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舟哥哥?”
“嗯?”江客舟蓦然回神,歉然道,“抱歉,小灼,方才走神了。”
“你还好吗?”华灼蹙眉望着他,难掩担忧地道,“近来时常瞧见你魂不守舍,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江客舟笑笑,替他夹了一块肉,柔声安抚道,“不过些许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但怎可能当真微不足道。
传信回七杀殿后,不过几日便等来了回讯。如他最初所料那般,庭照雪毫不留情地回绝了他延长任务时限的请求,反还命他加快任务进程,速速赶回七杀殿。
他也曾想过是否要谎称解药丢失,但七席皆修为高强,庭照雪又惯来多疑,倘若叫她发觉自己撒谎,必定便会怀疑到华灼身上,极可能会对那人痛下杀手。他绝无法容许自己因此连累华灼。
但如今所有的路皆已被堵死,除却顺从命令回到七杀,他已想不到更好的应对之策。
可他如何能舍得离开,又如何能当真伤害华灼。
望着江客舟不知不觉又神思飘远的模样,华灼一时愈加忧愁,几度欲言又止,终只垂眸轻叹了一声。
这声轻叹却仿若彻底唤回了江客舟的神智,他倏然抬眸,没头没尾地问道:“倘若某一日我离开了……你会愿意等我吗?”
等我彻底摆脱七杀的桎梏……永远留在你的身侧。
华灼闻言怔然。
他轻抿了抿唇,半晌方低声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不论你是否回来,我皆会如以往那般好好生活。”
他并未直接作答,却反叫江客舟安下了心。
“是吗。”他轻舒了口气,微微笑道,“那便……再好不过。”
晚间歇息之时,江客舟看着华灼置于枕边的玉佩,踟蹰许久,还是将那个藏在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这枚玉佩……是你生父母赠与你的吗?”
华灼略显困顿地睁开眼,迟钝地思索了片刻方才明白他所指为何,颇感奇怪地道:“怎么突然问及这个。”
江客舟顿了顿,半真半假道:“先前听阿婆提及过,但并未了解太多,今日想起来了,索性便多问了几句。”
他解释得如此详尽,反叫华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末了只得淡淡一笑,续上了他先前的问话:“应当是罢。”
“这枚玉佩……自我被捡到便放在了襁褓之中。”他取过玉佩细细摩挲,仰头望着其上精致的花纹,轻声叹息,“我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意,既已将我舍弃,又为何要留下一枚毫无特殊之处的玉佩。”
江客舟静静望着他,并不接口。
“不过后来也理解了些许。”华灼释然地笑了笑,“自身难保之时,即便是亲生骨肉,应当确也难以顾及了罢。但如今我在烟归镇过得极好,对他们并无什么念想,这些便也无需挂怀了。”
“这便足够了。”江客舟亦是一笑,“不论如何,都要好生照顾自己。”
华灼蓦然攥紧了手中的玉佩。
“……嗯。”他微偏过头,阴影将他面上的神情掩藏在了一片朦胧之中,叫人看不分明,“我定然会的。”
自那以后,二人的关系便无端生分了许多。虽仍是同以往那般同吃同住,彼此间却仿若生了一层隔阂,再不复先前的亲密无间。
虽说华灼从未有所提及,江客舟却心知那人必然已是察觉了自己将要离开之事。可谎言已然撒下,如今再想将真相和盘托出便是难于登天,尤其所掩藏的一切皆是残忍无比。
江客舟知晓自己不该再犹豫不决,可每一回下定决心之时,最终却又总会退却,逃避般自我安慰着往后再做他论。于是如此拖沓着,不知不觉便又过了一月。
遏制七夜蒿的药效在不断减弱,近来心脏不时便会泛起阵阵抽痛,若是再不折返回七杀殿,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江客舟费了一夜的时间思索自己该当如何,从夜色浓重到天光既白,他看着雀鸟在田垄间飞掠而过,心底终于渐渐有了答案。
七杀终究并非名门正派,即便他愿拼尽全力,也不知能否当真摆脱钳制。他不愿、也不敢许下如此虚无缥缈的誓言,让对方为了自己等候漫长岁月。
萍水相逢的情谊……又如何能深厚无比。
止步于此,给予彼此最后的体面,于他们而言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还未等江客舟有所谋划,华灼便已是先一步察觉了他的意图。
昏黄的烛火旁,华灼托着下颌,偏头看向江客舟。他腿上的夹板已然拆下,休养至今也不再对行事有所影响。只是即便如此,他们二人也始终如同先前那般同榻而眠,仿若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方才收回眸光,垂首轻唤了一声:“客舟哥哥。”
“嗯,怎么了?”江客舟将手中正在修补的竹筐放下,闻声抬眸问道。
“你是不是,”华灼斟酌了片刻,淡淡笑问道,“要离开烟归镇了呀?”
江客舟手中动作骤然停住。
两厢沉默许久,他方才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涩然道:“抱歉,一直未能想好如何同你开口。”
华灼垂眸,略显落寞地笑了笑。
“我明白的。”他扬起脸,烛火将他的双眸映照得亮若星辰,“先前你便说过,待彻底痊愈之时便会离开。你同我不一样,有诸多责任在身,自然无法久居于此……”
华灼倏而抽噎一声,再说不下去了。
“小灼……”江客舟一瞬间心疼无比,伸手欲要揩去华灼眼角的泪珠,却被那人偏头避开了。
“我无事。”华灼抹去面上的泪,小声啜泣道,“我只是……有些许难过。”
“先前你问我,是否愿意等你。”他看向江客舟,眼眶仍泛着红意,眸光却专注而温柔,“那时我并未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如今……我想再次回答一遍。”
“我会等你的。”他珍而重之地道,“不论多久,我都定会等你回来。”
江客舟哑然。
“但我还有一个请求。”华灼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能否……再多留几日呢?”
“明日……是多年前我被带回烟归镇的那日,如今便算作了我的生辰。”他的话音愈加低了几分,几乎含了几分恳求,“以往我皆会做一桌好菜招待村内相熟之人,希望今年这一回……你也能在。”
望着对方满面期盼的模样,江客舟心肠一软,本已到嘴边的拒绝之语怎么也无法出口。
良久,他终是点了下头,柔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