老令人意外的颇为年轻,仅有一位是年逾古稀的老者。似是由于分掌之事不同,彼此间的气质也可谓大相径庭,但唯一相似的,便是对宫主皆是极为尊敬,举手投足间甚至隐隐显出了几分忌惮之色。
而那位长清宫宫主谢轻云则身着金红色的华贵长袍,头戴精致的灿金发饰,虽以金色的凤凰面具遮挡了上半面容,却仍叫人不敢直视他的容貌。
只是温眠月远远望着那道清隽身影,不易察觉地轻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从那人身上瞧出了几分熟稔。
那厢几位长老似是与谢轻云简要交谈了一番,而后位于右侧的一位女长老便站起了身,只听她轻咳一声,灵力加持的话音便在转瞬间传递开来,如同在众人耳畔响起,霎时便平复下了骚乱:“辰时已至,仙门大典正式开始。请通过考验的诸位优秀子弟登上青云台。”
她话音甫落,便有侍女上前将等候在一旁的众多少年修士领上青云台,粗略看去足有近百人之多,不知是否是未曾见过此等阵仗,皆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待他们站定,那位女长老正欲再度开口,岂料就在此时有一人忽而纵身落至众人身前,仰头高声道:“且慢!”
如此突如其来的境况叫在场诸人俱是怔了一怔,但随即,方才开口的那位女长老便回过了神,蹙眉冷声质问道:“周寐,你做什么?”
周寐躬身抱拳,肃然道:“二长老,晚辈有要事相禀。”
“我怀疑宫主之位已被旁人篡夺,真正的谢轻云或许早已身死!”
此言一出,霎时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二长老大怒:“周寐!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晚辈知晓。”周寐并不退却,语调清晰地道,“但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各位长老明鉴!”
见他神情严肃不似作假,二长老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定夺,只得微偏过头,以眼神询问该当如何。
而台下的众多内门子弟早已窃窃私语了起来,身旁的两位女弟子虽刻意压低了嗓音,交谈的话语却仍是无可避免地被温眠月尽皆听入耳中:
“周师叔这是做什么?”
“他与宫主不是关系匪浅吗?怎么今日突然如此……”
“……莫非宫主当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二人皆师从老宫主,何况宫主先前因突破失败留有内伤始终闭关不出,又惯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兴许周师叔便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般行事……”
“但那是宫主啊,如此天纵奇才,怎可能轻易便被陷害……”
“这便不得而知了……”
温眠月听罢不禁蹙眉,思及华灼近来不定的行踪,隐隐觉着此事许是与对方有所关联。
然而还未等他细思,那厢高台之上那位最为年迈的长老忽而咳了一声,起身上前几步,厉声呵斥道:“安静。”
他一开口,原本稍显混乱的青云台霎时便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见他抬手止住身侧作势要询问的二长老,垂首看向周寐,沙哑着嗓音问道:“周寐,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周寐坚决道。
“仙门大典尚还须得进行,便莫要耽搁太久了。”老者转过头,淡淡道,“虽说轻云不喜露面,但我等也知晓他容貌如何。眼下事态紧急,不妨便摘下面具对质一番,如何?”
未曾想对方竟会如此行事,二长老一时不由哑口无言。
周寐闻言大喜过望,再度躬身行了一礼:“大长老明鉴!”
而面对此情此景,谢轻云却是始终沉默不语,似是对众人的谈论充耳不闻,只兀自倚靠在座椅之上,分毫未动。
他这般模样愈发叫人心生狐疑,大长老皱了皱眉,话中带了几分强硬:“轻云,你这是在做什么?休要磨蹭不休!”
寂静许久,就在大长老隐隐有动怒之势时,一道轻笑声倏而在远处遥遥响起:
“呵……本以为今日同周寐清算旧账已是足矣,不曾想竟还有意外收获。”
熟悉的话音叫温眠月一怔,猛然仰头看去,便见一人自远处纵身而来,只一瞬间便已落至了周寐身前,负手仰头望着高台上的众人,面上神情似笑非笑。
而在瞧见来者的面容之时,周寐霎时面色剧变,脱口失声道:“谢轻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若是不在此地,”那人微偏过头,话中虽含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寒,“只怕早已被你害死了罢?我的——师兄。”
“你!——”周寐气结不已。
温眠月久久凝视着那道张扬的身影,几乎挪不开自己的目光。
那人今日颇为罕见地打扮了一番,繁复的金红长袍尽显贵为宫主的气度,只是同高台上那位“谢轻云”不同的是,他并未以面具遮掩自己的面容,出尘的清俊容貌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不过一眼,便轻易夺去了旁人全部的注目。
只见他抬手随意做了个手势,“谢轻云”立时会意,起身抬手取下了面具,一张意料之中的面容显露而出,正是华灼的心腹闻清如。
虽说早早便已料想过那人定然在长清宫位高权重,可如今当真发觉对方竟是传闻中深藏不露的宫主之时,却仍是不免有些许意外。
长老们显然也未曾料到会有此等变故,一时彼此面面相觑。二长老觑了一眼大长老的面色,见对方满面强撑而出的镇定,早已不复方才质问的气势,不由在心底暗自翻了个白眼,缓下嗓音问道:“轻云,这是做什么?仙门大典之上,还是莫要胡闹为好。”
“轻云无意扰乱仙门大典,”华灼漫不经心地道,“但轻云与师兄之间,还尚有些事情须得了结,还请二长老多多海涵。”
说罢,他便猛然抽出了背后长剑,剑刃遥指向周寐心口之处,双眼危险地眯起,冷冷问道:“当初我突破化神之时,便是你在我的护法宝器之上动了手脚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