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的夜晚，那名为颜梦阑的暗卫方再度出现在了二人的面前。
“属下昨日将永生乡方圆五里内大致探查了一遍，并未察觉妖魔的踪迹，许是被阵法掩藏了气息。”颜梦阑语调平板地汇报道，“但村民闲谈时偶尔提及，每逢十五之夜方曜璟都会离开村庄取永生香，且不容许任何旁人跟随，应当会有所关联。”
华灼点头：“辛苦你了。”
“属下分内之事，主上无需如此。”颜梦阑垂首。
华灼早已习惯她如此态度，闻言也不再多言，只摆手示意她退下，支着下颌道：“明日正巧便是十五，不妨便去永生乡蹲守一番罢。”
颜梦阑却是皱眉：“此事交由属下足矣，主上无需如此费神。”
华灼笑道：“不必担忧，若那妖魔当真修为不俗，仅凭你一人决计无法对付，这等小打小闹于我而言尚还不算什么。”
“……是。”他话已至此，颜梦阑也难以多劝，应了一声便慢慢朝后退去，无声隐入了黑暗之中。
见对方的身影消失，一直默然旁观的温眠月方才开口问道：“你莫非是，身有隐疾？”
华灼原本正兀自想着心事，乍然听他询问不由怔了一瞬，淡淡笑道：“不曾想你这么敏锐。”
隐隐从对方的话中觉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温眠月略一迟疑，还是道：“你若不便开口，也不必勉强。”
“倒也并未有何。”华灼浑不在意道，“不过是些陈年旧伤，灵脉有所受损而已，不值一提。”
温眠月见好就收，转而问道：“明日晚上，你是打算跟踪方曜璟吗？”
华灼嗯了一声：“若我猜得不错，他明日应是前去寻那妖魔，只需跟着他想来便可查明真相。”
“这般说来，”他弯眸一笑，“还真是叫人颇为期待呢。”
转眼便到了十五夜晚。
华灼与颜梦阑在村口的槐树上自黄昏等至夜半时分，方瞧见一道佝偻的身影遥遥行来，如练月色将他苍老的面容映照得分毫毕现，正是应当出现于此的方曜璟。
“可算是来了。”华灼起身伸了个懒腰，侧首示意颜梦阑跟上，“走罢，一同去瞧瞧他意欲何为。”
虽说方曜璟始终极为谨慎，但仅凭他凡人之躯，自是无法与敛起气息的修士抗衡。华灼与颜梦阑一路顺畅地尾随方曜璟行了近半炷香，终是瞧见对方停在一座颇不起眼的矮山前，抬手做了个手势后，那拦在他身前的层层枝条便渐趋退开，让出了掩藏其后的通路。
竟是一个窄小的洞穴。
见方曜璟迈步而入，华灼作势便要跟上，却被温眠月唤住了步伐。
对方踌躇片刻，还是提醒道：“洞穴内应当有危险，你要小心。”
华灼闻言难掩讶然地扬了下眉，反问道：“你如何知晓？”
温眠月迟疑道：“我不知，若要说的话……直觉如此罢。”
甫一瞧见那处洞穴，他便无端生出了几分如芒在背的不适感，心弦陡然绷紧，怎么也无法忽视分毫。
华灼眸底思绪翻涌，半晌方低不可闻地应了一声，而后足尖轻点，身形便宛如一只燕雀般飞掠进了洞穴之中。
洞穴内的空间较之外界意外的宽广许多，隐隐有浓郁的妖魔之气自深处不断翻涌而出。华灼蹙起双眉，抬手扣住背后长剑的剑柄，与紧随而来的颜梦阑一道慢慢朝洞穴深处潜去。
越往里走，妖魔之气便愈发浓厚。约莫一盏茶后，原本逼仄的景象骤然转为了宽敞，巨大而残破的血红阵法漫天遍地般铺满了整座洞穴，浓重的妖魔之气自其上源源不绝地蔓延开来。
而在洞穴正中，则长了一棵足有数十丈高的古树，繁茂的浓绿枝叶轻轻摇动，莹莹绿光随之悄然散溢而出，愈发衬得眼前的一切奇诡无比。
似是瞧见了方曜璟的到来，那棵古树之上蓦然绽开灿金的光华，而后渐渐凝聚，化为了一道金绿色的娇小身影，清脆如银铃般的话音紧随着响起：“你来了啊。”
方曜璟躬身行礼，毕恭毕敬道：“是，劳烦树妖大人了。”
树妖满不在乎地摆手：“客套话便无需多说了——这次还是同上回一样吗？”
方曜璟摇头道：“此番有一位贵客订购了大批永生香，怕是须得树妖大人多赐给小人一些精血了。”
树妖闻言双眸一亮，颇为期待般伸舌轻舔了舔下唇，满意点头道：“如此可是再好不过。”
说着，她便并起左手二指，猛然在右臂之上一划，霎时血流如注，她却仿若毫无所觉般满面淡然，兀自随意取了一个细窄的木瓶，将妖血尽数封入其中。
树妖抬手轻轻一拂，那原本鲜血淋漓的伤口便转瞬间恢复如初，她将木瓶掷给了下方的方曜璟，懒懒摆手道：“本妖要休息了，若无要事便退下罢。”
方曜璟喜不自胜地将盛满妖血收入怀中，叩首拜谢后便匆匆离去了。
华灼兴味盎然地将一切尽收眼底，见树妖昏昏欲睡着要变回原样，他不再犹疑，径直迈步而出，止道：“且慢。”
树妖一惊，蓦然抬眼望去，便见对面那人慢慢抽出身后长剑，淡笑着问道：“永生香同你的血，究竟有何关联？”
这人无声无息潜入自己洞府，还作出如此兴师问罪的模样，当真是叫她颇觉窝火。树妖冷笑一声，反问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华灼闻言却只是一笑，双眸危险地眯起，冷然道：“既是如此，便无需再谈了。”
他话音甫落，身后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骤然飞掠而来，匕首之上寒光毕现，尽是不加掩饰的凛然杀意！
不曾想对方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树妖心下骇然，忙抬手召出万千绿叶铺天盖地般袭向颜梦阑，自己则欲趁此时机朝后退去，以便寻找脱身之策。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退后，一把锋锐利刃却已是先一步抵在了她后心处，熟悉的嗓音裹挟着威胁之意冷冷响起：“若姑娘再动一下，便不只是眼下这么简单了。”
不过一招，便轻易定下了胜局。
此人的修为绝不可小觑。
树妖身躯霎时绷紧，无言抗拒片刻，终是含着满腔不忿，咬牙切齿地问道：“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这便是妥协了。
华灼微一挑眉，并不收回手中长剑，只半真半假答道：“不做什么，无非是想要寻求一番真相而已。”
树妖撇撇嘴，也放弃了追根究底的打算，颇为干脆地将其间隐情和盘托出：“如你们所见，那名人族当初偶然闯入我的洞府，在得知我可吸食精气用以修炼后，他便提出同我做一个交易。”
“他利用我的血制成永生香进行售卖，那些人族只要点燃永生香，妖血中的妖魔之气便会散溢而出，侵入精魄之中，从而短暂延缓衰老。然而只要过了那个时限，身体便会加速衰竭，最终七窍流血而亡，残余的精魄则会受我感召，被我吞食。”
说到最后，她还不由回味了一番那般滋味，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想来也再无机会品尝此等珍馐佳肴了。”
华灼听罢不禁哂笑：“无怪方曜璟要下令封锁永生乡，原来是为了避免事迹败露仇家上门。”
说着，他微顿了顿，思忖片刻，还是问道：“那你可知沧海月明珠？”
“这是何物？”树妖懵然反问。
见她对此一无所知，华灼也并不觉意外，他兀自收剑入鞘，转而望向了树妖脚下那个残破的阵法，面上若有所思之色一闪而过。
树妖才松了半分的心弦因他的动作再度绷紧，冷声警告道：“此处乃是我的洞府，若当真动起手来，你未必能占到便宜。”
“是吗。”华灼轻笑一声，仿若对她话中的威胁置若罔闻。
此处妖魔之气如此充裕，又有阵法被破的痕迹，想必曾有修为高强的妖魔被封印于此，即便是遗留的气息也足以润泽孱弱的妖魔多年。这小小树妖当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修为可谓一日千里，这般短暂的时间，无怪未有仗义之士前来斩妖除魔。
只是永生香之事甫一败露，以她这般心性，又不知是否还能如此安然无恙。
至于传闻中永生香与沧海月明珠的关系……想必确是为造势而撒的谎罢。
但这些华灼自是不会多言，见诸事查明，他便也失了停留于此的打算，不顾树妖虎视眈眈的眸光，径自转身朝外行去，淡淡撂下一句：“永生香一事，料理一下罢。”
“是。”颜梦阑跟在他身后，闻言垂首应下。
温眠月回首望了一眼那满面愣怔的树妖，几度欲言又止，终只是满面复杂地叹了口气。
此后不久，永生香沾有妖魔之气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不消数日便已然传遍了大街小巷，引得各方侠士前来一探究竟。永生乡的阴谋很快便暴露无遗，盘亘于此的妖魔之气亦是随之被彻底清除殆尽，直至此时，这场声势浩大的闹剧方终于落下了帷幕。
只是这些，便与华灼几人再无什么关联了。
离开树妖洞府后，华灼便兀自回了先前歇脚的客栈，从掌柜那随意雇了一辆马车便再度踏上了旅途。
未曾想对方自顾画完饼便将永生乡弃之不顾，温眠月一时也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他清了清嗓子，强压下满心精彩纷呈的思绪，问道：“接下来我们要去何处？”
马蹄急急，将他的话音掩在一片朦胧之中，温柔的语调竟隐约透出了几分久远的熟稔。华灼轻蹙了蹙眉，颇为不快地将如此想法赶出脑中，简要答道：“月斜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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