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满目皆是苍凉。
温眠月有些迟钝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虽心知自己此时大抵正囿于梦中,但不知为何一切都莫名显出了些许难掩的熟稔,比起梦境更似是回忆。
梦中的他收剑入鞘,转身欲要离开此地,却被一道话音唤住了脚步:“客舟,等一等。”
他循声抬眸,便见一个熟悉的人指了指他身后,提醒道:“那里还有一个孩子。”
此人竟是时风瀚。
温眠月微有讶然地看着对方,与先前傲然的模样相比,此时的时风瀚堪称温和可亲,话语中尽是深厚的关切之意。
而且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是……客舟?难道说……
而梦中的他并未回头,只淡淡答道:“任务对象已然杀死,便不必多此一举了。”
他的态度冷漠无比,时风瀚闻言却是一笑,无奈道:“你每次都是这样,分明是不愿痛下杀手,却总要故作残忍。”说着,他又忍不住摇头道:“若不是你执行任务时总不肯斩草除根,被庭照雪多有责备,你怎可能始终在第三席停滞不前。”
梦中的他并未接口,兀自往前行去:“走罢。”
“诶,你别走啊。”时风瀚忙唤住他,“我还有个东西未能给你。”
他停步回身,直视着时风瀚,平淡无波地问道:“什么?”
时风瀚笑笑,自暗袋中取了个白瓷瓶出来递向自己:“这是我先前执行任务时偶然获得的蛊虫,据传有着操控他人的效用,给你留作防身之用。”
梦中的他迟疑片刻,并未伸手接过,反问道:“你不用吗?”
“我可不似你那般心慈手软,怎会被他人所累。”时风瀚满不在乎地道,“你收着罢,兴许日后便派上用场了。”
他定定瞧了时风瀚片刻,到底还是受了对方的好意,珍而重之地道:“多谢。”
“不必客气。”见他接过,时风瀚这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相较于你对我的救命之恩……这自是算不得什么。”
温眠月缓缓睁开了双眼。
梦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切,以至于他苏醒之时竟仍有些许恍惚。脑中隐约的疼痛将飘远的意识拉回,温眠月轻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那个意义不明的梦境,将眼前的景象简单打量了一番。
此时的他正身处一间客房之中,从陈设看来应是一处客栈。床榻之上躺着尚还昏迷不醒的华灼,除却他们二人外屋内再无旁人,不知云起究竟身在何处。
他闭了闭眼,正欲再度休养一番,却听屋门吱呀一声,有一人悄然推门而入。见华灼还未苏醒,她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作势便要离去。
温眠月见状愣了一愣,没忍住轻唤道:“云起姑娘?”
他话音压得极低,好在云起耳力极佳,竟当真听清了他的话语。她双眸微微一亮,轻手轻脚进入屋中,将温眠月附身的月眠石取了出来。
“你可算醒了,温公子。”甫一阖上屋门,云起便急急开口道,“你与主上昏睡了近三日,真是叫我担忧不已。”
“抱歉。”温眠月歉然地笑了笑,关切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了。”云起笑了笑,“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伤,悉心休养几日便痊愈了。”
见她笑意盈盈,不似刻意隐忍的模样,温眠月便也不多询问,转而问道:“这里是何处?我们又为何在此?”
二人交谈间云起已是下了木梯,迈入了客栈大堂之中。云起并未察觉温眠月刻意转了话题的心思,闻言正欲作答,却被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断了话音:“他醒了吗?”
温眠月循声抬眸,便见一名清雅卓绝的女子朝他们行来。在看清对方的面容之时,他难掩讶然地挑起了眉:“是你?”
洛轻寒轻蹙了蹙眉,循声看向云起手中的月眠石:“是你在说话?”
温眠月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轻咳一声解释道:“是我。在下名为温眠月,是附在这块石头上的一缕残魂。那时华灼救下你时,我恰巧被他带在身边。”
洛轻寒微一颔首算作知晓,并不与他多言,兀自看向云起,再度问了一遍:“屋内那人。他醒了吗?”
“还未。”云起摇头。
洛轻寒将手中的药包递向她,淡淡道:“购置了些灵草,熬煮成药汁喂他服下,应当能好得快一些。”
云起伸手接过,还未来得及道谢,对方便已是径自转过了身,丢下一句“我去处理一下七杀内的事务”便快步离去了。
“……她竟是七杀内的人?”温眠月颇为意外地低喃。
“她乃是七杀第五席洛轻寒,当时若不是她来得及时,兴许时风瀚便要对主上痛下杀手了。”云起似是已对洛轻寒如此雷厉风行的行事做 派习以为常,将药包收好后便就近寻了一处空座坐下,将二人昏迷后的景象大致复述了一遍,末了道,“据她所言,此番相助算是为了报主上当初相救的恩情。”
“当初她离去前曾留了一根特质的羽毛给主上,只要触碰便能融入灵力之中,由此她便能粗略感知到主上的情状。”云起继续道,“在发觉主上命悬一线之时她便匆匆赶了过来,却不曾想遇上了时风瀚。以她第五席的实力,若要与第二席的时风瀚对战,大抵占不了上风。但所幸时风瀚并未多加纠缠,颇为痛快地离开了。”
温眠月垂眸不语。
“但我当时听闻主上曾救了她时颇为意外。”云起笑笑,“主上对我们暗卫虽说不错,但对外人却颇为冷情冷心,见死不救的事绝不至于做不出来。面对素不相识的人,他当真极少施以援手,哪怕旁人相劝,大抵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温眠月不由怔了怔:“……是吗。”
“是呀。”云起笑眯眯答。
听闻此言,温眠月心底无来由便生出了几分不虞。他蹙眉将翻涌的心绪压下,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说来,为何洛轻寒仍留在此地?从时风瀚手中将我们救下,便已是仁至义尽了罢?”
“她并未提及原因。”云起起身朝客栈的后厨走去,悠然答道,“但主上最为珍视的玉佩被夺,七杀又极为神秘……大抵便想顺水推舟一下罢。”
云起一语中的。
不知是否是因着洛轻寒买来的药草派上了用场,复又过了一日,华灼终于恢复了意识。
众人齐聚屋中,在瞧见洛轻寒时华灼亦是有些许讶异。得知境况后,他朝洛轻寒微一颔首,道:“多谢。”
“道谢便免了,我本也并非出自善心。”洛轻寒冷冷道,“我并不愿欠他人人情,此番我助你追回玉佩,你我之间便算两清了。”
华灼抬眸定定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反问道:“七杀为夺取我的玉佩筹谋多年,你便不担心自己因此遭受牵连吗?”
“庭照雪想害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洛轻寒不屑嗤笑,“她仰仗我的地方尚还有许多,若没有确凿的证据,她绝无法对我出手。信与不信,随你考虑。”
华灼敛目思索片刻,转而问道:“那个抢走我玉佩的人……徐谓之?去了何处?”
这便是暂且信任对方了。
“徐谓之已是带着玉佩回了七杀殿。”洛轻寒仍是满脸漠然,“而七杀殿,便位于不夜城中。”
“不夜城么……”华灼沉吟道,“无怪始终无人知晓七杀究竟位于何处,原来竟是深藏于绝境天壑谷内。”
“天壑谷内常年毒瘴缭绕,唯有在摆渡人的指引下方能穿过毒瘴进入不夜城。”洛轻寒继续道,“若无不夜城中人引路,便无法乘船前往不夜城。”
“不夜城守卫极为森严,你若要前去七杀殿取回玉佩,便必须听从我的安排。”她看向华灼,不容置喙地道,“但我仅会将你带入不夜城,为你指明七杀殿所在的方向,更多的便不会再多加相助。你们如何夺取玉佩,皆与我无关。”
华灼不假思索:“可以。”
“你倒也算是个痛快人。”洛轻寒扬眉道了一句,而后便站起了身,“既是如此,待你休养完毕便出发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