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温眠月与颜梦阑皆是一怔。
而那厢来袭之人亦是低笑一声,施施然收剑起身,抬手将面纱取下,慵懒道:“未曾想还是叫你瞧出了端倪,当真是可惜。”
华灼摇头失笑:“你我相识这许久,溯溪又是这般态度,我怎可能不知你意欲何为。”
说着,他便转向了颜梦阑,主动介绍道:“你第一回 随我来月斜楼,不知情也在所难免——这位便是月斜楼的楼主,沈月盈。”
“……沈楼主。”颜梦阑面色复杂地行了一礼。
沈月盈浅笑道:“无需多礼,我与华灼乃是旧识,此番本不过是想献舞一曲,谁知华灼竟在此时来了月斜楼,我便一时兴起,想着不妨捉弄一二。”她偏头望向华灼:“想来你特意来月斜楼,为的也不过是那件事罢?”
“正是。”华灼含笑点头,“有劳沈楼主了。”
“你可当真是一如既往的装模作样。”沈月盈嘲了一句,但话虽如此,她却仍是转过了身,淡淡道,“随我来罢。”
临行前,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始终置身事外的溯溪:“这里便交由你了。”
溯溪颇不意外地一笑,恭敬应了声“是”便纵身往下飞掠而去,娴熟地前去收拾惹出的残局了。
沈月盈领着二人到了某处僻静的别院之中。
将侍女尽皆屏退后,她便抬眸直望向华灼,开门见山道:“你既还是为沧海月明珠而来,我便索性直言了——永生乡内也是一无所获吗?”
华灼轻叹一声,颔首应道:“不错,又是同以往那般,借沧海月明珠造势罢了。”
沈月盈闻言也未有分毫意外,只道:“原本我是想传信于你的,但你既是来了月斜楼,便也叫我省了些许气力。”
“据传夜春城城主傅寂修手中有一块琉璃石,”她慢慢道,“而那块琉璃石,便与沧海月明珠有关。”
华灼倏然抬眼。
“此事绝非捕风捉影,只是不知为何傅寂修将其藏得颇深,我也是打探了许久方才得知此事,然而更多的却也是一无所知。”沈月盈定定望着华灼,肃然道,“你若要寻找沧海月明珠,此等大好时机决计不可错过。”
“可我听闻夜春城城主素来深居简出,”华灼指尖轻点了点桌面,“你可知晓见到他的方式?”
沈月盈笑了一声:“既是同你提及,自然早已尽数打探清楚了。”
“傅寂修虽说常年闭门不出,但每年的春庭宴之时,却是必然会现身,与夜春城的百姓共度佳节。”她继续道,“今年的春庭宴不日便会举行,你若现在启程,应当恰巧能赶上。”
华灼垂眸沉思片刻,末了点头道:“我知晓了,多谢。”
“不必客气。只是……”沈月盈轻摆了摆手,沉默一瞬,还是问道,“为了一个如此虚无缥缈的传说做到如此境地,当真值得吗?”
华灼看着她,不为所动。
良久,他只是浑不在意地一笑,反问道:“那又如何。”
“只要有分毫可能,”他语调轻缓,却透着令人心惊的决意,“我都定然要将他带回。”
同沈月盈辞别后,华灼便与颜梦阑一道朝夜春城赶去。
夜春城地处西南蛮荒之地,常有流寇在此作乱,惹得民众怨声载道。傅寂修接任城主之位后,立时便着手清剿了一番,到如今匪患已是被彻底清除殆尽。为感念城主的恩泽,夜春城的百姓便自发操办了筵席以作庆贺,谓之春庭宴。数年而过,春庭宴也愈加繁盛了许多,如今已成了难能一见的盛景。
“春庭宴所设之地为金云台,明日辰时便会正式开宴。”颜梦阑面无表情地汇报,“届时城中民众皆可前去,但外来之人的席位距城主所在的高台极远,若无较好的时机,莫说与傅寂修交谈,就是叫他有所留意都难于登天。”
这便是须得另辟蹊径了。
“若非万不得已,我不愿与傅寂修交恶。”华灼沉声叹息,“暂且按兵不动罢,若当真别无他法,再作考虑便是。”
翌日。
即便距辰时仍有近半炷香,金云台便已然座无虚席,觥筹交错裹挟着欢声笑语,不由便叫人沉溺其间。温眠月饶有兴味地望着宴会上众人的一举一动,忽而想到了什么,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华灼,却见对方无甚表情地支着下颌,冷眼旁观着眼前喧闹的景象。
只是这一回,他虽仍是同以往那般置身事外,却无端叫人觉出了几分难言的寂寥。
温眠月不禁怔然。
可还不待他细思,对方却仿佛察觉了他的眸光,不过垂眸的瞬间便收起了面上神情,迅捷得仿若错觉:“怎么?”
“没怎么。”温眠月立时回神,轻咳一声否决道。
欲盖弥彰莫过于如此。华灼笑了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却在瞥见远处高台上出现的那道身影时骤然一顿,双眉随之蹙起,满面皆是肃然之色。
温眠月顺势望去,不出所料瞧见了那个他们追寻至此的人。
——正是夜春城城主,傅寂修。
他今日身着一袭华贵的黑金长袍,令他原本温润如玉的气度多了几分逼人的俊美。在坐下之前,他似是转头与引路的侍女道了声谢,直叫对方受宠若惊地垂下了头。
而伴随着傅寂修的到来,本就热闹非凡的宴会便彻底被推上了高潮。百姓争先恐后地为他们的城主呈上贡品,傅寂修珍而重之接过,一一与送礼之人道谢,温和可亲的模样令人不由便心生好感。
一番和乐融融的交谈过后,筵席中忽有一人站起,将手中卷轴高呈过头顶,朗声道:“城主大人,小人近日新得了一副名家真迹,听闻大人喜好字画,特此前来呈送,还望大人能赏脸收下。”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周遭霎时静了一静,无数好奇的眸光朝那人投射而去,不时有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响起。
面对此情此景,那人却始终分毫未动,只半垂着头,等候着傅寂修的答复。
傅寂修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方转向那人,温声笑道:“这可当真是有心了,那便劳烦你送上来罢。”
那人抱拳行了一礼,而后便迈步朝高台上缓步行去,末了在傅寂修身前单膝点地,将卷轴呈递至对方身前,恭敬道:“还请大人过目。”
傅寂修含笑接过,作势便要将其展开。
岂料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只见那原本恭敬垂首的人猛地抬头,蓦然抬手扣住藏于后腰处的刀柄,铿鸣声中森寒利刃陡然出鞘,他怒喝一声,不给傅寂修任何反应的时机,直朝着对方喉间狠狠刺去!
此招既快又狠,傅寂修又全无防备,眼看此人便要得手,却不曾想远处一根细长的物件由远及近飞驰而来,在匕首落至傅寂修喉间的前一瞬击在了袭击者的右腕之上,炸开的尖锐剧痛逼得那人不得已转了攻势,锋锐的刀刃擦着傅寂修侧颈而过,深深没入了他身后的座椅之中。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踏着虚空纵身飞来,瞬息间便已落在了高台之上,振袖间一柄短剑滑落至掌心,他将其抵在来袭之人脑侧,悠悠道:“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便不客气了。”
不过转眼之间,一切便已是尘埃落定。
此人正是华灼。
直至此时,傅寂修方总算自突变中回过了神。他略定了定神,微微侧首望去,这才瞧见先前那电射而来的原是一根竹箸。他转瞬便理清了眼下的境况,先是朝来者微一颔首以示感激,随后便垂眸看向眼前这位已是被制住的人,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刺杀我。”
计策失败,对方似是也不再心存侥幸,冷笑着嘲弄道:“傅寂修,你可当真是个伪君子,时至今日仍要维持你那清高名声。也罢,你既要问,我便告诉你。”
“我今日便是为替萧负轭报仇而来!”他一字一顿地道,“天道不公,竟叫你此等虚伪之人存活至此!我即便身殒于此,也定要化为厉鬼,将你拖入无尽地狱!”
说罢,他便大笑三声,不顾其余人等异样的目光,径直朝一旁的利刃狠狠撞去,一声血肉绽开的轻响后,他便缓缓倒了下去,彻底失去了声息。
华灼显然也未能料到对方竟会如此,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松手朝后退去。他垂眸望了片刻那具不肯瞑目的尸体,正欲转头询问傅寂修该当如何,却见对方满面呆愣,不复先前半分从容。
“城主大人?”华灼试探着唤了一声。
傅寂修如梦方醒,抬手轻按了按眉心,哑声道了句“无事”。他站起身,再度望了一眼那具尸首,终是轻叹一声,抬手轻阖上他的双目,这才转头低声吩咐道:“带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