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记忆,是那名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娇小女子。
彼时的他尚才从追赶的那群人手中逃离,正捧着好容易抢来的冷硬烧饼费力地啃,骤然瞧见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他下意识便护住了怀中的食物,抬起双眼冷冷地看向对方。
“很不错的眼神。”对方颇为赞许地道了一句,将手中热腾腾的肉包子掷给他,含笑着问道,“喂,小孩,要不要跟着我走?”
他将肉包子接下,浓郁的香气立时便勾起了浓重的食欲。他狼吞虎咽地将其吃完,用手背抹了抹嘴,这才看向那名身材娇小的女子,淡淡指出:“你看着并不比我大多少。”
对方闻言笑了一声,并不出言纠正,只道:“可我拥有足以叫你衣食无忧的能力,只要你通过我的考验——怎么样?要考虑一下吗?”
他定定看了对方片刻,最终缓慢地点了下头,道:“好。”
不论怎么样……应当都不会比现在更为难以忍受了。
“我名为宁故笺。”对方上前将他拉起,似是对他满身的泥泞与尘土毫不在意,歪头笑问道,“不知你名姓如何?”
许久不曾被人问及自己的名姓,他有一瞬的愣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他方才抿了抿唇,轻不可闻地答道:“……江客舟。”
直至后来,江客舟方才知晓宁故笺将自己带去的地方,乃是传闻中的七杀。
只是那时的他终日颠沛流离,得以果腹便已是幸运之至,又如何有闲暇思索宁故笺究竟意欲何为。
被宁故笺带回不夜城后,江客舟便被送至了七杀殿东侧的屋宇,而在此地还有诸多同他一般流离失所的稚童,他们将在余下的数年内历经残酷而非人的训练,并在最后各自为阵进行厮杀,唯有最终活下来的那人方能成为新的七席之一。
关于那段回忆,太多的他已记不太清,只记着最后他将染血的刀刃狠狠抽回时,宁故笺拍着手从敞开的殿门款步而来,笑意盈盈地恭喜他通过了所有的考验。
而后他便被带出了那个炼狱般的殿宇,仔细拾掇一番后,他便在宁故笺的带领下见到了那名传闻中的七杀掌权者,庭照雪。
对方虽面色冷淡,眸中却尽是不加掩饰的欣慰之意。她如宁故笺一般恭贺了他顺利脱颖而出,而后便话锋一转,道:“但你若想成为七席,还有最后一步尚未完成。”
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递向半跪在地的江客舟,语调难能缓和了几分:“将此物服下,往后你便是我七杀的中流砥柱了。”
江客舟定定望了片刻,伸手将其接过。
在七杀殿内摸爬滚打这许久,他自是知晓此物绝非有所裨益,兴许服下以后,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却也再清楚不过,除了顺从,他已没有其他的选择。
江客舟微闭了闭眼,取下瓶口的软塞,仰头毫不犹豫地将那枚清苦的药丸吞下。
见他乖顺服从,庭照雪颇为满意地点了下头,温声道:“那么,欢迎成为新的七席,江客舟。”
正式加入七杀后,江客舟便开始执行庭照雪委派的诸多任务,常年在外不断奔走。
他无意与旁人往来,终日独来独往,闲暇之余也只将自己关在千机堂内磨练技艺,从不与其余六席有所交集,唯一一次例外,还是与时风瀚一同执行任务时,他借着对危机的敏锐感知将对方从生死之际救了回来。岂料从那以后对方便彻底腻上了他,时常便来与他闲谈几句,即便他从不理会也乐此不疲,久而久之他也别无他法,任凭对方去了。
也不知是否是他太过兢兢业业,庭照雪愈加重视于他,终于在某次执行任务归来后,他被庭照雪大加赞赏了一番,获封七杀第三席的殊荣。
他对此不甚在意,依旧同以往那般忙于奔走四方,反倒是时风瀚颇为欣喜,硬拉着他去一处声名在外的客栈大快朵颐了一番,嚷嚷着他的实力分明有目共睹,若非庭照雪那个女人太过小心眼,怎可能连个第二席都不愿赏下。
江客舟听罢啼笑皆非,不动声色地将对方手边的酒坛拿远了几分。
数载岁月无声而过,距他当初被宁故笺带回七杀已过了足有八个春秋。某日庭照雪传信于他,命他即刻动身赶往烟归镇,从一名叫华灼的少年手中夺取一枚玉佩。
类似的任务以往并非没有做过,无非便是杀人越货,借此收集世间各处可存储魂魄的珍宝。故而江客舟也并未多虑,给庭照雪回了信后便朝烟归镇赶去。
而他从未想过,此次任务将成为他短暂岁月中最大的变数。
烟归镇地处东南,是一处极为穷困与偏远的小小山村。
近来乃是梅雨时节,绵绵细雨不间断地下了足有半月,远处本就岌岌可危的山坡终于彻底坍塌而下,凶猛的泥石流将村镇周遭的山路围堵得水泄不通。
所幸村中人对此早已有所防备,因此并未出现伤亡。看着横亘于道路中央的泥石,众人一番合计,决心待天放晴时,便一同将山路上的土石挖开,以免大家行事不便。
待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华灼便背上竹筐,匆匆忙忙朝山上行去。
先前担心山坳塌陷,他一直不曾出门寻找食物,以至于如今已然告罄,若再不趁雨停前去寻些果蔬与药草筹备,便又要请邻里相助了。
烟归镇内所居大多为老弱妇孺,虽说他也是孤身一人,但还是莫要随意给旁人增添麻烦的好。
华灼一面暗自腹诽一面身姿矫健地翻上山头,轻车熟路地采了诸多野果与野菜,甚至还猎到了一只山鸡与野兔滋补一番,可谓是收获颇丰。
他喜滋滋地拎着猎物朝山中的溪流快步赶去,打算将其清洗一番,岂料他才赶到溪边,便被一道血迹斑斑的身影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名同他年岁大致相仿的少年,满身皆是不住渗血的细小伤痕,半身浸泡在溪水之中。乍然看去,对方应是为了清理一番身上的伤口,但终究太过力竭,晕倒在了岸边。
华灼小心翼翼上前,将人简单翻了个面,在瞧见对方泛白的面色时微顿了顿,伸手在他额间试探着摸了一摸,果不其然滚烫无比。
他看了对方片刻,到底还是不忍心将对方就这么丢在此地不管不顾,匆匆忙忙洗净了山鸡与野兔,便背起那人朝山下慢慢行去。
山路泥泞,华灼又较为瘦弱,足费了近一个时辰才将人带回镇中。暮霭沉沉的天际之下袅袅炊烟悠然飘起,人间的烟火气息即便相去甚远也浓郁无比。
镇口收衣物的陈阿婆远远望见华灼,蔼声招呼道:“小灼,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华灼乖乖唤了一声,示意对方看自己背上的人:“在山上遇到了一个受伤的人,担心会将野兽引来,便索性带回来了。”
老人家“啊哟”一声,细细瞧了又瞧,关切问道:“那你家中的药草还够用吗?不够的话阿婆取些给你?”
“不用不用。”华灼慌忙摆手,笑道,“我今日才在山里采了一些,肯定够用了,阿婆您留着便好。”
陈阿婆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叮嘱道:“那不够用一定要跟阿婆说啊,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扛着。”
“知道啦知道啦,阿婆您快些回去罢,家里的小孙子该等急了。”
将老人家哄好,华灼便也带着人回了自己屋中。简陋的茅屋内只勉强供一人居住,他将那人放在屋中唯一的床榻之上,取了些药草与绷带替人处理身上的伤口。在瞧见那人背心处那大片的淤紫时,他轻抽了口气,看向对方的眸中不由便带了几分怜悯。
将一切处理妥当后,华灼便钻入了东厨之中。他看着竹筐中的食材思忖片刻,还是将山鸡放入了锅中,添了些野菜用小火慢慢地煨煮,而后又取下药罐放至灶台之上,将今日采来的药材丢入其中熬煮。
待鸡汤熬制纯熟,屋内也隐约传来了一道刻意压低的呻吟。
华灼愣了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应是那人苏醒了,忙丢下手中尝味的汤勺,自门边探出头,欣喜道:“你醒啦?”
那厢江客舟则捂着头,勉力压下周身泛起的刺痛,脑中思绪不住飞转。他记着自己一路御剑赶到烟归镇,因着担心太过瞩目便在一里外停了下来,谁知如此不巧遇上了泥石流。危急关头他只来得及聚起灵力护住周身要害,然而混乱中到底难以顾及全貌,后背仍是无可避免地遭到了重击。他咬牙撑到天灾平息,在山间走了许久方才寻到了一处溪流,然而他才勉力蹲在溪边,便觉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睁开双眼,将四下扫视一番,当即便明白自己应是被对方所救,闻声沉默片刻,低低应了一声。
华灼误以为他尚未恢复完全无力应答,便体贴地不再多问,又钻回了东厨内,扬声道:“你再稍等片刻,鸡汤马上便熬好了,若是饿了便先吃些桌上的野果。”
江客舟循声抬眼,便见不远处的木桌之上放着一盘洗净的野果,个个饱满而艳红,恰恰放在他得以伸手够到的地方。
他慢慢伸手,取过一个果子,送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如此酸甜,是过往从未尝过的味道。
--------------------
复更啦!!每周一三五日晚上十二点更新,求求海星与评论!!QAQ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
前情回顾:(捡到温眠月→)永生乡→月斜楼→夜春城/却越门(师兄弟过往)→瑞叶庄(得到霜晚叶)→(七杀现身夺走玉佩→)不夜城(温眠月魂魄融合,进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