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万千谋略中◎
她吃下去的东西本就不多, 所以到后面几乎是在吐酸水。
喉咙有强烈的灼烧感。
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的时候,眼睛还在不停地流泪。
其实她不清楚自己哭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只是心止不住地疼。
感觉心脏和眼睛,仿佛成了压水泵的一部分。
心脏每因为疼痛收缩一下, 泪水都会从眼睛里涌一些出来。
羽轻瓷趴在洗手台上想了许久, 始终都没找到令自己心痛的根源。
因为她并不是很计较,别人如何误会自己, 也根本不在乎未来无法再从事相关的行业。
可是在想清楚这些之后,还是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绝望感。
起身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眩晕, 一不小心撞到了氤氲着水汽的墙壁上。
发出了砰的声音。
她的头本身就有些疼,撞完之后感觉脑袋里仿佛有滚烫的岩浆在翻涌着。
随时都能迸发出来一样。
以往处在这种状态的时候, 她都会选择躲起来睡觉。
梦境似乎有特殊的粘合作用, 可以将支离破碎的灵魂重新拼合在一起。
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 看到许慕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方才打电话打得太投入,她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她不小心在洗手间弄出的声音。
羽轻瓷将手机藏在了身后, 低下头小声地同他说道:“我,我去睡一会儿。”
在说完之后, 为了等他的回应, 她在原地停留了几秒钟。
可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讲。
她低着头, 不敢去看他脸上的表情。
因为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 如游丝般正被一一抽走, 她没办法再等他说些什么了。
只好心虚地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可惜她的身体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配合,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她在心里暗暗警告自己, 绝不能倒在他面前。
那种刚好倒在他身上的场景, 怎么看都太过刻意。
如果她真的那样做的话, 还不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或许是越怕什么, 就越来什么……下一秒她就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他紧急地扶了她一把,现在她应该一头栽在了地毯上。
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了。
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装晕,避免尴尬的时候,忽然听他说道:“对不起。”
她愣了一下。
为什么要道歉?
羽轻瓷游离的目光,刚好落在远处的茶几上。
那里摆放着许多未吃完的食物。
她觉得可能他在进来的时候,听到了她在洗手间呕吐的声音。
致使他误以为,是他喂她吃了太多东西才会这样。
为了让他不那么愧疚,她连忙解释道:“不是吃东西的原因。是、是我没有睡好……”
编不下去了。
单单是没睡好的话,似乎不会出现呕吐的症状。
可她也不能对他坦白说,自己是哭到吐的。
他将她抱起来后,轻声说道:“我知道。”
在看到她藏到身后的手机时,他就已经知道原因了。
无论是苏夜罄还是付杨那边的医疗团队,都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不能让她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
那样不仅不利于后续的治疗,还可能会前功尽弃。
可是他没保护好她。
有些事,她不该知道的。
羽轻瓷在刚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就立刻钻进了被子里。
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讲。
她紧张地侧过身子,压住自己有伤疤的侧脸,仿佛要将自己破败的人生彻底掩埋一样。
不过这样还不够。
她偷偷地往上扯了扯被子,将头完全遮盖住了。
他担心她呼吸不畅,稍稍帮她拉下来了一些。
羽轻瓷没有立即反抗。
她准备等他离开后,再将被子重新扯上去。
结果只等到了身后一沉。
他怎么也上来了?
她努力地安慰自己,可能是许慕白也困了。
总不能不让他睡觉吧。
可是她又感觉,他好像欠起了身子,不像是要睡觉的样子。
明明知道这种时候,睡觉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她头疼得睡不着。
一只手摸上了她的头,轻轻地帮她按揉着。
她小声地说道:“我头不疼,你不用这样。”
就连羽轻瓷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她好像从未对他说过自己头疼,可他却连位置都找得恰到好处。
按揉的力道也很合适。
这对一个控制不好力度的人来说,好像是很困难的事情。
许慕白仍旧没有回应她。
因为他在生气。
生她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
不过再怎么生气,手上的动作也未曾停止。
他在想,要怎么安慰她。
现在的她,应该,很孤独吧。
没有得到回应的羽轻瓷,睡意全无。
她总感觉他在生气。
难不成他听到她打电话了?
许慕白缓缓地开口道:“在学校的时候,我选过一门社科相关的选修课,讲课的人是一个老教授。他的课每次都有很多人选,因为同学们都听说,他从来不点名,考核的方式很简单,平时分给的也很高,可以说从来不为难人。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更多的同学来听他的课一样。”
羽轻瓷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就轻“哦”了一声。
回应完就后悔了。
她忽然觉得装睡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是他的手仍旧在帮她按揉着,总感觉他能感应到,她是否睡着一样。
许慕白继续说道:“老教授通今博古,可以从古代门阀讲到利益分配,从而引申出地方保护。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他在讲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强调,流动停滞的弊端。”
“哪怕他讲古时候阻碍晋升通道,让百姓没有出路的后果,是‘我花开后百花杀’、‘天街踏尽公卿骨’,都未曾引起学生的警觉。大家只觉得他的课乏味无趣,自以为那些糟粕离自己很遥远。”
“后来他讲到,唯一破除这种循环往复的方式是,无论日后处在何种行业,摸索到了怎样的高度,眼睛,一定要冲破乌云的遮挡,往下看,看到最细微最脆弱的地方。”
或许是从小受妈妈的影响,羽轻瓷觉得这样的理论并没有什么错。
扶弱,本就是大道。
也是民心所向。
许慕白对她问道:“你能听懂,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对不对?”
羽轻瓷轻“嗯”了一声。
“可是,他在课上讲的话却被人挂了出来,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攻击。有人说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有人说他是只懂得研究古代的顽固老僵尸,还有人说他是推崇暴力变革的疯子,更有甚者说他破坏社会公平正义。”
羽轻瓷被吓到了。
她顾不得他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从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着他问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哪句话有歧义吗?”
“没有歧义。只是一部分人,并不想让另一部分人知道真相而已。”
羽轻瓷想了想说道:“他在课上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东西?比如成本转嫁,隐形剥……”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感觉他可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没有这样露骨。他只是偶尔会说一些暴露出来的问题。比如住房,医疗,教育是压在年轻人身上的三座大山,然而现阶段利益的分配,从未青睐过普通人。月薪五千和五万,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却被刻意分化成了不同的群体。”
“如果农民工一生也赚不到买房子的钱,那表示这种分配是极其不公的。当十几年寒窗苦读,不再是改变命运的方式,仅仅是能满足个人温饱,在他人几代家业的碾压下,毫无施展的机会,那将是覆灭的开始。”
“他说在严格的教育体系下,筛选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应该带领着这个民族走向更好的地方。而不是被多方势力,压垮了脊梁,漠视苦难,粉饰太平。”
她对他问道:“这就是他被攻击的点吗?”
“嗯。有人把他的言论做成了视频,每一句都进行了反驳。说根本不存在不公平的地方,也从未有什么压在年轻人身上的大山。说自己那边的农民都过得很好,住的都是六七层别墅。说他在拿几十年前的陈旧思想来讲课,不接受新鲜事物。”
羽轻瓷感觉这样的说法似曾相识。
很像时清找的那些人,为了反驳她所讲的话。
不过时清是利益相关,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那些攻击老教授的人,又是为了什么呢?
许慕白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讲下去。
“还有人放出了消息,说他自己住的是别墅。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真正关心薄弱群体的。不然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房子让出来给别人住。”
好吧。
羽轻瓷现在确认这些人,用的都是同样的手段了。
她担心地问道:“没有人为他讲话吗?”
“没有。正如他所做的研究那样,普通人的话语权是缺失的。”
“啊?”
“因为能够引导舆论的,从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有几个同学听不上老教授讲话,就建了一个群,我是被强拉进去的。老教授所讲的东西,一般的孩子或许觉得相距甚远,但那个群里的人是从小就听的。”
“最残酷的真相是,普通人的孩子,从小负重长大,把这当成是寻常,没有反抗的途径,还要被忽悠着说,这就是公平。可那个群里的人,从小就看他们的父母,如何收割全球的经济,天生就把他人当蝼蚁。”
“避免周围同学觉醒的方式,就是将脏水尽数泼到老教授身上。全方位否定他,这样就没有人在意他的话了。今后沉睡不醒的人,哪怕是遇到钝刀子在割自己的肉,也只会笑着说一点也不疼。”
“听说,这世间的万千谋略中,最低劣的阳谋就是这样的。明明白白地让你看到,那些你最怜悯的人,是如何可怜而不自知,盲目而冲动地趁乱攻击。同时,也丧失了翻天覆地的心气。当所有人心气丧失的时候,是最容易控制的阶段。”
羽轻瓷好像忽然间找到,自己方才心痛的原因了。
真正刺痛她内心的,是那些被时清忽悠的人的处境。
被利用,被抛弃。
虽然已经预知到结局,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这场舆论斗争中,他,获胜了吗?”
“没有。他所面对的,是庞大的既得利益者群体。正因如此,阿瓷,你也不会胜利。”
作者有话说:
许开风:你在说什么呢!小阿瓷用你告诉她?
沈如霜:她可能,真的不清楚自己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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