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起来之后,真的听不到吗?◎
和羽轻瓷有所不同的是, 许慕白从小就有着极强的信念感。
他从来都认为自己眼中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有病的是那些所谓的正常人。
对于某些事情的坚持也是如此。
“从认定那种狭隘的价值判断开始,很多人就已经疯了。只是从来没有人提醒过他们。”
有些人确实是从小就被世界逼疯,可仍旧自我感觉良好, 或许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 也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只是一生都未曾清醒,于迷乱中蹉跎时光。
不知道什么东西对自己来说, 才是真正重要的。
永远被期望温柔束缚,被感恩强势绑架,被生存的野性侵占人格, 在外人并不看好的目光下,逼自己活得坚韧而稳重, 听说, 那是大人的样子。
他们没有任何错。
只是太听话, 生存太难,又太希望得到认可。
唯有抛弃自我,放弃思索, 才可能具有无限价值。
其实大家都很可怜的。
在颠倒的价值观下,没有幸存者。
无论是顺应的还是逆反的。
个体永远无法与势相抗。
势就是可以用巧妙的方式困住所有人, 让他们疯而不自知, 无止境地消耗自己, 试图换取早已不可改变的境遇。
同时成为很好用的剑, 对无能之辈一剑封喉。
从而宣扬这是无势者的宿命。
是不服从势, 另辟蹊径的下场。
更是成为妄图成为人所付出的代价。
人间才是真正的地狱。
空有着万千人身,却不是人人都有着为人的尊严。
成为人, 是有诸多条件的。最为苛刻的条件就是资格。
魔鬼往往会欺骗那些可怜人。
首先要谦卑, 其次要懂事, 要做到眼里有活, 性情忠厚老实,擅长自我摧残,才有可能获得这种资格。
可实际上即便都做到了,也不会被施舍做人的资格。
因为资格从来不是靠施舍获得的。
是一次又一次地抗争,辩驳,愤怒,洞察,杀戮……
甚至永不妥协,才有可能争取到。
但也仅仅是可能而已。
羽轻瓷终于放弃了挣扎,永远地妥协于此。
她不再坚持自己是对的。
无论是习惯性逃避,还是没能改变些什么,全都是她的无能所造成的。
她忍不住告诉许慕白真相:“是我错了。不正常的人,一直都是我。”
妈妈从小就告诉过她,她的种种举动有多不正常。
只是长大后,刚好遇到可以容纳她这些怪异行为的许慕白。
他尊重她,认可她,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她。
这并不代表她有多正常。
更不能因为世俗的规则无法接纳她,就去否定所有被接纳的人。
或许,妈妈说的是对的。
他是她的狂热信徒。
不辨善恶,不分利弊,不明事理地倾向她这边。
许慕白坚定地说道:“没有。你没有错。我们离开这里吧,永远地躲起来。躲起来之后,就听不到那些被人控制的声音了。你妈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我们永远都不要听她的话。”
她紧张地问他:“躲起来之后,真的听不到吗?”
应该没有人能够躲一辈子的。
总有偶尔出来的时刻。
其实羽轻瓷特别害怕,妈妈把她的照片放在大屏幕上。
循环播放寻人启事。
那样一来,即便是她走在街上,都能从外面的屏幕上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然后大家可能会说,这样毫无价值的孩子,丢了就丢了吧。
怎么家人还锲而不舍地找呢?
废物一个。
她陷入反复地自我矛盾之中。
内心摇摆不定的同时,仍旧竭力抗拒着逃避的诱惑。
避免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许慕白进一步对她引诱道:“就像付秋那样,和外界断绝一切交流,让大家都以为她不在人世了。这样就能永远活在喜欢的世界里。她不会向外查询和自己相关的一切消息,因为她永远也不会去到,那个让她感到不舒适的世界。”
但凡有良知的人,都做不出诱骗人家女儿,逃离原生家庭这种事。
许慕白有点良知,但不多。
他的良知仅限于知道这样做,有些不道德,可是他别无选择。
沈如霜是要阿瓷彻底放弃他,并且不只一次地这样逼迫过她。
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她从心里一点一点移除。
但凡沈如霜不是那么强烈地想拆散他们,他都会尽可能地安分守己。
为了让她抛却最后的顾虑,他对她保证道:“阿瓷,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你的。在很久之前,我就找人建造了类似付秋所在的地下空间。原本想等你二十五岁的时候,再带你去的。但是,早一些也没什么。”
对付秋而言,地下空间的建造之初,是为了避难的。
因为卷入了一场逃不开的风波,二十五岁以极其残忍的方式死去,似乎是一种命定的诅咒。
羽轻瓷和付秋有着极为相似的命运。
不过以前她没什么求生欲。
所以,没怎么在意过自己二十五岁会死这件事。
只是预感自己活不长,可能没几个节气可以活了。
说来也很可笑。
羽轻瓷这样颓废到极致的人,并不惧怕死亡,却惧怕妈妈和未来。
惧怕虚无缥缈的希望,惧怕获得爱的可能。
见她微低着头犹豫着不讲话,许慕白仿佛看到了一丝挽回的希望。
他满怀希冀地对她说道:“那里并不是黑漆漆的,也不会感觉到闷。有特殊的空气处理系统,氧度比外面的还要高一些。依旧能看到昼夜的交替,四季的流转。白天有各种模式下的蓝天白云,随便你选择什么样的都好,夜晚有不同纬度的星空任意切换,还能触摸到极光。”
许慕白像一个推销员一样,给喜欢的女孩子介绍着自己这些年研发的产品。
这个地下空间他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筹备了。
当时还不知道付秋是用这种方法逃脱厄运的。
他的初衷仅仅是希望她活着。
甚至,最初他根本没想过和她一起住在那里。
更多的,可能是出于怜悯的心思,只是想给她找一个安全寂静的地方。
后来就总想往里面添东西,想得越多添得越多。
羽轻瓷听完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每种效果都要做到很逼真的话,对安装的精确度应该要求很高吧。”
许慕白并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
只是如实答道:“还好。有专业的人上门测量后,再安装和调试。”
“我想,付秋应该也会喜欢。可惜,她住的地方保密性很高,没有办法让太多人知晓。”
可能是和付秋同病相怜,她们之间总有些隐秘的联系。
有时候付秋觉得哪种药膏用着有些效果,就会让付杨带给她。
其他好用的物件也是一样。
她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拥有了一个很关心自己的家人。
不过她很少给付秋推荐什么东西。
大概是对生活不是很热爱,她始终是得过且过的。
自己没有很用心地体验过什么,自然就没办法分享给别人。
但是听许慕白这样讲,她忽然觉得,或许付秋会需要。
唯一担心的就是不方便安装。
“我可以交出一些必要的数据,让付杨带几个信得过的去学习。这样既不会有泄漏位置的风险,也能完成相关的安装工作。”
羽轻瓷原本想说那就这样做,可是突然联想到了顾微渐的事。
妈妈说他带了核心数据离开,还搞出了很多相似的竞品。
对原公司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这样做,对你有没有影响?”
许慕白摇了摇头。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影响到我。”
除了你。
许慕白想,既然她愿意推荐给付秋使用,那就表示她并不讨厌他为她打造的虚幻空间。
他试探地对她问道:“你想像付秋那样生活吗?”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蛊惑,又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逃避,总之羽轻瓷差点就点头了。
只是就在她准备做出抉择的时候,心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
有种小时候被妈妈打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从后背一直蔓延到前胸。
她难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忽地向前方倾斜。
突兀地栽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手刚抚上她的背,就见她惊吓地从他怀里逃开。
每当她特别害怕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说出语无伦次的话。
羽轻瓷避开他的目光,侧过身子缩成一小团:“我害怕。求你,不要,不要打我。”
她像是陷入了过去的时空之中。
没有任何人打她。
仅仅是因为觉察到内心的放肆,从而触发了一套幻想出来的惩罚机制。
即便是妈妈不在她身边,也能够完整地控制她的想法,不许有片刻偏离。
让她感到畏惧。
许慕白的手停留在了半空。
他无措而小心地将手藏进被子里,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不要害怕,我不打你。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羽轻瓷并没有完全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她紧张又敷衍地说了声:“谢谢。”
等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她才意识到这样讲不太好,立即改口道:“对不起。”
许慕白藏在被子里的手,犹豫着动了一下,又被自己死死地按了回去。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
又想安抚她,又担心吓到她。
其实羽轻瓷内心特别愧疚。
明明自己没有办法逃离困境,还在这里摇摆不定地听他讲话,试图给他微毫的希望。
她绝望地对他坦白道:“我好像没办法像付秋那样生活。付秋的家人,永远支持她做任何事,会认可她的选择。可是,我不行。那样的念头,仅仅是在脑海中闪过,都会让我觉得害怕。我就像一个装满了恐惧的黑洞,不断地吸食着周围人平静的能量,直至毁掉他们的人生。妈妈是因为足够强大,才没有被我毁掉。”
许慕白看到她又不在自觉地掐自己的手。
他想要伸出手去制止,可是又担心她此刻,无法接受自己的触碰。
只能学着她的样子,两只手在被子里掐来掐去,试图感受她的痛苦和纠结。
可惜他没有痛感。
无论用多大的力气,都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只能用反复和机械的动作,压抑着自身对她的担忧和心疼。
他焦急又恳切地说道:“我,我也是你的家人啊。我永远都支持你的。”
作者有话说:
付秋:瓷瓷你来我这里住吧。我当你的家人,咱俩做姐妹,让付杨喊你小姨。
付杨:妈……为什么要把我的初恋,变成我的小姨啊!
付秋:谁让你之前明明有能力阻止沈如霜,却黑心眼儿地在一旁看戏的。我是这样教你的?