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众人便抵达了却越门。
望着眼前熟悉的门扉，傅寂修只觉满心皆是复杂之色，仰头定定望了匾额许久，这才转头低声道：“走罢。”
来之前许知曾提过萧负轭在门上设下了禁制，以免心怀不轨之人闯入宗门之中。然而谁曾想傅寂修不过试探一推，厚重的朱门便是应声而开，霎时便叫他怔在了原地，指尖聚起的灵力陡然散开。
眼前的景象竟一如当年，一花一木皆沾染着熟悉的气息，恍惚间岁月似从未有所流逝，多年的决裂不过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只是一切都太过寂寥了。
傅寂修敛起心绪，逼迫自己不去多看，兀自朝内行去，推开了前厅的屋门。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
不止如此，一股沉闷的气息伴着推开的门扑鼻而来，漫天尘埃在微光中不住飞舞飘荡，抬眼望去，只觉满目皆是冷寂。
许知见状不由一愕，脱口道：“负轭怎会如此？他从不会如此久疏打理的。”
傅寂修蹙了下眉，强压下心底滋生而出的不安，转头问道：“萧负轭在何处闭关？”
见他面色肃然，许知一时也不免有些心下难安，匆忙答道：“宗门后山，我带你们去。”
几人匆匆赶往后山。
却越门背抵崇山峻岭，山野间万千草木葱茏，自成一派修炼宝地。众人沿着浑然天成的石阶一路攀行，最终停在了一处被石门封闭的洞穴之前。
“便是此地了。”许知停步转身。
傅寂修上前，抬手轻抚上面前厚重而巨大的石门，门上应是刻了用以加固的阵法，汹涌的灵力在掌中不断流淌而过。他的指尖沿着纹路慢慢触抚，在拂过中央的凹槽时蓦然停顿而住。
那处凹槽呈棱锥状，相较之下显得颇不起眼，应是唯有将某样物件放入其中，才得以将眼前这扇石门打开。
望着那熟悉无比的轮廓，傅寂修心弦猛然一颤，呆怔良久，方慢慢收回手，从腰间暗袋中掏出了那块携带至今的琉璃石。
多年过去，琉璃石上闪烁的莹润光芒却也并未黯淡半分，宛若幼时那个许下的诺言，即便岁月荏苒而过，也从不曾被遗忘分毫。
傅寂修垂首望了琉璃石片刻，而后将其小心嵌入了石门上的凹槽之中。
伴随着他的动作，石门上繁复的花纹骤然亮起了浅淡的金光，沉闷的轰鸣声中，紧闭的门扉终于朝两侧慢慢拉开，露出了其后昏暗的隧道。
傅寂修率先迈步，朝深处缓步行去。
行了近一盏茶时间，视野尽头便出现了一扇半掩的木门，明媚的烛光自其中透出，驱散了洞穴内的湿冷。
傅寂修并不迟疑，兀自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木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室的烛火，跃动的火光将原本昏暗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然而吸引傅寂修注意的，却是正中那个宽大的棺椁，通体由上好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盒身上的金色纹路勾画出花草鸟兽的形状，精巧而珍重。
心中的不安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傅寂修抿紧了唇，疾步行至木棺旁边，奋力掀开了沉重的棺盖。
可在看清棺椁内的景象时，他却是彻底怔住了。
木棺内并未如寻常那般放置着尸体，反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有泛黄的古籍，亦有珍奇的药草，千奇百怪又杂乱无章，难以瞧出摆放之人究竟是何意。
可傅寂修不过只看了一眼，便已然知晓了其间蕴藏的深重含义。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其中一株色泽艳丽的奇花取出，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此花名曰焰绫花，乃是世间颇为罕见的珍奇灵药。
……也是他尚在却越门时，曾同萧负轭偶然提及的，极想拥有的灵草。
这棺椁内所有的物件，都是他曾想要，却怎么也未能得到的秘籍与灵药。
他从未想过，不过是年幼时的随口一言，就是自己也未曾当真放在心上，却有人不动声色地替他记下，并不遗余力地得来一切，只为了得他一个欢心。
如此深重而温柔。
而在那些珍贵的宝藏之上，则放了一封陈旧的信件。
傅寂修狠狠闭了闭眼，强压下眼底将要汹涌而出的酸涩，将焰绫花轻轻放回原处，取过信件小心拆了开来。
仍是熟悉的字迹，但许是岁月沉淀，往日的不羁早已不再，反多了些许沉默的内敛。
“师兄亲启。
“虽说师兄大抵不会再回却越门了，但我既已不久于人世，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就这般一无所言。
“终究是我太过无用，未能将师父的衣钵顺利传下，辜负了师兄临行前的嘱托，想来师兄回来瞧见宗门如此模样，会愈加记恨我罢。
“这副棺椁本是我为自己所筹备，但我终归不愿让自己污了本要赠予师兄的宝物，便只将这封绝笔信留在了此处，还望师兄莫要嫌弃。”
大段的空白之后，方才再度有了字迹。
“这许多年过去……师兄还恨着我吗？
“应是恨的罢。若非是我狂妄自大，为超越师兄不择手段，又怎会害死师父。
“无事的，如今我便要辞世了，若能叫师兄觉出分毫快意，便也算死得其所了罢。
“只是……师兄，我真的很想念你。”
落款处是一片空白。
傅寂修终于再难自抑，死死攥紧了手中的信纸，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哽咽。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远处许知亦是偏过了头，衣袍下的身躯不住颤抖。华灼则立于一旁，无声看着眼前的一切，眸底思绪晦暗难明。
温眠月复杂无比地叹气，自语般道：“……世事无常。”
“是啊。”华灼的话音不辨悲喜，“生死往往便在一瞬，有些话若不早些说，便再也来不及了。”
温眠月闻言一怔，莫名从这番话中品出了些许别样的深意。
可还不待他想好是否应当追问，那厢傅寂修便忽而站起了身，打断了他的思绪。
只见对方慢慢将信件收入暗袋之中，又垂眸看了那棺椁内的宝物许久，这才回身看向华灼，哑声开口道：“华公子。”
“城主大人。”华灼上前几步，到底还是劝慰了一句，“节哀。”
傅寂修偏头不答，只道：“……华公子所要找寻的讯息，想来便在这棺椁内的珍宝中了，还请华公子自便。”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但华公子还请答应傅某，在翻找之时，千万莫要毁坏棺内的宝物分毫。”
“这是自然。”华灼点头道，“多谢城主大人。”
傅寂修委实无力再同他多言，简要颔首便算作应下。他沉默望着那棺椁良久，到底还是难以忍受心间的酸楚，匆匆道了句“我先行一步”便快步离开了此地。
许知作势便要跟上，却被华灼拦住了步伐：“他需要独自安静片刻，便莫要去打搅了。”
“可是……”许知蹙眉，仍是放心不下。
“他乃是夜春城的城主，早已不复小孩子心性，绝不会行些极端之事。”华灼淡淡道，“给他一点时间罢，遭受如此变故，不论是谁都无法淡然面对。”
许知听罢沉吟片刻，还是听从了华灼的话，并未追去。
而华灼在道完那句话后便不再理会许知，兀自朝木棺行去，小心翻找了起来。
他避开了所有的奇花异草，只将其中的古籍尽皆取出摞好，而后取过最上层的一本，一页页仔细翻看。
许知见他翻了许久也似是一无所获，便问道：“不若我帮你一起？”
“不必了。”华灼不愿同旁人多言自己找寻沧海月明珠之事，直白谢绝道。
听他拒绝，许知便也不再强求。两厢默然许久，直至某一刻，华灼倏然停了手中动作，紧紧盯视着书页一角某段颇不起眼的文字。
他仔细看了许久，将那段文字反复默念数遍，待彻底背得滚瓜烂熟之后方才合上了手中书籍，将先前取出的书籍尽皆放回了棺椁之中。
“你找到了？”许知见状问道。
华灼应了一声，站起身道：“想来傅寂修也平复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便去寻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